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元跟在程翀和程尧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程翀扶着程尧回到厢房,它便趴在窗框上,拿出裴书珩给他的海螺,用手叩了两下,贴在窗上。

    屋内亮起了昏黄的烛光,将两个佝偻的紧挨在一起的身影映在纱窗上。声音很快顺着海螺传到朴元的耳朵里。先说话的是程尧。

    程尧耳边还回响着方才明鸢跟她说的话,他半信半疑地问程翀:“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是说只有借魂之法才能救枫儿吗?”

    朴元趴在窗上等了好久,才听程翀回答:“缉罪司确实有不外传的秘术,只是他们百年来隐居世外,入人间行走的行者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没有接近缉罪司的机会。那个姓明的丫头鬼精灵得很,怕是对我们的计划有所怀疑了,捏天魂这件事我总觉得是她编来试探我们的。”

    “可那个姓裴的行者不也说确实能给枫儿重铸一个天魂吗?”程尧毕竟是程枫的爹,听见有能救他的方法,不论真假,都想试一试,“不如……”

    朴元心头一动,听他的话头,似乎已经动了心。程翀也听出来了,还没等他说完,便立刻打断他:“不可!”

    “若是重铸天魂是假,杀了晓棠我们就没有神髓制固魂灯了!”

    听了程翀的话,程尧陷入了沉思,良久没有说话。

    这话明显已经交代了两人见不得人的勾当。朴元见两人不再说话,正准备溜走,回去复命,忽然一个阴沉的声音又从房间里传来:“城主,你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

    那是程翀的声音。

    朴元收住了要走的脚,打了个颤。这老不死的不会这么狠心吧,糟蹋完自己的大女儿不会还要拿小女儿的命来换儿子的命吧?

    “不行!她是我女儿啊!”程尧斩钉截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晓棠已经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怎么能再害柔嘉的性命呢?”

    朴元见程尧捶胸顿足的身形映在纱窗上,心想,这老头子总算还是还有些良心!

    “城主难道忘了那相师说的话了吗?”程翀压低了声音道。

    朴元见程尧身影一震,又听程翀续道:“二公子乃帝王之相,若是能活过二十五岁,定能一统中州,甚至一统四州!”

    “城主,您将宜城治理得这样好,可其余五城的百姓许多还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呀,只有一统六城才能让他们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呀!只有一统六城,才能引来那些修士在中州创立宗门,护佑六城的百姓呀!你不为二公子着想,也要想想中州六城的百姓呀!”

    程翀一席话说到了程尧的心坎里去了,方才还坚定不移地拒绝,这会儿又动摇了。“可是……”他心中为难,犹豫不定。

    一统四州?嗬!好大的口气!小小一个宜城城主竟然有如此雄心壮志。程翀在屋里说得声泪俱下,慷慨激昂,朴元听了不禁想冷笑,可惜他没有嘴,笑不出声。

    “为了枫儿的身体,我们已经牺牲了小潭镇上那么多条人命了,如何还能再害人性命?况且,柔嘉是我的亲女儿……”

    程翀见程尧神色犹豫,趁势煽风点火:“成大事者必有取舍,况且已经牺牲了那么多条命了,不怕再多一两条。”

    “可若是重铸天魂之说是她编来试探我们的呢?那柔嘉不是就白死了吗?”

    程翀面色一暗,“那我便拿她的魂灵来祭三小姐。”

    朴元听到这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程翀不过就是个老管家,听上去野心竟然比程尧这个老不死的还大,比程尧心更狠。

    它转身欲走,又听见程尧在里面说道:“若是他们知道晓棠还活着,设下陷阱要在水牢抓我们怎么办?”

    “那我们便将计就计,修士的魂灵可比凡人的魂灵更……”

    朴元听程翀没有继续说下去,抬头看了一眼窗纱,只见一个身影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道,立时就明白了程翀的想法。

    “城主,疫神庙已经被他们毁了,我们没有别的路能选择了。我先去应付缉罪司那两个,二公子的命就在你手里,你再好好想一想吧,不过时间不多了。”

    听见屋内传来脚步声,朴元知道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于是又用手叩了两下海螺,抱着它从窗上跳了下来。

    这一跳不要紧,恰巧踢到了地上一颗石子。它还没反应过来,程翀警觉而阴冷的声音就已经从屋内传来了。

    “谁?!”

    朴元拔腿就跑。可它两条短腿又怎么跑得过人呢?程翀一开门就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顺着墙根儿往外跑,一看就不是人。

    朴元不敢回头,发足狂奔,心里念着:快跑快跑,可不能被抓住,这人对明鸢都动了杀心,更何况自己一个草包傀儡呢?那不是手拿把掐就能要了自己的命吗?

    可惜它运气实在背,还没跑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一股巨力,将它从地上卷了起来。它在空中手舞足蹈,在身体向后栽去的最后一刻,用力将海螺丢进了路旁的草丛里。

    它很快便觉得身体一紧,回头一看,正巧对上程翀那张脸。

    “果然已经起疑心了。”程翀对着朴元轻蔑一笑,想要把它的身体扯成两截,却被一股怪力弹了回去,只能将它带回厢房,用红线绑在红柱上,边绑边说:“看来那个鬼丫头是不能再留了。”他朝程尧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眼藏不住的杀意,说完便离开了厢房。

    程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手足无措,心里忐忑不已,觉得自已像一只无力的羔羊,被程翀推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回头也看不见来时路,前后左右都是深渊。

    明鸢那厢苦等朴元不见归来,等来的却是程翀。听程翀说程尧松了口,便猜想他一会儿定会下水牢带走程晓棠。于是在莲池上再上了一道封印,然后返回程枫的院子。一进院便看见洛星叼着一根草,躺在屋顶看星星。

    洛星见两人回来了,立刻便从屋顶跳了下来。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们跟着我们一起去水牢吧,一会儿可有一场精彩的好戏上演呢。”明鸢道。

    “好哇,我最喜欢看戏了,”洛星完全没抓住明鸢的重点,只听说有戏看,就兴奋不已,转头冲坐在屋檐下调息的齐云道,“师兄,我们一起去吧。”

    齐云缓缓睁开眼,“我在这里看着程枫,就不去了,你小心些,别莽莽撞撞的。”

    想着齐云内伤未愈,洛星也就不再勉强了,“师兄那你在这好好休息,等我回来讲给你听。”说完,还没等明鸢带路,就大步流星往院外走去。

    下莲池之前,裴书珩给两人分别拿了一颗避水珠压在舌底,三人被避水气泡笼罩着,又一次下了水。

    这次下水水底消停了不少,没有暗涌,也没有漩涡。有明鸢带路,三人很快找到了关押程晓棠的水牢。

    洛星好奇心强,一进水牢就问明鸢:“方才我没看错的话,这上面设了两道封印,这是为什么啊?”

    明鸢道:“一道是防止我们出去,另一道是防止他们出去。”

    洛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看见了被铁链吊起来缩在角落里的程晓棠。

    程晓棠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中关了这些年,从没见水牢中来这么多人,她虽看不见,但耳力却因此变得格外敏感,明鸢一开口,就认出了她的声音。

    “明兆宫的修士?你又来做什么?”她皱眉警觉道。

    “来抓人,顺便救你出去。”明鸢道。

    程晓棠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信与轻蔑。

    “她是谁?怎么会被关在这里?”洛星问到。

    “来不及和你解释了,那青面人一会儿就该来了。”明鸢估摸着时辰,心想不出一炷香,青面人一定会来此处带走程晓棠。

    洛星好奇心不减,在引路灯的光照下,他缓步向程晓棠靠近,逐渐看清她身上衣衫上密密麻麻布下的符文,伸手过去要碰,及时被明鸢拦了下来。

    “别碰她!”

    洛星的手仿若触碰到炭火一样,猛地缩了回来。他看见程晓棠衣袍上的符文红光一闪,倏地又恢复了原状。

    “怎么……?”

    正当他要发问,水牢里突然起了变化。方才进水牢的甬道口突然降下一块巨石,将甬道口堵得严严实实,脚底的法阵开始飞速转动,四面不平的石壁上也浮起红色暗纹,像囚笼一样围成一个圈冲着法阵中三个人围了过来。

    明鸢抬头向穹顶看去,那里竟然也描满了符文,她眼睁睁地看着穹顶的符文似红云一样劈头盖脸地压了下来,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三人被红光照得谁也看不见谁,明鸢在红光里听见洛星喊了一声,忙道:“别碰那些符文!”她甫一出声,便感觉手被什么冰冷而柔软的东西包裹了,一低头,就看见不知从哪里伸来的一只大手将她的手包在了里面。她刚用力想把手抽出来,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别动,把眼睛闭上。”

    这声音绝对不是洛星,冰冷沉稳,一听就是裴大胆。

章节目录

折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柳悦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柳悦慈并收藏折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