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然逝去的时光里,有一阵闷热的气息时常会闯入凌珊的咽喉,那是来自一个吵闹的夜晚。

    虫鸣起伏的夏夜,凌珊七岁时。

    凌珊和陈玉伏在窗后,低着声音偷笑,一边听着院子里大姐陈庄和姐夫许思然的聊天,一边畅谈天地。

    凌姗像父亲陈亦明,向往过去的武林生活,陈也曾许诺过,待她及笄,不必着急嫁什么人,去闯荡江湖去!他也是因为走出了宜安城,才遇到一生挚爱。

    而大姐陈庄像母亲凌宛青,憧憬最甜蜜的生活,就是和自己最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唯独陈玉,谁也不像。

    父母问起时,她便说要振兴潮紫门。

    背后与小凌姗提起时她又会改口:“我要嫁个好人家,我要去做士族,我才不要整天过风霜雨露的苦日子,什么狗屁侠义,与我何干!”

    那时,小凌姗懵懂的看着她,五岁之差,看上去那么狭小,但却在她们之间拉出了好长的一段经历!

    “可是爹爹说我们生死都是潮紫门的人。”小凌姗木讷的重复父亲的话。

    “姗姗!你看我,自小就这么美,我就想每天吃好穿好有什么错!”小陈玉理直气壮的说。

    “好吧……”

    小凌姗陷入沉思。

    “那如果,以后潮紫门振兴了,你不就有吃有穿了吗?”

    “嗯……好像是的。”

    于是二人各自憧憬着,潮紫门可以再现辉煌。

    但是越是渴望,好像越是失望。

    自从陈玉及笄后,她便开始悄悄为自己寻觅好人家。

    不过多久,陈亦明突然失踪,大家都说他死了,恰逢潮紫门最落寞之时。

    再后来,陈庄与丈夫选择归隐田园,是白吴在这个时候扛起了大旗。

    原来浑然不觉中,曾经已然没在悠悠时间中了。再次忆起,是凌珊端坐在母亲床前,握紧她瘦出骨相的手,一再叹息之时了。

    大夫刚离去,带着比她更重的叹息。白吴轻声给凌珊讲述了事情的原委,更是愁容满面的离去。唯留她一人守着母亲。

    此刻,她小小的心中,似乎充满着世间最大的矛盾。她既盼望又害怕母亲的苏醒。

    害怕当母亲睁眼时,依旧要面对她不想面对的现实。

    蓦地,她脑海中印出陈玉那张小而稚嫩的脸,在月下畅谈的模样。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悄然将凌宛青的手放到被子中,踏着轻轻的步子离开了。

    入夜,一抹娇小轻盈的身影翻身入闱,未引起一丝骚乱,脚尖点在整齐的瓦片上时,竟是没有一点儿声响。谁竟想,此处竟是靖府呢?

    凌珊瞥眼看着身下来往的侍卫,嘴角一勾,继续踏着风在靖府头上往来。

    这靖府确实大。

    单园林就有大小三个,山水亭阁,错落有致,长廊楼台,交错贯通。宅内到处灯火通明,印出內檐上处处栩栩如生的雕花。院中央还有一颗苍天古树,给整座宅院增加了一丝神秘的古韵。

    这靖府,白墙青瓦,庭院幽深,庄严而内敛。

    望着脚下这座府邸,凌珊竟也开始觉得,姐姐想要脱离潮紫门的小院,情理之中啊。

    蓦地,她双眸一眯,翻身伏下,恰有一棵高树挡住身躯,令她可以凝紧目光,看向对面的高台。

    “什么……耳日门?”凌珊挠了挠脑袋,实在不认识牌匾那几个字。

    不过没关系,找到姐姐就行!凌珊捏拳,紧紧盯着站在窗前嬉戏的二人。

    那正是陈玉和宋柳成。

    二人实在太过亲密,凌珊看的面红耳赤,最后她只能别过脸,令余光观察着他们,她害怕自己一个疏忽,又把姐姐看丢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儿已亮得晃眼。凌珊才见宋柳成下楼,只见陈玉羞涩地与宋柳成摆过手,而后回身到屋中熄灭了灯火。

    凌珊吞咽了一下,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出现在姐姐面前。

    她凝视着晴朗的秋夜,想了很久,最后毅然踏入了陈玉的阁内。这一次落脚,她没有收声。

    “郎君?”帐内飘出一阵娇嗔。

    凌珊握紧双拳,无声地走向陈玉的床帏。

    闻着声响,陈玉蓦地感觉有些不对劲,收起笑容坐起,一把掀开床帐,厉声:“谁!?”

    “姐姐……”凌珊忐忑地唤了一声。

    陈玉一惊,随即羞怒:“凌珊!你竟敢夜闯靖府,不顾宵禁,你不要命了!”

    “姐姐!娘亲病了!我来求你回家的。”凌珊恳求。

    闻言,陈玉不禁呢喃了几声,继而心下一沉,淡道:“她不是一直病着吗,你又何必来告诉我。”

    “娘亲知道你和宋柳成私定终身,晕倒了,大夫来了,只摇头。”凌珊哽咽,小声哭了起来。

    但黑暗中的陈玉沉默着,令凌珊琢磨不透,她越发不安了起来。

    半晌,凌珊才听见陈玉起身的响动。她缓缓点明了窗前的灯火,继而缓缓走到铜镜前,打开了妆奁。

    “是林大夫看的吧?他医术实在差劲,我给你些钱,拿去找个好大夫,给母亲看看吧。”陈玉淡然,伸手递给凌珊一个玉镯。

    凌珊顿然呆滞,无声地看着陈玉,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

    见凌珊没有反应,陈玉沉声:“过来拿啊!”

    “听见母亲病重,你也不想回去看看她吗?”凌珊不可置信。

    “用钱去治病,才是最实际的不是吗?”陈玉反问。

    凌珊摇头:“母亲是心病成疾,是看不到你,才更重了!”

    陈玉咬牙,有些不悦:“为何又怪罪于我?”

    “不,姐姐!我是在劝你回头呀,若你与宋柳成真心相爱,我一定会支持你们,可……”

    “凌珊,我要如何,又何必需要你的首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见陈玉如此咄咄逼人,凌珊一时竟有些后怕。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请你马上离开。”陈玉将玉镯扣在桌上,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凌珊鼻头一酸,但忍住了眼中的泪水。她思虑了很久,依旧没有上前去拿走玉镯。

    此时,只带话与母亲,恐怕更能让她安心吧。

    她想。

    “姐姐,若你开心,我也开心的,愿你与宋柳成白头偕老,此生幸福。”凌珊颔首,此话如实,发自她的肺腑。

    言毕,她转身飞跃而去,未看到陈玉那颤抖的身形。

    是夜,她乘月而疾,踏星归来。宜安城内万籁俱静,似乎只剩她一个伤心人,泪水划过下颚,甩向没有尽头的黑夜里,藏在了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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