3.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花满楼正要问外面发生了什么,祝向云已拿着赤霄剑来到了外面。

    风从窗外吹过,带来一阵奇异的花香,陆小凤和花满楼也紧随其后从马车内出来。

    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五六个白衣如雪、乌发垂肩的姑娘,手里提着装满各种颜色花瓣的篮子,抬手往空中洒去,如同仙女散花一般落在地上铺成了一条花毡。

    紧接着,又出现四个汉子抬着一辆布车,布车上幕帘被风带起,里面的人也穿着一袭白衣,手中拿着一把剑,他的脸色很白,但不是失去血色的那种苍白,而是一种如暖玉般的颜色,那人有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头发上带着一顶由檀香木雕刻而来的木冠。

    很快,抬着布车的汉子停了下来,上面的人也从布车上走了下来,踩在鲜花铺成的路上,他只往前走了几步,便把锐利的目光投向对面的人,然后精准落到祝向云的赤霄剑上。

    “好大的排场!”祝向云见到这一幕不禁发出感叹,但她总觉得这个场景极为眼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武侠世界里的男子果真钟爱白色,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这是她见过的第五个穿白衣服的男人了。

    若是朱淮序在此,定然能明白她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叶孤城——”陆小凤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却已经猜了出来。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白云城主叶孤城。

    “南海飞仙岛?”花满楼不禁问道,他对江湖上的传闻也算有所了解。

    陆小凤的表情很是微妙:“没错,正是南海飞仙岛的叶孤城。”

    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叶孤城从南海不远万里来到江南?

    “陆小凤?”叶孤城收回了视线,再次落在扎眼的红色披风上。

    陆小凤点了点头:“没错,我是陆小凤。”

    话刚出口,陆小凤就想笑,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以“没错,我就是谁谁”的口吻向别人介绍自己,对陆小凤而言,这种体验真的很稀奇。

    叶孤城瞧了陆小凤身边的男子一眼:“那你一定就是花满楼了。”

    花满楼点点头:“叶城主。”

    祝向云抱着剑,靠在马车上,想知道叶孤城会如何称呼她。

    她对叶孤城很好奇,不,应该这样说,她看上了叶孤城手中的那柄剑。

    一个剑客遇上另一位剑客,心中难免有些蠢蠢欲动和手痒。

    “我想与你比剑。”比起之前的礼貌客套,叶孤城这次可谓是给陆小凤和花满楼扔下了一个惊天大霹雳。

    比剑,找谁,自然不是他们两人,那么只有另一个人。

    陆小凤缓缓侧目,见祝向云只是微微扬了扬眉,眉目间尽显骄傲自矜,却未有其他的情绪。

    祝向云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孤城摇头,实话实说:“未曾听闻。”

    “但你却听过我的剑,并且知道我的去向。”祝向云并不因此有什么情绪起伏,从始至终,她的情绪都很稳定。

    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件事情最根本的问题,江湖是个隐私性很差的地方,尤其是她还带着一把举世闻名的剑。

    叶孤城沉默了一瞬,道:“你的剑比你的名气还要大,要想打听赤霄剑的主人在哪里,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祝向云倒是一怔,旋即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也合该如此。谁叫我只是一个无名剑客。”

    若是现在的她名气突然比赤霄剑还大,她恐怕不会有耐心和叶孤城闲聊下去。

    “看来姜渡说得的确没错,若有朝一日见到了百晓生,定然要揍他一顿才行,不然我往后行走江湖岂非要日日顶着赤霄剑主人的名号了?”

    夜风微凉,四周飘来一阵白雾。

    “但你的剑法也很有名。”尤其是那一剑寒霜,已经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

    叶孤城正是听到了这个传言,然后又得知她曾经和西门吹雪比过剑,便产生了想与之比试的心思。

    西门吹雪的剑法他自然听过,他们都是剑客,一出手便不会随意收手,剑客的剑只论生死。

    这次祝向云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了:“你想杀我?”

    陆小凤和花满楼齐齐盯着叶孤城。

    叶孤城脸上并没有其他表情,面对陆小凤和花满楼锐利的目光,他直接选择忽视:“非也,我只是想与你比剑。”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祝向云无奈地叹气:“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我如今的处境很惨,虽没有饮恨西北的可能,但你未免也太不当人了些。若非我不认识你,我真的要怀疑你是别人来找茬的。”

    叶孤城陷入沉默之中,他并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或者这样说,他从白云城出发的时候,陆小凤还没有被卷入金鹏王朝的事情里。

    祝向云站直了身体,尔后,很直白地拒绝了叶孤城的请求:“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为什么?”

    祝向云看向叶孤城:“因为我答应了西门吹雪,待我养好伤后,他要做我的第一个对手。”

    “所以在养好伤之前,我的剑刃只会对准敌人。”

    叶孤城毫不犹豫地点头,他喜欢注重承诺的剑客:“好,我等你一个月。”

    这下,轮到祝向云疑惑了,眉头紧蹙:“好?你这个好是什么意思?”

    叶孤城抬眸,眼底满是赞赏之意,解释道:“一个月后,无论你是否养好伤,我都会离去。”

    “你这是想强买强卖?”

    “并无。若不能与你比试,能与西门吹雪较量一二,总归也算有所得。”

    祝向云瞬间高看了叶孤城几分,还算一个好相与的人,她屈指在剑鞘上点了点,这是她在思考一件事的时候的无意间会做出来的动作。

    “这样吧,我送你一件东西,作为今夜相识的礼物,如何?”良久的沉默后,祝向云终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她自然不希望叶孤城走上日后的道路,哪怕迫不得已。世间若少一个能与之相较量的人,总归让人惋惜。

    “你不怕我是坏人?”叶孤城很是不解,他心知江湖上不缺热情好客的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人善良到这种地步。

    祝向云莞尔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无论你是不是坏人,起码这一刻你并没有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而我向来爱交朋友。”

    不待叶孤城有所反应,祝向云抬手,竟将不远处河流里的河水引出,在指尖化成一条长长的银河。

    一旁的陆小凤和花平见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花满楼的五感比常人灵敏上许多,他听见了黑夜之中的涓涓流水声,片刻后,细细碎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格外清晰。

    他握紧了扇子,是冬日里雪地结冰的声音。

    恐怕今夜能得见这一幕的人,往后余生再也忘不掉今夜落下的月华。

    花满楼听得声音,指尖微动,月色挂在枝头,洒过的霜华越过他,落在他的脸上,地上是两道快要靠在一起的影子。

    “少时,我曾在我师父的书房里见过四个字,飘逸至极、洒脱无比。

    其间尚存几分苍劲之气,恍若仙人临世,不似人间之气。”

    她手中的银河忽而直上九霄,变成一条银白游龙,在寂静的夜间发出一声龙吟,响彻夜空。

    再落下时,化作漫天霜寒铺在地面,迅速向四周蔓延,虽手中无剑,但剑气如潮,破开萦绕在上空凝结的一片水雾。

    “倘若一个人只能选择一条路走,我只希望那人随心而行。”

    夜风带起她脑后的发带,搭在花满楼的发丝上,调皮地在两人指缝指尖穿行。

    “此话赠与你。”祝向云收了手。

    “你的剑法很不错。”叶孤城从那道寒霜中渐渐回过神,给出高度的肯定。

    祝向云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那是,我师父说了,天下剑气我独占三分。”

    叶孤城默然一瞬,他无奈地笑了笑,恍若天上仙人下界,也为少年人这厢话高兴,道了句:“多谢。”

    祝向云被好看的颜色晃了眼,回过神后笑了笑:“不客气,你能从中有所得,我很高兴,至少今夜你的态度告诉我,未来的某一天,即使我们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

    陆小凤瞥了花满楼一眼,其中究竟蕴含了何种意思,大概也只有陆小凤能够解释了。

    花满楼依然笑着,他还是那个如沐春风的君子。

    叶孤城的目光沉沉,里面闪过一道微光,很快恢复平静:“我想知道,前些日子西门吹雪的顿悟,可否也是因为你的剑法?”

    祝向云毫不犹豫地点头:“正是。”似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不过当时我用的可不是这带着冬日的寒霜,而是人间桃源。”

    “一剑桃源……”叶孤城将这几个字又念了一遍,似有所得,抬手行礼,这次他拿出了自己的诚意,“多谢!”

    祝向云往后靠了靠,却无意碰到一个宽阔的肩旁,鼻尖飘过淡淡的花香,素雅清淡,她稍稍不自在了片刻,站直了身体,默默拉开距离。

    “不客气。”

    叶孤城带着他阔气的排场消失在路上,祝向云闻着空气中还残留的花香,陷入了沉思。

    “我总觉得这场景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偏偏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她依稀记得那个和叶孤城一样的男子的名字是很难评的四个字。

    复姓吗?

    似乎又不是。

    4.

    清晨,百花楼里被一片橘光笼罩,太阳还藏在某个角落不愿探头。

    寂静多日的百花楼再次打开了门。

    祝向云困得快要睁不开眼,拨弄着露台上的叶片,思维也开始变得迟缓,周围的嘈杂是逐渐远去,只留下一片宁静与安详,一副快要与周公会面的模样,头时不时向前倒去,然后她又坐正了身体,如此循环往复。

    花满楼斟了一杯微温的茶水端着走过去。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如同坠了千钧之物,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不那么真实起来,她隐隐看见好大一张柔软的床正在温和地向她走来,而去请大夫的陆小凤却迟迟没有消息。

    祝向云已经快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她只觉得那鹅黄色的床很柔软,可以让她舒舒服服睡个好觉,所以她起身迷迷糊糊地朝“床”走去,然后扑了满鼻的花香。

    花满楼正端着茶水,听到虚浮的脚步声,不等他动作,一个带着滚烫和柔软的躯体,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端着茶盏的手晃了一下,地面多出了几滴茶汤。

    怀里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反而又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是好闻的花香,像极了她幼时见到的梅花,带着淡雅的幽香。

    祝向云抱紧了鹅黄色的“被子”,这“被子”可真柔软舒服,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和冰冰凉凉的气息。

    “祝姑娘……”花满楼双手僵立,手中的茶盏被他紧紧握住,他的耳根已经染上一层薄红,另一只手搭上怀里姑娘的额头,手心一片如骄阳炙烤般的火热。

    花满楼当即扔下了茶盏,道了一声:“得罪了。”

    然后将人打横抱起往楼上走去。

    花满楼是个君子,平时开门走路的动作都很轻柔,此刻却顾不得了。

    他踹开了房门,楼上的客房来不及收拾,他只好将人带到自己的卧房里,还未来得及给人拉紧被子,他的衣袖已被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的姑娘紧紧攥住,鼻翼间不时传来细微的抽吸声。

    刚请回大夫的陆小凤在门口顿住了脚,他身后的大夫焦急喊道:“陆公子,病人在哪啊?这发高热严重点可是要死人的。”

    花满楼这才回过神来,小姑娘的手劲可能是因为发了高热的原因,软趴趴的,稍稍挣扎了一下,他的衣袖便从她指尖抽了出来,连忙给人拉上了被子。

    大夫是江南有名的大夫,就是脾气有点臭,但在听说是百花楼有人生病后,便马不停蹄地提着药箱往百花楼赶,起初,大夫还以为是花满楼生病了,一路上都在向陆小凤打听花满楼的症状。

    而花家在江南的名声很不错,花满楼更是百花楼一带难得的大善人,那大夫对花满楼和陆小凤的态度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路上还在不停催促陆小凤。

    惹得陆小凤差点怀疑人生,毕竟谁能想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腿脚这么利索?

    但这也不能怪大夫,谁叫陆小凤从小就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捣蛋鬼,大夫年轻的时候也被陆小凤捉弄过,因此每每看到陆小凤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紧赶慢赶,两人总算是赶到了百花楼,陆小凤适才解释了生病的不是花满楼,而是他和花满楼的朋友。

    这才有了陆小凤听到声音出现在花满楼房门口的那一幕。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待大夫诊治后,又给昏睡过去的祝向云施了针,留下一副治疗风寒的药材,离开前又写下一个方子,屋子里微妙的气氛还是未能散去。

    花满楼付了诊金,将大夫送下楼时,陆小凤的视线还紧紧跟随着花满楼。

    花满楼提着药包,轻咳了一声:“我去煎药。”

    陆小凤惊讶地看着花满楼几乎有些慌乱的步子。

    他愣一会,随即反应过来,拿起桌子上的药方,从花满楼的箱子里顺了张银票,担任起了抓药这一重任。

    抓完药回来的陆小凤正巧碰到端着药上楼的花满楼,陆小凤眉毛一挑:“花公子,这是要去喂药啊。嗯?”

    浪子的尾音轻佻,勾得人无限遐想。

    花满楼脚步一顿,耳根上才退去的热度再次席卷而来。

    他有些无奈:“别闹。”

    刚走到门口,里面的门就打开了,一个面生的姑娘接过花满楼手中的药,转身合上门。

    那姑娘是大夫新收的徒弟,大夫见他们两个男人照顾一个姑娘不合适,便把自己的徒弟派了过来,等花家的人到了后收了钱就回去继续学习如何诊治病人。

    等祝向云醒过来,已是三天后的深夜。

    她一睁眼,四下只剩黑暗,但剑客的视力在黑夜中是极好的,所以她认出了周围的布景并不是她所熟悉的环境。

    口中还泛着中药的苦味,祝向云强忍着难受起身走向桌子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接连喝了好几盏才觉得嘴里的苦味消下去不少。

    她这才开始打量屋子里的布局,仍然是坐落着古色古香家具的古代,每一样家具位置的摆放都十分规整,颜色淡雅肃穆,处处都透露着令人心安的气息,尤其是帷幔和床罩的布料,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定是个有钱人。

    角落里立着一方屏风,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花草树木和错落有致的园林布局,看绣法应当是江南一带有名的苏绣。

    祝向云四处走了走,腿上无力的感觉总算改善了不少,面对陌生的环境,她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似乎又穿越了。

    应该不至于,她运气应该没这么背。

    面对这低调中又处处透露出来的奢华,祝向云的心情很复杂。

    她找了一圈,都未能找到自己的赤霄剑,此刻,她的心情更萎靡了。

    不至于吧,她这么点背的?

    然而,她忘记了一件事,她有一个家里是江南首富的朋友——花满楼。

    这也怪不上她,谁叫花满楼房间里的几棵绿植被大夫以不宜她养病的缘由,指使陆小凤搬到了楼下。

    如今花满楼的房间里只剩挥散不去的中药味,和那传闻中满身花香的花神压根沾不上边。

    祝向云被闷得实在受不了,只好试着推开窗透气,手刚搭在窗棱上,门那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过于熟悉的场景让祝向云提高了警惕,此时她身上并没有防身的武器,只得轻手轻脚走向门边,轻轻拨弄门闩,拉开了一条缝隙。

    等门口的人刚抬脚踏进门口,祝向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门口之人的穴位。

    “花满楼?!”借着屋里微弱的光亮,祝向云认出了被她点穴的人,惊讶之余当即给人解穴。

    夜,深了,乌云也飘走了。

    可月色还是一片朦胧,屋里已亮起一片橘黄色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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