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龙骨箫被你们弄断了,你们说走就走吗?”洛星挡住裴书珩的去路,口吻毫不客气,“还有半节呢?交出来!”

    裴书珩身形本来就高,洛星又是个少年,站在他面前整整矮他一个头,看着他向下睨着自己,神色不怒自威,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裴书珩又恢复了他惜字如金的风格,袖袍一挥,便从洛星身侧跨了过去。

    “你去哪?”明鸢见他要走,急忙跟上,“程晓棠的事你搞定了吗?”

    “我找城主有事,你别跟来。”裴书珩便走边说,从玉镯中掏出一串金铃,头也不回地丢给紧跟着他的牛皮糖,“这是魅妖的惑心铃,你先拿着防身。”

    明鸢一把抓住半空的惑心铃,向前一步拦住他,“发生什么事了?你去过池底了?你在池底发现了什么?怎么出来的?”一连串的问题迎头砸向裴书珩。

    裴书珩可没有耐心解答她的问题,他方才从程家祖坟出来,本来想直接去找城主问个明白。

    不料石堡门一开,看见两道身影破空朝城主府的方向飞降,腰间的感应符也隐隐发烫,便知明鸢这个惹事精又遇上了麻烦。于是追着两道身影回到程枫的院里,恰巧替她挡下了两道乐刃灵光。

    明鸢缠着裴书珩不让走,非要他说清楚。裴书珩被她吵的额角突突发疼,只好从玉镯里拿出一只玉碟递给她。

    剔透的玉碟中缭绕着莹白的烟雾聚而不散。明鸢看了一眼玉碟,又看了一眼裴书珩,“你从程家祖坟回来的?还召回了环儿的碎魂?这是她的魂息?”

    “快些看,看完我去找城主。”裴书珩对明鸢炸鞭炮般的提问充耳不闻。

    明鸢见他不答,眼角白光一闪,只一瞬,识魂便没入烟雾之中。

    “慢着,这是城主府?”洛星道,“就是那个广布招贤令要救他儿子性命的城主?”

    裴书珩默默看向天边。

    “所以她方才不是在害人性命,而是在救人?”洛星自顾自地说道,见眼前这个冷漠的男子并未否认,又问,“方才在屋内我感受到了那人没有天魂,灵识双魂又极其不稳,已散去不少,他还有多少时间?”

    “托足下的福,”裴书珩仰望天际的身形不动,薄唇微启,“原本能撑到天亮,现下只怕撑不过两个时辰了。”

    洛星闻言脸色在转瞬之间变了再变。

    来不及去和城主商量价钱了!

    “师兄,”他回头看向齐云,“凭我的修为恐怕很难将他散去的魂灵召回,只能拜托……”他又想起齐云在追冯士卿时受了内伤,不由得担心起他的身体。

    齐云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捏着龙骨箫的手一紧,“我来。”他沉声道。

    语毕,三人见齐云大步流星地跨入程枫的房中,屋内唯剩的那一盏孤灯将他的身影映在窗纱上,一晃,忽地黯淡下去,随即招魂曲悠长的呜咽声从屋内缓缓传出,乘着南风扶摇直上,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待明鸢的识魂归位时,招魂曲恰巧吹到曲调急转之处。

    “是谁在招魂?”明鸢伸出手摩挲着吹来的风,立刻感受到了风中有魂息。

    是程枫!程枫有救了!

    曲调急转的招魂曲不仅召回了程枫散去的魂灵,还把程尧和程翀给召了过来。

    程尧趿着鞋从月门另一边奔来,看见本应在屋里安魂的裴书珩和明鸢吃了一惊,“二位仙长,枫儿他醒了吗?!”正要继续追问,却被程翀打断。

    程翀瞪大了眼珠子,脸色惨白地望向屋子里,一手颤抖着拍着程尧的胳膊,一边嗫嚅地念着:“长命灯……长命灯……少爷的长命灯……!”

    程尧听他念叨“长明灯”,也把目光移向屋子,顿时发出一声惊呼:“长命灯!枫儿的长命灯怎么灭了!谁干的!”

    巨惊之下,程翀大马金刀地踹门而入,只见一个陌生的修士在程枫的床前吹着不知名的诡调。连忙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颤颤巍巍地点燃了床头那盏孤灯。

    只见灯芯燃起一颗小火苗,他才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呐……”

    “你是谁!为什么灭我儿的长命灯?!为什么!”程尧跟在程翀身后也冲进屋内,说着便要扑上去掐齐云的脖子。

    幸好洛星和明鸢反应及时,一个迅速在齐云身前罩下结界,一个扯住程尧的胳膊让他无法上前,这才让齐云的招魂曲未被打断。

    “城主,在下有事要问你。”裴书珩步履沉稳地跨进屋内,引路灯不知何时又被他召了出来,明鸢见他一手端着方才还给他的玉碟,一手拎着一块明晃晃的金牌,看着程尧的目光越发冷峻,便知他要干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事情了。

    “无缉令!”洛星看着裴书珩手中金灿灿的令牌脱口而出,“你们不仅是明兆宫的修士,还是缉罪司的行者!”

    百年前四州合议时,三大宗门虽已定下各宗自扫门前雪的规矩,但中州六城没有宗门庇佑,于是三大宗门便选出部分门人联合创建了缉罪司,专门在中州各地行走,缉拿为祸六城百姓的妖鬼邪修。

    明鸢在环儿碎魂的魂息里看见了她在程晓棠出嫁那日的记忆,结合自己在池底所见,隐约猜到了十六年前程家发生了什么。但捉人要捉赃,仅凭环儿一人的证词还不足以证实她的猜想。裴书珩是个棒槌性子,这时候直言发问,程尧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于是她忙松开抓住程尧的手,死死拽住裴书珩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一边笑着应付洛星,一边头脑飞转。

    “是啊,本来我和师兄并不想透露缉罪司行者的身份,但他为何能控制这祟气冲天的龙骨箫?”说着,伸手指向还在吹招魂曲的齐云。

    “我师兄修为深厚,区区祟气,有何驾驭不得的?”洛星心中不服,分明是师兄带伤救了这城主的儿子,到头来还要受人怀疑,真是狗咬吕洞宾!

    “仙长,你放才说有什么事要问老朽?莫不是要计较老朽豢妖一事?”缉罪司远名在外,程尧也是如雷贯耳,他心中有鬼,说话颤颤巍巍,毫无底气。

    “城主莫怕,我们缉罪司只拿邪修,莲池豢妖一事早已揭过,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才我师兄要问的是,若是有方法能救得了程枫一命,让他从此恢复成一个正常人,只是需要城主付出一些代价,不知城主可愿意?”

    明鸢一手握着裴书珩袖子里的手,让他不要说话,另一只手藏在袖中微微发颤。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不知是否可行,不过也没有时间和裴大胆商量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程尧闻言震惊不已,“莫说付出一些代价,若是真的能让枫儿恢复正常,便是要了我一条命,仙长也可拿去!”说着扑到程枫的床边,握住程枫骨瘦如柴的手,“枫儿,你有救了,太好了!”

    “老爷,不妨先听听他们说要付出些什么代价。”这个时候,程翀比程尧要理智得多。程枫天生就没有天魂,若是要恢复如常,除了借他人的天魂,他实在不知还有什么方法。

    “是啊,除了《乌经》所记载的借魂之法,哪有别的方法能救他?”洛星在一旁煽风点火,他虽有些畏惧这个高大的缉罪司行者,却又觉得他那个师妹说话很不靠谱,着实不像个行者的样子。

    明鸢蔑笑一声:“孤陋寡闻了吧,我们缉罪司有我们自己的法子,自然不能和你这个外人说。”说着,转向程尧,“请城主取来程小姐和程氏先祖的骨灰,我自有办法让二公子恢复如常。”

    程尧听闻,身躯巨震,“骨,骨灰?仙长要骨灰做什么?”

    “自然是捏一个天魂给他咯!”明鸢语气轻松,仿佛说的是捏泥人,而不是捏魂。

    “哈?”若是方才只是觉得这个女子不靠谱,那现在洛星心里十成十认定她绝对不靠谱!“我听过泥人可以捏,糖人也可以捏,可从来没听说过天魂还能捏的!”

    “孤陋寡闻的人不要插嘴!”明鸢道,“我要的只是骨灰里的天魂碎片,人死之后天魂会停留在存放尸骨的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只要是至亲骨肉,同一血脉,我就能用我们缉罪司不外传的秘术捏一个能给他用的假天魂。”

    她趁裴书珩不注意,伸手从他的玉镯中摸出了那本“御灵”的小册子,在洛星眼前晃了晃。

    洛星刚想抢去看,却又被她一把收了回来。

    “师妹,别闹了。”一直未开口的裴书珩将御灵册收了回来。他刚开始对明鸢拦着自己,不让他问城主还有些疑惑,不过现在他已经明白过来了,明鸢是想帮他找证据,于是顺着明鸢的话补充道:“城主放心,我们缉罪司确实有不外传的秘术,之前不说,只是因为死者为大。我这个师妹口无遮拦,什么都往外说。”

    裴书珩的话比明鸢的可靠多了。听他这么说,洛星便相信了,还腆着脸凑到明鸢跟前笑着说:“那你捏天魂的时候可不可以让我也见识见识?”

    明鸢一句话也没说,只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见程尧面露难色,明鸢又道:“城主放心,骨灰用完,我一定会完璧归赵,不会灰飞烟灭的。”

    程尧依旧眉头紧锁,扶着程翀向外走去,边走边轻声自言自语:“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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