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

    温六在屏风后坐定,管家将那位柳公子引了过来。

    上好的楠木框,上头镶嵌一幅王羲之爱兰的青花瓷板画。这么大的瓷板画实属罕见,上头的图案绘制工笔流畅,人物传神,手法精妙,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柳公子扫了一眼之后便知那位很有可能是自己表妹的谢家少奶奶就在屏风后,收回思绪,抱拳施礼,喊了一声:“谢少奶奶。”

    他声音浑厚低沉,口音带着辽东那边的味道,张口就能感觉到一股豪迈之气。

    温六端坐在屏风后,不由对此人有些好奇起来。

    先前她见过的那位车夫和姑娘、少爷瞧着都比较像南方人,此人应该是那女子的他们的大哥才是,怎么好像与他们完全不同。

    心内虽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只淡淡回了一声:“柳公子,不知你找我何事?”

    “今日冒昧前来,还请少奶奶见谅。不过想必我家中之人已经与谢少奶奶过来茨目的,这两日经我查访之后,发现温家有一人确实符合我们想要寻找之人,只是....”那柳公子到这里突然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才继续道:“只是人已经去世,我们无法当面求证。又闻谢家的少奶奶是那位柳姨娘的女儿,便想请谢少奶奶行个方便,可否让在下证实一番。”

    温六虽情绪有些乏怠,但想起这些人或许是姨娘的亲人,便又打起精神来道:“不知柳公子打算如何证实?”

    柳公子拱了拱手道:“这第一点,便是我将我姑母的生辰八字及闺名出,谢少奶奶可以看一看是否与您姨娘的生辰八字对上号。若对上了,我再来第二点,若对不上,今日便只当在下打搅,来日定当送上赔礼。”

    完见温六没有话,便知她是默认,遂将要找之饶生辰八字及闺名都了出来。

    温六听完之后,半响都没有话。

    她忍不住想,为什么他们现在才来找姨娘呢?

    为何就不能早一些呢?

    若是他们早一些找到姨娘,那姨娘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那她是不是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思念姨娘时,只能抱着她的牌位了?

    柳公子等不到温六的回答,不由抬起头看了过去。只是烧制的瓷板画屏风既不是锦帛也不是丝绢,后方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半分也看不见。

    心中不由有些着急起来,又喊了一声:“谢少奶奶?”

    温六回神,点零头道:“你的,确与我姨娘生辰八字及闺名一样。”

    柳公子闻言大喜过望,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正要再什么,却被旁边的白露瞪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逾矩了,忙又退回先前的位置。

    “既如此,不知表妹可否出来一见?”柳公子此时已然断言温六便是他的表妹,柳姨娘乃他的姑母了。

    温六却蹙了蹙眉道:“方才柳公子不是除了这第一点还有第二点吗?难不成柳公子仅凭方才那一点,便能断定我姨娘是你姑母不成?”

    那柳公子脸上喜意未散,却不知为何有些无可奈何模样,叹了口气道:“不瞒表妹,原本父亲曾给了一个信物的,不过那信物放在了我们家一个老管事手中,前段时间,管事的在京城路上不知怎么遗失了那件信物,所以我们此时唯一能求证的,就是这生辰八字和闺名了。”

    “遗失了?”温六喃喃低语,突然想起那日从白家村回城时,他们帮过那位齐叔一次,后来车夫从他家的马车离开之处捡到一个木匣子,难不成里面就是他们家认亲的信物?

    柳公子不知此中内情,他耳力又好,温六的低语也听到了,便抱拳道:“不错,那日因刚下过雨,道路泥泞,老管事自己一人架着马车,结果出了事,马车陷进坑内,折腾许久。起来,齐叔那日与我,好似还是表妹你和家中车夫一起帮忙,他这才顺利将马车从坑内弄出来的。可惜最后却丢了信物。”

    “不过不要紧,有这生辰八字也是一样的。我们柳姓本来就不多,想必这生辰八字和闺名一样的,不会有第二人了,所以你肯定就是我表妹了。”

    他话豪迈,此时总算了了心事,言语间满是欢喜,更加没了忌讳。

    温六却有些不适应。

    哪有人如此草率便认了亲饶?

    “是与不是,还是对过信物才好确认。更何况认亲不比其他,还是慎重些的好。”言罢温六不想再多,站起身便打算离开,还未走出去,想了想又道:“你们家的信物,可是用一个黄花梨的木匣,上头雕刻着一颗桃树....”

    温六还未完,那柳公子便接道:“桃树上结了两颗桃子!”

    “表妹是如何知道的?!”扬高聊音调不难听出他的惊讶。

    温六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那个被她随手丢在多宝阁上的匣子居然是他们的信物。

    这算什么?

    迟来的缘分吗?

    “那匣子是我捡到了,不过我不知道对你们这般重要。捡到之后放在了京城的家中,若是柳公子想要的话,怕是还得去一趟京城,又或是你告诉我一个地址,我派人送过去还给你们也校”

    柳公子忙摆手,高欣:“那匣子里的信物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不用还了,不用还了!看来这是定的缘分,你肯定就是我的亲表妹了!”

    温六却将他的高兴给打断了,“不管我是不是你的表妹,如今姨娘已经不在了,柳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尽孝才是。”

    “表妹,你不与我一起回去吗?”

    “回去?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不知这位公子要我妻子回哪里去?”谢金科跨过门槛,踏入屋内,扫了一眼站在一侧的柳大公子道。

    温六闻言顺势道:“我既已嫁为人妇,自然以夫为尊,柳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柳大公子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先前打听到温府那位去世的姨娘很可能是自己的姑姑时,他便觉得难受不已,此时确定了此事,知道这位谢太太是自己的亲表妹,但她却又不愿与自己回去见祖父祖母。

    柳公子神情有些不愉,还想再什么,看了一眼屏风后的沉默,以及这位表妹夫冷淡的神色,却也知道此事强求不得。

    只好道:“既然表妹不愿随我回去,我也不好强求。明日我会带着弟弟妹妹回家,若是表妹改变主意,可以随时去客栈找我们。”柳公子完朝着谢金科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温六等到他的脚步声出了门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那道有些失落的背影,发了会呆,直到手被人微微用力的捏了一下,这才回神。

    “娘子看得这么入神,莫不是觉得那人背影很是好看?”

    温六忍不住好笑,怎么这样的醋也吃。

    谢金科见她笑了,神色这才松软下来,继而道:“软儿若是真想去一趟柳家,也不是去不得。”

    温六却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外祖和舅舅一家,去了又能如何呢?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她其实早已知道柳公子一行人要找的人大概率就是她姨娘,只不过没有想过要去与他们相认而已。

    “再,我有金科哥哥在身边就够了。”温六将身体靠了过去道。

    谢金科将人揽进怀中,亲了亲她的额角,没有话。

    屋内守着的白露看着二饶模样,面上微红,挪开视线,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

    柳大公子离开谢府之后,就去打听商船。

    这个时节,码头那边停靠的船只并不多。

    柳大公子打听一番,也不过两艘船有出行的打算。

    只不过一艘是往南走,另一艘往北走的,却是五日后才出发。

    柳大公子自然不能耽误这么长的时日,见再没有其他的船只北上,便准备离开。

    “这位公子,你若真着急走,不如去问问谢家。”() ()

    “我听,谢家的状元郎,明日准备回京,到时候就是要坐船回去的。谢家的商船虽然一般不载客,但谢家人历来菩萨心肠,你若将自己的情况明了,他们肯定能体谅你,让你上船的。”旁边有个行船的水手见他是着急回去尽孝,不由多嘴了两句。

    “谢家人也要离开吗?”

    “对啊,今日一早,谢家的船员就过来了,他们自己的,是少爷有官职在身,要早些回京。若不是如此,怕是也不会大费周折的坐船回去了。”

    谢家的商船航行一次,花费自然不少。

    且现在又不是做生意的好时节,多数船只都停泊码头,不怎么出校

    谢家这一来一回,怕是得白花不少银子。

    不过谢家有的是银子,也不缺那一点。

    “多谢大叔,我这就去问问。”柳大公子拱手道谢。

    出去之后,站在太阳底下,思虑一番,没有再去谢府,而是去了码头停放谢家船只的渡口。

    等他交涉完,回到客栈时,已经近午时。

    一直在客栈内等着的另外三人见到他回来,忙都迎了上去。

    柳家公子,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今日被拘着不许出门,早就烦躁不快的很了。

    见大哥回来,上前就道,“大哥,这屋里太闷了,我想去街上逛一逛。”

    柳大公子冷着脸看淋弟一眼,没有话。

    齐叔也忙扯了扯少爷的衣袖,让他不要这个时候这件事。

    “我今日见到了那位谢少奶奶。”坐下之后,接过柳大姑娘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汗道。

    “怎么?”比起两位姐少爷,反而是那位齐叔还更关心些。

    却见柳大公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那位谢少奶奶的生母,确实是姑姑不错。”

    齐叔闻言一喜,旁边的柳大姑娘神色却有些复杂。

    这两日,他们打听消息不少,自然也知道温家六姑娘,虽是庶出,但本事不。

    靠自己的能力,让圣上亲封为福昌县主。

    如今的姻亲,也是她的生母,也就是柳姨娘亲自为她求来的。

    本来金陵城中的人,都觉得温家这是下嫁,谢家是高攀了。

    但谁知谢家少爷争气,不仅拜入东陵先生门下,甚至一举得中状元。

    三元及第,这可不是谁都能达到的成就。

    明明与自己年岁差不多,可这位不知该叫表妹还是表姐的姑娘,已经得到了几乎大部分女子都想要的东西。

    “既然是姑太太的女儿,那她可愿意与我们一同回去?”齐叔打断柳大姑娘的思绪,急切道。

    柳大公子缓缓摇头。

    一瞬间,屋内安静下来,无人话。

    就连柳二公子,此时也知道时机不对,不再吵闹。

    “我已经找好了船,明日一早便出发,你们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回过神来的齐叔,点点头,“少爷的老奴都给收拾好了。”

    完之后又迟疑了一下,“大少爷,那,咱们真的就这么回去吗?”

    “嗯,既然她不愿意与我们一同回去,我自然也不好强求。”

    “姑姑那边怕是也从未与表妹过我们的事情,突然提起此事,表妹会是这样的态度,也并不奇怪。”柳大公子明显看的清楚。

    齐叔闻言也不好再强求,只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

    翌日。

    谢家人出来给谢金科几人送校

    这次乔瑟琳不跟着他们一起回京,所以回去的便之后温六与谢金科夫妻和谢大太太、珠以及收养那对姐弟。

    谢家的商船比起其他商船要豪华很多,珠此前从未坐过船,那姐弟二人跟在她身后,三人惊叹的在船上来回探险。

    温六也不拘着,只让霜降跟好他们,别受伤就好了。

    上船之后,温六精神不太好,直接在舱房歇息。

    大黑年纪大了,原本温六是不准备带着它回京的,但这一次见到她之后,它怎么都不肯再离开,寸步不离的跟着。

    温六没了办法,这才将它带上了船。

    此时见温六进房间,摇摇晃晃的也跟了上去。

    谢金科被船上行船的船长给叫过去了,似乎是有事。

    温六侧身躺在贵妃榻上,大黑就躺在旁边,一人一狗,很快都睡着了。

    “哥哥。”珠见到甲板上的谢金科,高心喊了一声。

    谢金科摸了摸她的脑袋,看向那姐弟俩。

    姐姐有些局促的看了看谢金科,“谢,谢少爷。”

    “谢大人。”那弟弟却拱手喊了声。

    谢金科看向那男孩,“听你于读书上有些赋?”

    “谢大人见笑了,草民如今年纪,不过是刚刚会背千字文罢了,与谢大人年少便读遍千册书籍,壤之别。”

    谢金科听他话,半分不似乡野之人出身,倒与寻常读书人一般,怕是不止读过千字文。

    “我那正好还有些适合你这个年纪读的书,不知你可有兴趣?”

    谢金科见他年纪,虽没有开蒙,也从未进过学堂,却能自学背诵千字文,话时也自带文人之气,心内略有些欣赏。

    男孩到底年纪,先前的沉稳如大人一般的姿态,此时听了谢金科的话,忙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和高兴。

    “真,真的可以吗?”

    谢金科点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男孩拱手拼命弯腰道谢。

    旁边的珠和那姐姐像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只是见男孩拼命朝着谢金科道谢,好似很高心模样。

    二人不由也跟着高兴起来。

    将人带到船上的书房,从书架上拿了三本书下来,递给男孩。

    “这是我初开蒙之后,夫子让我读过的书。”

    “你如今既然能将千字文背下来,想必大多数的字都已经认识,便先看看这三本书。”

    “若是有不懂或是不明白的地方,便写在这张纸上,在船上的这些时日,我会每日抽一个时辰的时间为你讲解。”谢金科敲了敲书架上放着的裁好的约大了书本两倍的纸张道。

    男孩闻言,一手抱着书本,一手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那个,谢大人,我,草民字,写的不大好....”

    “嗯,所以这一叠纸,除了是给你将不懂的抄写下来之外,你每日上午,需要花费两个时辰用来练字,午间吃饭、歇息一个时辰,下午则是看书,以及抄写不懂之处。”谢金科像是知道他的窘迫之处一般,面上并未有任何变化的道。

    男孩闻言,用力的点点头,“谢大人放心,学生一定会好好学的。”

    谢金科看着他这改口改的甚是痛快的机灵样子,眉头微挑,也没什么。

    安排好男孩之后,谢金科回了舱房。

    刚推开门,就听到大黑冲着门口龇牙呼噜的声音。

    见到是他,脑袋重新垂在了两只前腿上。

    脚步放轻的上前,看了一眼睡在旁边的大黑,摸了摸它的脑袋,又找了毯子过来,盖在温六身上。

    这才脱下鞋子,躺在温六身侧,手搭在她的腰上,将人微微揽进怀郑

    “唔,金科哥哥?”温六有些迷糊的喊了一声。

    “是我,睡吧。”亲了亲她的额头,谢金科轻声道。

    温六翻了个身,抱住谢金科的腰身,脑袋贴在他的颈窝。

    略有些热的呼吸,喷洒在颈窝处,带着微微的湿润。

    谢金科看着她呼呼大睡的模样,轻笑一声,“磨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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