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莱姆斯·卢平问她。

    “难道我看上不去不像好的样子?”伊迪丝皱着眉笑,尽管她确实不喜欢魔药教室的干荨麻和苦艾的气味,昏昏沉沉的。“我现在可以自己熬活死人水,还有美丽药剂,甚至可以说我很擅长这个。”她攥着魔杖,把茶杯油脂放在文火上加热。

    “暑假的时候你没回家?我还以为你真的去西班牙了,然后……”

    “然后怎么了?就永远也不回来?这怎么可能呀,莱姆斯,我在这边长大。”

    “那你去哪里了?”

    “我一直住在破釜酒吧。”伊迪丝耸了耸肩膀,“西伦敦,时尚先锋区,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欢那里。”

    “西里斯住在那边,然后詹姆说你在和他约会,大家都知道了。”但大家都不知道那没只是约会那么简单。

    伊迪丝笑出声来,“你以为我是为了他去那里的?真的假的?”

    “我只是猜测。”莱姆斯说:“每件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你知道吧?就像以前没人能想到你会这样认真学习……好了,这可以了。”他看不下去了,把药草包放进粗棉布里浸泡。

    “不相信我吗?再久一点儿效果会更好。”伊迪丝挑了挑眉。

    “油脂有药草气味就可以了。”

    伊迪丝不服气地收回手,过了一会她问:“你知道那件事吗?”她抬头看莱姆斯,指了两下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什么事?”他很疑惑。伊迪丝一直盯着他,过了好久好久,一直到莱姆斯脸红,他似乎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他把头低下去,“我爸爸和我提过,大概七、八岁的时候,他说你有可能会不记得之前的一些事情,你——你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不和伊森叔叔一起住了吗?”

    “还有很多原因。”伊迪丝说:“我妈妈和他分开了,你知道吗?”

    他顿住了,不再说话,似乎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一下。莱姆斯的爸爸妈妈很爱他,伊迪丝的爸爸妈妈也是,或许这是他们两家人是好朋友的原因之一吧,他们俩还小的时候两家人会在周末的时候出去野餐,那个时候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吧,莱姆斯总跟着父母到处搬家,而伊迪丝——她不确定,她可能没有家了。

    “我很抱歉,伊迪丝。”

    “这不是你的错。”伊迪丝停了一下又说:“我一开始会觉得这是我的错,我不该和爸爸吵架,把他们以前就因我而起的矛盾激起来——”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可能他们也决定不了,这就是自然而然的,我并不是说你爸爸妈妈他们不爱对方了——”

    “谢谢你,莱姆斯,我没事,我现在不那样想了。”伊迪丝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他们爱不爱对方,这有什么重要的呢,爱到底是怎么个定义法呢?他们对彼此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人呀,只是没人是永远属于谁的而已,他们肯定还爱我吧,我也爱他们啊,那样我们就还是一家人,不是吗?”

    “对啊。”莱姆斯好像松了一口气。

    “或许毕业之后我得去看看爸爸,圣诞节已经和妈妈约好了的。”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伊迪丝把台子上的坩埚、黄铜天平和小药剂瓶收拾好,斯拉格霍恩见她打算走,还想挽留她一会儿,毕竟愿意在下课后来魔药课教室继续研习的学生不多,更别说伊迪丝这样从前向来不学好的人了,她最后还是打算走了,脚都迈出一半门槛了,莱姆斯跟上她。

    “你知道吗?伊迪丝,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但现在,我又好像从没认识过你一样的。”

    伊迪丝突然想到了好久以前自己对现在远在巴黎的玛蒂的那种感觉,彼此亲近又彼此疏离,这世界上原来存在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啊。

    “没人能完全理解谁。”她想了一下,转过身,“虽然我们可能帮不了对方什么,但是我们知道大家都很关心对方,自始至终我们都会是最好的朋友,那就足够啦,我并不强求真的有任何人能在什么时刻救我,像你也是,我以前会觉得作为一个朋友没能让你开心一点很难过,可你那时会说我一直在这里就好了,有时候你什么也不必做,不管我们身在何方,只要让我知道你愿意陪着我就好了,其他都没那么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我们形影不离、流动不居的生命有一段就由这友谊铺就成。

    “哦,我说的可真好。”伊迪丝最后大笑了一声。看来她还是能随时随地开玩笑,没有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爱煽情的老太婆子。“你不这样觉得吗?”

    莱姆斯抿着嘴憋笑。他把书包背上了。

    “你这就走了呀?你可以自己再多学一会儿的,不是驱赶你的意思。”伊迪丝尴尬地用手梳着发尾。

    “我可不想一直一个人待在那里。”

    “莉莉在那呢,你可以和她一块儿呀。”

    莱姆斯突然眨眨眼睛,“她同意了詹姆的约会邀请,就前几天的事,你知道吗?”

    “这……这可真是奇事。”伊迪丝也眨了眨眼睛,只不过是很讶异的表情罢了,她要是仔细去想,或许会想起来詹姆和西里斯从六年级期末不再那样四处生事,却还是像从前那样厌恶那些食死徒预备役,这样会是他们更加正义成熟的标志吗?“这年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呢。”

    “嗯,是挺多的,詹姆、莉莉成了学生会主席,开始约会了,然后你和西里斯也在一起了,可就在差不多两年以前,你还讨厌他。”

    “说不上讨厌。”伊迪丝感觉空气愈发烫起来,“我就是不太喜欢他而已,再说了,那是以前。”她的声音也愈发小了,她突然想到,她以前觉得西里斯真是个混蛋啊,可是现在她又觉得他能给她好多好多。

    “你知道吗?”她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用很小的声音对莱姆斯说:“有一次我开玩笑和西里斯说,说感觉自己现在寄人篱下了,不拥有任何东西,也不属于任何东西了,我不是真的难过,只是装下可怜想让他抱抱我。”她的脸红了一下,“总之我并没有真的很伤心,结果西里斯——他告诉我他有时候也会有那样的感觉,虽然在詹姆家住的时候他都过得很开心,但还是好像在透过玻璃看什么美好的事物一样,比如说我和他——我们两个那时去西区看的喜剧,帷幕闭上了,你依然能感觉到那种温暖开心的力量,只不过那东西只是让你感觉到了,它从不曾属于你,那时我突然就很……”她察觉到莱姆斯脸上的表情转向局促,于是伊迪丝立马收起话匣子,脸发烫起来,她低下头去使劲摇了摇,“不好意思,我可能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呃——没事,你想和我说什么都可以的,我们是好朋友啊,对吧?”

    “对啊。”她抬起头以缓解刚才的难堪,微笑了一下,莱姆斯其实很别扭,她理解,要是哪天杰斯跟她说他和某个女朋友的感情故事,她也会这样的,甚至会很生杰斯的气,“不过我想我还是找些更有意思的事情和你分享吧。”

    那天是暑假还未过半的某一天,他们坐在摄政公园的湖边,风景要比黑湖好很多,草地上一簇簇萦绕着鹅黄色的、藕荷粉还有大红色的夏玫瑰,西里斯在发呆,虽然他发呆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但伊迪丝不希望他在那儿想别的事情。

    他以前总是笑嘻嘻的,有酒窝和犬牙还显得那么英俊,然后突然就睁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跟她认真说起话来,她还是那个时候才发现他也不那么“无所谓”,他也有放不下的东西,她突然就为这个男孩感到很难过,也为她自己难过,为他们两个难过。

    “你应该不明白我说的,对吧?”西里斯有些自嘲地笑,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你真的只是开玩笑的?我多高兴你没那种感觉,小伊,那太难受了,不像我这样你可忍不了。”他又得意洋洋地扬着眉毛吹嘘起自己来了。不过那种感觉在她后来的那个唱着《日蚀》的梦之前她真的没有体验过的,确实很难受啊,最悲伤的那种快乐。

    “我或许是不明白。”她那时还不知道再过一两个星期她就能懂,伊迪丝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她自己想要的拥抱。“我和你一起是真的开心,和所有我爱的人都是,大概这就是上天或者梅林——管他是什么——让我在这里的原因,我能让你开心起来呀,对不对?我们就可以疗愈好对方呀,是不是啊?”

    西里斯撑在草地上的手肘渐渐滑下去了,他躺在她身下一边发出低低的笑声一边伸着脖子亲伊迪丝鼻梁上的那颗痣,一点都不像一分钟前那个样子,修长的手指在她脸蛋上摩挲来摩挲去。伊迪丝觉得他刚冒出来的胡茬刮得她皮肤好痒,她傻笑着想挣脱他,却被他翻过身压住,夏季草地的触感席卷了她的背部,西里斯微微侧着头吻了她,伊迪丝只是舒服、温暖地接受着,直到呼吸变急促,闭上了眼睛所以看不见的蓝天感觉起来像是在旋转,西里斯现在是真的开心吧,伊迪丝能感觉到,如果接吻的时候可以说话,她也会告诉他她有多么开心,因为他。

    西里斯松开了她,他把头埋进她的颈窝,伊迪丝才发现他有点重,“你说得对,伊迪丝,你说的都对。”他气喘吁吁地说,又轻轻吮了下她颈侧,伊迪丝禁不住抖了一下,嗓子眼里漏出“哼”一声,然后又听见他不怀好意地笑自己,要是以前她肯定揍他。

    但那个时候,她只是突然有一种很危险很不正确的感想——爱是突然降临的,可能只有没爱过的人才会觉得爱是慢慢生成的吧。

    现在苏格兰的天气更凉些了,也更萧索,不像夏天的时候,十点半才能在寝室的窗子里看见远山边上的日落,现在没有郁郁葱葱的树了,只剩下枯的、红色黄色交杂的将落之叶,伊迪丝才想起来讨厌秋天的荞荞,她不明白一只鸟为什么也有讨厌的季节,伊迪丝随便穿了一件巴宝莉的风衣走上猫头鹰塔楼,这个学期她其实很少来这儿了,她猜想爸爸应该不会给她写信,妈妈倒是给她写过几封,但都是在早晨的时候送到的。

    “你怎么说?嗯?死鸟?你讨厌这里吧。”她丢了一些虫子干给正在闹脾气的纵纹角鸮,“没事的,反正马上就要走了,我毕业了就带你和纽扣去住个好地方吧,不住破釜酒吧了,我知道你嫌弃那里,说到这点,纽扣可比你懂事多了。”护树罗锅得意地在伊迪丝肩膀上站起来,荞荞“呜呜”地抗议它。“你们两个真可爱,搞不懂为什么有人选择生孩子而不是养一只叫纽扣的护树罗锅和一只叫荞荞的纵纹角鸮。”伊迪丝摇头轻笑。她让纽扣沿着她手臂走下去,跟荞荞一起待在它的鸟窝,纽扣极不情愿。“听话好不好?上次麦格教授应该是看见你的脚啦,万一她发现我收留了你这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像纽特·斯卡曼德先生那样被开除啊。”虽然收留一只护树罗锅远不致于被开除,但她实在不想惹麻烦,要是她因为这个丢了她未来的工作怎么办?伊迪丝叹了口气,她离开了爸爸妈妈才知道这种不能随心所欲、憋屈的日子有多糟,她以前真是太任性妄为了。

    她下楼的时候见到西里斯——其实他们在学校里很低调,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尽管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只是周末和他去霍格莫德约会,有时候中午在禁林某个角落她枕着他胳膊午睡,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一身汗,然后又亲来摸去的搞得乱七八糟,西里斯的双手揽在她前胸,隔着衣服蹭她,把什么“二十二岁之后再说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穿得这么少,你不冷吗?”她贴着他的后背抱住他,刚才他一直背对着她、面对着那扇大钟表遮掩下的窗,西里斯就只穿着长袖的校服衬衫和长裤,感觉还是冰冰凉的。

    “你要是不说话,我就以为你是什么女流氓要给你一个昏迷咒了啊。”他转过头来语气很机械地说,鼻子红红的。

    “你怎么就能断定是女流氓啊?万一是个因为嫉妒你的惊天美貌想暗杀你的中年男性杀手呢?”伊迪丝逗他。

    “那倒不会。”他把头转回去,意味深长地斜瞟了一眼她的胸口,伊迪丝给了他一个白眼,她踮起脚把下巴垫在他肩膀上,“那你刚刚在干什么呢?”

    “看信。”他吸了吸鼻子,把手上的那几张纸揉起来塞进裤子口袋里,“阿尔法德舅舅上周去世了,在他一件湖区的短租别墅里,有探访者去了才发现的。”

    伊迪丝心里硌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说话,就像曾经在爸爸那里得知姑姑和祖父的结局一样,她从来都没敢想过真正意义上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她把他抱得更近一些,西里斯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松开,“快喘不过气了,伊迪丝。”

    “抱歉。”伊迪丝窘迫地放开了他,退后了一大步,西里斯又走上前一步来低头看着她,“我很抱歉,为所有的这一切。”她把风衣裹紧了,“我难以想象你会有多难过,我很遗憾。”

    “没必要这样。”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头垂下去看着自己的皮鞋尖,“这又不是你的错,其实我早有准备了,阿尔身体一直不太好。”

    “我可以抱抱你吗?”她张开手臂,瞪大眼睛看着他,她更希望他能接受这个拥抱。

    “当然可以,你不用问我。”他总是喜欢把头埋在她颈窝。“他因为资助我也被布莱克家除名了,真难想象他会那样孤单地离开……算了,不说这些了,圣诞节我想去看看他,在圣登仕庭教堂废墟附近的一个墓园,他自己挑的地方,你愿意陪我吗?”

    伊迪丝刚想答应,却又想起了妈妈前几天寄过来用来支付机票的支票,她用手掌搓了搓西里斯的背,“我圣诞节要去西班牙见我妈妈,但我真的很想陪你去,对不起,西里斯,对不起。”她犹豫着要不要吻他脸颊。

    “没事,我没指望你能答应,你肯定很想和你妈妈一起过圣诞节。”他的语气很生硬。

    “算了。”伊迪丝叹了口气,“我可以晚几天再去,我陪你去看舅舅。”她最后还是亲了一下他。

    “谢谢你,小伊。我想他会喜欢你的。”西里斯凉凉的手滑到她的腰,从胯骨到腋窝下来回搓着,“阿尔法德知道我们那事之后臭骂了我一顿,他觉得我应该在毕业之后和你结婚,那叫做负责任,说了一堆老掉牙的话,但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更不会是我想要的,所以我笑他是老头子,时代在变,或者说我们两个不像一般人那样想对吧?梅林啊,谁能想到他再不会在这里给我说教却又一边嘲讽我妈了,早知道那时我就该和他说我会娶你——不管是敷衍还是什么的,在毕业之后,生一堆小孩子,全跟你姓,他大概会很高兴听到这些,哎不过,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也听不到。”

    伊迪丝顺了顺他的背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说下去总比塞在心里好,这点她知道。

    “他从小就对我们好。阿尔法德很喜欢家里的小孩子,但他自己又没有孩子,他一辈子是个老单身汉,他不打算服从家里的安排,就像我,你懂吗?哈,只不过他可没我那么幸运能遇见你,而且他也是在资助我之后才被除名的,我有时候想或许他值得更好的生活的。”他的脸贴紧了她一些,“而不是就这样结束,就这样离开我。”

    他们这个拥抱僵持得太久了,伊迪丝抬着的手很酸,但她没打算松开。“听上去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很爱你呀,西里斯,我想他不会后悔他的一生的,也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虽然我好像总是比你慢成长一步,不能很好地理解你,但我希望、我也知道你会带着他给你的这些继续走下去。”

    他的手臂箍着她腰的力道很紧,这下是她喘不过气来了,但她只是憋着,没叫他放开。

章节目录

HP法兰绒疗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Yeopaega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Yeopaega并收藏HP法兰绒疗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