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桑榆,晚霞胜火。

    萧景言按着约定来苏时微的庭院,陪她一道用晚膳。

    男人已换了一件月白色锦缎长袍,腰封上挂着一块羊脂玉,身量颀长,他走路的姿势雅致从容。

    虽略显清瘦,但半分不单薄。

    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

    苏时微看着他走来,目光躲闪。她不是寻常女子,虽失忆了,但胆大的心性尤在。可饶是如此,还是难免会联想到话本中的内容,以及萧景言强吻她的画面。

    苏时微略有些窘迫的模样,刚好被萧景言捕捉到了。

    他是读懂人心的高手。

    每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

    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猎人,会反复观察猎物的神态、动静。

    然后,再根据猎物的反应,做出相应的对策。

    他极有耐心,循序渐诱。

    但也会偶尔失控的时候。

    只因,他太喜欢她了。

    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在眼前,不动邪念是绝无可能的。

    “时微,可让你久等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油炸小黄鱼,你幼时最是喜欢。”

    萧景言走上前,随手扶住了美人细腕。

    苏时微一个侧身,巧妙避让开了。

    但瞬间,她耳垂泛红,面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羞态。

    苏时微当然不记得自己喜欢吃小黄鱼,可当那盘炸到金黄的小黄鱼搬到面前时,她的确馋了。

    萧景言没有碰触到美人,倒也不恼,自然的落座,给苏时微夹了一条酥脆小黄鱼。

    “时微,你幼时圆滚滚的,总是贪嘴。十二岁开始抽条,就再也没胖过。”

    萧景言说得都是实话。

    他记得她儿时的模样。

    后来,他的探子每隔一阵子,就会将打听来的消息,如实告知他。

    故此,即便两人阔别数年未见,他却对她了如指掌。

    京都的画师每年都会临摹一副美人图送来,他更是记得苏时微每一个年纪的模样。

    就仿佛,苏时微这些年一直都在他身边。

    香酥小黄鱼入口,果真酥脆醇香,里面的鱼肉细嫩丝滑,苏时微立刻就能笃定,她的确喜好这一口。

    “味道如何?你可曾想起什么?”

    萧景言笑意温柔,眸光更是缱绻。

    似乎,他很在意苏时微的记忆,也很想帮助她想起一切。

    苏时微不疑有他:“嗯,好吃。”

    萧景言温和一笑:“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寻来。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上天入地。”

    苏时微:“……”

    好端端的一顿饭,萧景言却忽然表露心意。

    可对苏时微而言,她也才苏醒了一日,没有从前的记忆,就等同于才刚刚认识萧景言。

    自然是陌生的。

    萧景言又给她夹菜,墨色的眸子时不时看向她。

    苏时微忍不住吞咽。

    萧景言轻笑一声,又说:“我大了你三岁,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孩,我见你生得可人,就抱着你不放,你母亲便戏言,要将你嫁给我。”

    故事是真的。

    只是,当初苏夫人也只是随口一说。

    苏时微本想询问苏家的情况,可恰在这时,萧景言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带着薄茧的指尖,摩挲着女子柔荑,一下接着一下:“时微,到了现在,你还怀疑我么?”

    苏时微无话可说。

    萧景言没有为难她,见她吃得差不多,牵着她外出消食。

    夕阳西沉,牵着心上人闲庭散步,这是他做梦都渴望的场景。

    他也的确梦见过。

    醒来后,身边空无一人,那种落差几乎杀了他。

    但今日,他便牵着苏时微,漫无目的走在后院子的甬道上。霞光逐渐淡去,美人脸上却染了一层胭脂红,惹人心醉。

    “时微……”

    萧景言看向身侧美人,嗓音有些喑哑,低醇磁性。

    甚是好听。

    苏时微闻声,只觉得更不自在了。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萧景言握得更紧,他手掌宽且大,力道也大。

    “时微,别与我分开,你这几日昏迷,叫我好生焦灼,你得补偿我。”

    萧景言理所当然。

    苏时微错愕的看向他。

    无疑,萧景言生了一张极好看的脸,剑眉星目,五官立挺俊朗,狭长凤眸深邃多情。

    他专注的看人时,给人一种被他万般珍视的错觉。

    苏时微的心怦然跳动。

    她此前的记忆全无,眼下不亚于就是一张白纸。

    再怎么聪慧,也躲不了千年狐狸精的处心积虑的算计。

    补偿……

    如何补偿?

    男人的意思仿佛昭然若揭。

    苏时微又想到了今日看过的风月话本。

    她眸光躲闪,断开了与萧景言的目光对视。

    可下一刻,萧景言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迫使她不可后退一步。

    那种奇怪的威压感又冒了出来。

    苏时微只觉得,对方身上的薄荷气味,无孔不入。

    她闻得真切。

    “时微,你说话。”

    忽然,萧景言眼梢神色一凛,便有一根箭矢从院墙方向射来,他反应极快,箭矢射来之前,他已经拔剑相抵。

    那根箭矢转移了方向,当空断裂,而箭镞则直直刺入一旁的樟木,发出低低嗡鸣。

    足可见,萧景言方才那一挡,使出了多少力道。

    “时微,你可吓到了?”萧景言挡开方才那一箭,便即刻查看苏时微。

    苏时微同样警觉,她摇头:“我无事,你小心些。”

    你小心些……

    仅此半句,萧景言方才还杀意凌然的眸子里,溢出明显笑意。

    下一刻,萧景言朝着暗处低喝:“来人!”

    嗖嗖嗖几声,持剑影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主人!”

    而这时,外面的刺客也越墙而入。

    这些人一袭黑色劲装,黑巾蒙面,约莫十来人左右。

    其中一人看向苏时微的方向,眼神有了一瞬的变化。

    而萧景言也察觉到了,他眸中掠过一抹异色,他立在苏时微面前,挡去了黑衣人的视线,同时下令道:“一个不留!都给我杀了!”

    这是要杀人灭口。

    苏时微愣了愣,总觉得不对劲。

    为何不留下活口?

    至少可以询问出幕后黑手。

    难道不是么?

    灭口最主要的原因,是想掩人耳目,为了掩饰什么。

    萧景言牵着苏时微离开此地,忽然有人大喊:“苏小姐,我们是来救你的!”

    苏时微彻底僵住。

    是她幻听了么?

    她回过头的同时,也止住了步子,想要探究清楚。

    而这时,有黑人直奔而来,萧景言一个箭步上前,刚好被黑衣人刺中了胸口,艳红血渍溢出,在月白色锦袍上晕染开。

    这个时候,苏时微自是顾不得太多,她搀扶住萧景言:“你怎样了?我带你走。”

    人命关头,苏时微当即做了抉择。

    萧景言长臂揽过她的肩,在苏时微看不见的地方,薄唇微扬。

    他赌赢了。

    随即,男人眸色忽然沉了沉,垂于广袖下的大掌,紧握成拳,后又松开。

    一影卫目送他离开,读懂了他的手势。

    这是绝杀的意思。

    不多时,黑衣人见大势已去,只好暂时撤离:“撤!”

    影卫不可离开这座宅子,自是做不到绝杀,唯有暂时如此了。

    清风与古月二人,是萧景言的心腹。

    他二人负责善后。

    清风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找到苏小姐的下落了,用不了多久,应该还会找上门。可咱们主子好不容易才抱得美人归,主子不能没有苏小姐呀。”

    古月望着天,翻了个白眼,双臂抱着胸,深吸了口气,啧道:“可苏小姐原本就不属于咱们主子呀。”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萧景言虽是他们家王爷,但这次的事,当真是主子不体面。

    夺人所爱,这……

    怎么听都有些损呐。

    “一会主子若是问起,咱们该如何答话?”清风不安。

    古月思忖了一下:“既然他们已经找上门,就说明知晓了苏小姐的处境,即便方才杀了那些黑衣人,苏小姐的事也是纸包不住火了。”

    清风耸肩:“我倒是盼着主子能与那位争一争。”

    古月语不惊人死不休:“可苏小姐不喜欢主子。”

    清风:“……”杀人诛心呐。

    ***

    青竹闻讯而来。

    见萧景言再次受伤,且这一次更是严重,他露出一抹幸灾乐祸。

    “咳咳……殿下又流血了啊。”

    萧景言瞥了青竹一眼,他兀自扒开衣襟,将胸口的伤露了出来。他的伤在左侧胸膛,右侧胸膛倒是干净白皙,因常年习武的缘故,胸肌颇为结实。

    如此这般袒露在外,即便受了伤,倒也不乏美感。

    苏时微原本还在担忧,可一看见这光景,她站在萧景言身侧,左右不是。

    苏时微打算离开,可手一直被萧景言攥在掌心。

    萧景言看出美人心思,看向了她,略显苍白的唇微扬:“时微,你别走,也别怕我,我的身子,你哪里没看过。”

    苏时微:“……”

    她见过了?

    青竹此时神色一顿,这又转为鄙夷。

    好不要脸的人啊!

    人家苏小姐几时见过他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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