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祝向云初到京城那天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她抬头望了一眼有些昏暗的天,武侠世界的月份好似向来不遵循地球规律。

    循着无情给的地点,她站在一处府邸门口,雨点打在蓑衣上滴落在地,形成一圈圈涟漪。

    若不是有悬在上方的神侯府三字,祝向云实在不敢相信,这座光看门面就让人不想踏足一步,既不辉煌也没有严密的守卫,甚至门口的两座石狮子都蒙了好多层灰,门口只有两三个比寻常府第都显得要精神的家丁。

    这样看起来就很落败的地方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神侯府?

    祝向云站在稍稍打量了一眼,便压了压帽檐转身离去。

    她需要一点时间接受神侯府真实的样子。

    听闻神侯府周围有四幢小楼,其间分别是无情镇守的小楼,铁手住的旧楼,追命负责的老楼,冷血负责的大楼,这四方小楼从四面八方护着神侯府,保护着诸葛神侯珍贵的古玩字画、兵刃、美酒和古籍名画。

    而无情镇守的小楼里更是藏着数不清的珍宝,传闻天下宵小虽然觊觎小楼里的宝物,因着无情名声在外,却是无人敢僭越雷池一步。

    只不过前些年有传闻,小楼里的某样宝物似乎被楚留香给得手了。

    旧楼位于神侯府南面,距离祝向云住的地方仅有一条街的距离,听说里面收藏了各家珍贵古籍和各式的武功秘籍,甚至还有十八罗汉在里面练功,便是连铁手,也只在外楼练功。

    至于追命负责看守的美酒,冷血负责看管的兵刃,祝向云粗略扫了一眼,都是她不感兴趣的东西。

    她又往后翻了一页,神侯府还有一个副总管:“嫁衣魔女?”

    这外号有点意思。

    若有机会,她定要会会这位副总管。

    她又仔细翻看了有关自在门的介绍,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自在门有些邪门啊?

    就没一个能善始善终的。

    想到无情曾三番四次邀请她加入神侯府,她瞬间被吓得一激灵。

    无情这是要害她啊!

    她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单单是感情不顺还好,但自在门弟子的感情也太不顺了,尤其是无情,真的没有考虑去找个庙拜拜吗?

    哪怕找个大师算一卦也行啊?

    真惨,简直太惨了!

    看得她连连直摇头。

    她决定先不去霍霍无情。可怜的大捕头,难怪每次见到他都冷着一张脸,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要不下次见面了,还是让无情改个名字吧?

    无情非无情,重情又易生情,次次感情皆无疾而终。

    便是她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兄弟心脏真的是强大,难怪能成为第一神捕。

    看完神侯府的介绍,祝向云总算对这些人有了一定的了解,接下来便是筹谋如何给神侯府的人一个见面礼。

    想到与这位铁捕头的第一次见面,对方实在是一个令人舒心的人,言谈举止和他的名字简直格格不入。

    她素来欣赏这种人,仿佛神捕二字天生配他。

    铜钱在手背来回翻转,祝向云正在思考要如何才能悄无声息地溜进旧楼,铁手既然是带艺拜入的诸葛神侯门下,那他的内力肯定要高出其他几人不少,像五感之内的,定然已是登峰造极。

    资料上显示,此人不仅内家了得,还精通药理,双手乃至臂膀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实在有些太过超出人类能承受的范围了。

    移穴之事也是十分精通。

    她靠在椅背上,有些难办啊!

    既然叫铁手,那么想来他的弱点应该在下盘。

    此人轻功造诣肯定不行。

    想到这里,祝向云瞬间舒畅,原来四大名捕的弱点就藏在名字里,诸葛神侯还真会起名字。

    窗扉被风吹开一条缝隙,她顺着方向望去,旧楼在一众房屋中显得特别鹤立鸡群,想要翻墙进去显然不可能,看来只能试着模仿一下楚留香夜盗白玉美人的路子了。

    第一次与官府的人交手,祝向云很是激动。

    子夜,孤月高悬。

    祝向云没有换上方便夜间行动的夜行衣,一袭白色丝绸长袍,衣料上乘,但绝不张扬,衣襟处用银色的丝线绣了吉祥如意云纹,袍边也做了暗花滚边处理。

    她仅带了一把折扇出门,在客栈周围四处闲逛了一圈,找到一处略显低矮的墙头,纵身跃上去。

    这里简直就是一处极佳的观赏点,能将旧楼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而且还不会发现。

    折扇被她在指尖转了几个圈,她突然拿出之前的那枚铜板,成功掷出一个字面后,她倏然消失在原地,用旁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潜进了旧楼。

    一抬眼便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远远并非之前所见那般破败,倒有几分内敛奢华的景象。

    只见入门便是曲折回廊,借着月光,祝向云看清了阶梯下由石子铺成的甬路,看一眼便觉得硌脚。

    顺着回廊走去,方得见三两房门紧闭的房舍,均是一片漆黑。

    朱淮序给的资料里,也没有旧楼具体图纸,祝向云只得往檐下站了站,静静等着下一阵风声,以此判断这旧楼究竟占了多大的位置。

    等了片刻,总算等来了这阵东风。

    旧楼的布置并不算复杂,除开错综复杂的回廊和青瓦白墙垂花门,它真正的主体正是前方的那栋楼,不出意料,里面一共分为五层楼,而铁手就住在一楼。

    楼上每一层都布有机关暗器,甚至还能从风声里听到铁手打鼾的声音。

    祝向云挑了挑眉,借助风的声音,她已经将旧楼的基本布局摸了个大概。

    诸葛神侯最宝贵的古籍大约全是放在第三楼,里面还摆了几座罗汉泥塑。

    她运着轻功悄然溜了进去,入目之下全是数不清的古籍,像极了学校里排列整齐的图书馆,一眼扫过去,只能感慨诸葛神侯藏书之丰富。

    不过……

    书架的六层角落里那本页角略显残缺的古籍引起了她的注意,身后突如其来传来一阵破风声。

    她趁机跃到了房梁上,顺道取下了那本皱巴巴的书籍。

    《避火图》。

    咦,没想到诸葛神侯一把年纪居然也看这玩意。

    不对,说不定这是铁手的私房书。

    祝向云粗略翻了几页,里面的内容看得她大为震惊,不愧是含蓄内敛的古人,在房中之事上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自愧不如。

    尤其是里面的图画,那画得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祝向云耳尖微动,听到了房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她连忙把手里的春宫图原封不动地放回书架,闪身藏在一处角落里。

    铁手穿着一袭褐衣长袍,推门而入,流动的风将一侧的帘子舞动,他一眼便瞧见了落在地上的箭矢,立刻甩袖将房门紧闭。

    有人来过了!

    他握住了腰间的佩刀,眼眸一凛。

    书架上的古籍并无翻动的痕迹,倒是那本……房中之术,似乎与之前摆放的位置有些区别,但细细观摩了一阵,并未察觉有哪里不妥。

    他放轻了脚步,那贼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这里,箭矢上并无血迹,想来现在正躲在屋内的某个角落。

    第三层除了书还是书,他眸光认真扫视着每一排书架,确保后面没有藏人,那么只剩房梁上。

    仅仅在一息之间,他一纵身跃上了房梁,在某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个明显的印记。

    旧楼里的人很少,除了他之外就只有几个杂扫丫鬟和小厮,未得他的允许,这里平日也不会有人进来打扫卫生,因此房梁的灰尘已经厚到不成人样。

    他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那贼人坐过的地方,还有些余热。

    这厮轻功造诣当真了得。

    铁手分明已将门窗紧闭,此刻却感觉到了有一股冷风自脚底传到脑门上,那人方才一直在这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还特意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大破绽。

    他没有听到任何微弱的呼吸声,哪怕轻功运行也要有细微的动静,而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铁手翻下房梁,站在原地。

    这么超绝的轻功和内息,他所见不超过五个人。

    盗帅楚留香,他的师父诸葛神侯,薛家庄第一剑客薛衣人,武当木道人,丐帮乔峰。

    这些人里,无论是哪一个此刻都不可能出现在京师。

    楚留香还在江南,他师父被小皇帝派去调查江夏一事至今未归,薛衣人更不用说了,这位老前辈这些年更是足不出户,木道人身为武当人,鲜少下山,至于乔帮主,北丐的已经乱成一团糟了,按照乔峰的心性决计做不出此等事情来。

    那么……

    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铁手想起了十多天前江夏城的那件事,六分半堂下的几人一夜之间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一身武力全被废了,某个部位血肉淋漓,墙上更是插了一面用鲜血写的旗帜。

    说是书信,不如说是赤*裸*裸的挑衅,不仅将官府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还顺道扇了江湖一个响亮的耳光,听闻六分半堂的那位堂主在得知此事后在家里被气了个半死,上好的黄花梨木桌子都被扳断了好几个角。

    更别提小皇帝了,直接连夜下旨把他师父召进宫,骂了两个多时辰,连蔡京和傅宗书大气都不敢喘。

    据传闻,那一日的小皇帝特别吓人。

    那面挑衅的旗子不仅震惊了朝野和江湖,连远在洛阳的温晚都被迫出山,听金风细雨楼那边传来的消息,小寒山燕被人下了毒,生命危在旦夕。

    铁手听完,都想见一面那位公孙策的真面目了,能把江湖和朝堂搞成这个样子,还能把快退休的温晚气出山,当真乃世上第一奇人。

    不光如此,因着此事,京师内不少读书人时不时写信骂官府,那段时间,神侯府和京畿衙门简直就是重灾之地,不少官员的门口都被丢了臭鸡蛋和菜叶子。

    蔡京和傅宗书更是借此好几日未曾上朝。

    32.

    铁手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若深夜造访的人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公孙策,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将人缉拿归案。

    若非他在楼下听到了老鼠的声音,恐要等第二日才发现有人潜入了这里。

    这样的人若是敌人,那就太危险了。

    祝向云一动不动地盯着铁手,这人的直觉敏锐到太过可怕,她都藏在了那么偏僻的角落里,铁手居然还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藏身之处,甚至还能从上面判断出她的大致方向。

    房门紧闭,肯定是出不去了,想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她低头觑了一眼手中的铜钱,此刻它终于可以发挥它的作用了。

    她将铜钱往上一抛,往里面注入了内力打向铁手的下盘,这一击,她直接用了十成的力。

    铁手自然也听到铜钱翻动的声响,毫不犹豫地往声源地奔去,一道寒光骤然奔他而来,还是直接朝他下盘而来,速度之快令他差点避之不及。

    皂靴和裤腿直接被划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腿上瞬间多了一道血痕,连衣摆处也被寒光撕碎。

    那道寒光准确无误地擦过他的大腿,死死嵌入在他身后的大柱里。

    他连忙跑向寒光飞来的方向,那里只剩一方被推开在风中凌乱的窗扉。

    他的轻功造诣不行,此刻追出去也是没有任何意义。

    铁手看向柱身隐隐多了一条裂缝的柱子,那道嵌入柱身的寒光居然只是一枚铜钱。

    铜钱嵌入得实在太深,他用刀撬了好一阵子,才堪堪将东西撬出来。

    看着上面的字样,他连忙看向神侯府:“糟了!”

    也顾不上其他的,连忙运功奔向神侯府。

    此人既然能悄无声息进入他的旧楼,那么其他几位师兄弟的领地自然也是得手了,如今神侯府内除了他和无情,再无其他人。

    严总管在前些时日也出门办事了。

    此人当真是心机深沉,竟然选了这么一个时候。

    被铁手评为心机深沉的祝向云此刻正在奔往无情镇守的小楼,途中,她突然打了个喷嚏,想来铁手已经被她气坏了。

    不消片刻,她就落在了小楼的房顶,怀里还揣着从铁手那里顺走的《避火图》,此等□□书籍,怎么能流传于世,她就好心帮铁手一个忙,帮这书给……销毁了。

    不过,在销毁前,她自然要先确认此书是否真的是□□书籍,不然误伤了怎么办。

    想她可是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

    偷偷瞄了一眼里面的图画,耳根在夜里染上一层薄红。

    此等有损青少年身心健康的书,她就先帮铁手先保管着。

    咳,她绝对没有要偷看和藏私的意思。

    无情镇守的小楼不消多加了解,便能一眼看穿里面机关精妙绝伦,复杂繁冗,若不是想一睹那些名贵字画一眼,她真没兴趣去闯这么一个地方。

    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无情的机关扎成一个刺猬。

    她今个就当一回太岁吧,但愿无情知道了,他不会生气。

    深吸一口气,祝向云轻轻将窗子拉开一条缝隙,偷摸溜进去。

    她的动作轻盈到像极了一片落叶,没有人会注意到一片落叶。

    瞧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宝物,祝向云不得不,她可耻地心动了。

    难怪曹操会骂诸葛亮诸葛村夫,换她气急败坏了说不定骂得比他还脏。

    不是说为官者应当清正廉洁吗?

    为啥诸葛神侯这么富有?

    劫个富济个贫应该可以吧?

    看着箱子里金银财宝,她连一眼都不曾分给墙上的字画。

    她又拿出一枚铜钱,往空中一掷,好家伙,是花面。

    此行有内鬼,终止交易。

    在得到结果的刹那,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念,一脚踩在窗台上,便对上了对面屋顶上满眼笑意的楚留香,再往下一瞥,是坐着轮椅一脸冷冰冰的无情。

    她尸体有点不舒服,先下线了。

    祝向云默默收回了脚。

    这还怎么玩,楚留香跑不过,无情……还没近身她就被他的暗器扎成筛子了。

    玩不过。

    她只好认命走楼梯,该说不说,还是走楼梯好,哪里都能到。

    “咳——”她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那个,挺凑巧的,您二位都在呢?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

    看这情形,她还有啥不明白的,这俩狐狸在这里特意守着她呢。

    说完就要脚底抹油开溜,楚留香扇子一展,轻轻落在她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友——”楚留香满眼带笑,语气似带着些许无奈。

    祝向云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随后郑重竖起三指:“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楚某自然是相信小友的。”

    “那……”她悄悄觑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无情,想要问个清楚,“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无情眉目间有着淡淡的愁绪,想来是因为江夏一事发愁:“方才香帅来的时候,告诉我,祝姑娘正在小楼屋顶翻看着某样东西。”

    祝向云抬眼看向楚留香,眼神多少有些哀怨:“香帅——”

    这些时日她内力有所精益,轻功的速度也更胜从前,连铁手都未曾发觉她的到来,无情就更不可能,原来是因为有楚留香通风报信。

    楚留香展颜一笑,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若是小友学些旁的,楚某一定不多事,可若小友也要学这妙手空空,盗玉窃香的本领,楚某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否则,明日他师兄定会提着剑来找他比划一二。

    他可承受不住那一剑的威力。

    祝向云捂着头,往旁边挪了几步,小声吐槽:“您哪来的面子说我,您老人家才是偷香窃玉的高手吧?您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楚留香不是聋子,她的声音算不上多小,他自然一字不漏将其听进耳里,无奈解释道:“小友,楚某只是不愿小友误入歧途……”

    无情顺势接过话头:“方才我见铁手着急忙慌地从旧楼跑向神侯府,祝姑娘可是做了什么,让他这般心忧?”

    “大抵是进三楼逛了一圈?”

    想到怀里的春宫图,祝向云不自觉红了耳根,谁能想到铁手私底下居然也会看这个。

    无情沉吟了片刻,似乎微微有些迟疑,问道:“祝姑娘可是从旧楼里带走了什么?”

    祝向云展开折扇,扇去耳根渐渐向脸上跑去的热意:“这个……这个不好吧?”

    无情这是想要她把铁手的艳书拿出来吗?

    她见无情神色一冷,当即解释:“不是,我真没拿诸葛先生的古籍,我顺走的这本书是……”

    越说越没底气,总有一种看小黄文被当场抓包的羞窘。

    思索了片刻,祝向云才不情不愿地说道:“这本书是铁捕头的爱书,我不能将它轻易给您。”

    她要是给了,到时候丢面子的可就不止她了,万一铁手想不开把她抓进神侯府的大牢怎么办?

    要知道,案底可影响三代考公。

    “什么书?”

    铁手回过味来,转头来了无情的小楼,刚一进门便听到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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