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利娅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特别是当她注视伏在她膝头哭泣的孩子,他个子相比同龄人要高,却比他们体重更轻,脸长得非常可爱,穿白衣服的模样像个天使,而拽着她衣服的那股劲力简直是野兽。

    但这只野兽还十分弱小,即使声嘶力竭、用尽全力了,所能流露出的只是一种真挚的情感,于是和人类的孩子一模一样了。

    ——委屈。

    就在刚刚,他对着她边哭边尖声谴责,喧闹惹来旅馆所有人的注意。她试图劝他这样怪丢脸的,没用,于是只得给他拎回房间,发起脾气来的小巫师不管不顾,面子脸子伪装全不要了。

    到了房间他还在吵,她把他抱到怀里堵住嘴,周围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声音,但她的衣服差点给他扯破。过了一会儿,她将镇定了的人放开,衣服上斑驳一片,已经不能穿了。

    她问他要不要吃蛋糕,小汤红着眼瞪她一下,一张嘴便响亮地哭噎了一声。塞西利娅恍然大悟,给他塞了一口蛋糕奶油,然后和他一起坐在床上咬蛋糕坯。

    她的原则是糖分可以分泌多巴胺,有烦心事时先吃点糖冷静冷静。等小汤的烧红的脸颊冷却一点,她询问道,所以当天到底怎么一回事?

    啪嗒。

    奶油蛋糕掉到地上,小汤咬着下唇看向她,似乎在拼命以致要哭的冲动。然后他脸颊一抽,在哭出来之前钻到她怀里,藏起来了尴尬的哭相。

    所谓问答,塞西利娅的疑惑不是靠小汤解答的,是她自己问出来的。

    “只是一场意外?你不是故意的?”

    摇头,晃得她腿抖。

    “他让你生气了?他先惹你的吗?”

    问完,塞西利娅忽然想到那个受伤的孩子还是她弟弟来着,然而她没有任何思考,直接默认地把问题算在了他身上,偏心和流水一样自然,而她面对的本应是一个记忆里的魔头和一个记忆里的普通孩子。

    然而她毫不自责,反而有种温馨的愉悦,抬手抚摸那头柔软的黑色卷发,在他点头后又问道:“他侮辱你了吗?”

    点头,迟疑一下,用力摇头。

    塞西利娅脑中嗡然一声,有了个可怕的想法。

    “他侮辱汤姆了?”

    羞愤的哭声更响了,然后是咬人般地点头。

    塞西利娅不知该不该说果然如此,怅然地望向窗外紫色的夜景,她曾有过隐约的想法,后来又被她否决,不过其实一切有迹可循。

    她的父母一直不喜欢汤姆,人们说人坏话的最多场合是在家,最多的情况又是在饭桌上,一家人齐会之时。小孩子遭人耳濡目染,极容易先入为主形成刻板印象,除非父母及时纠正。

    他弟弟显然尚没跟上最新进度,而他是家中独子,性格当然骄傲。他未必是怀有恶意的——他的年纪和经历未必够他开化到理解恶意的程度,但一定口没遮拦。

    他把父母的话复述了一遍,触怒了小汤。

    小汤某种意义上甚至比他成熟,没有第一时间发作,只是绝不可能乖顺听话。他反驳了,而她弟弟的惊讶可能如同看到狗站起来拿枪,为了不让自己作为人类的尊严受到侵犯,便强调地固执己见。

    矛盾一次次升级,小汤忍无可忍地动了手。

    塞西利娅无心纠结下到底是孩子的错,或是大人教育的错。她心烦意乱,只觉心脏阵阵发紧。溺水般的抽痛过去后,她感到脸上发冷,一摸才意识到自己已泪流满面。

    低头再看,小汤方才含含糊糊地凶狠控诉着,话语混得听也听不清,现在趴在她腿上哭累睡着了,脸颊犹沾满泪痕,脸蛋鼓鼓的,在她手上压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塞西利娅轻搓了把他的脸,俯身亲了亲他的头发,心中令人惊奇地无比怜爱。她忽然发现,伏地魔的名字在她心中变得很模糊了,仿佛是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报道,怎么都和身边人联系不在一起。

    若说在之前,她认定他即便会变成可怕的黑巫师,但仍永远是她的孩子。那么现在,她不知不觉将一切丢到脑后了,看到的只是小孩,她的小孩,除了更聪明外照样最为可爱。

    塞西利娅摸着他头发,不禁探究地想,其他母亲是怎样对待孩子的。二十一世纪盛行晚婚晚育,让她几乎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面对小孩时往往不自觉偏向姐姐,而非母亲。

    她只知道眼前孩子哪里都讨人喜欢得要命,值得她为之献上一切,不遗余力地从世界手中保护他。

    不知道这能否算接近母亲?

    塞西利娅轻手轻脚给他拉上被子,像在电视里看到的一样,慢慢拍着他后背,整个晚上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悄声自语。

    天光大亮,日头跃上高山,她下定了决心。

    塞西利娅第二天没能出门,陪小汤在旅馆里待了一天。小汤紧张地抿着嘴,对她几乎寸步不离,她上厕所时甚至震惊地发现他在假装洗手,洗了十几分钟。

    这种黏人成功让她刚觉醒的母爱泛滥更狠了,犹如山体滑坡,她狠狠地将他抱着蹂躏了一顿。

    她没有提起任何关于汤姆的事,因为知道必将起到反效果。如此过了三天,小汤黏人的程度稍有减弱,她一早叫醒他,要他一起收拾行李。

    “我们该换一家旅馆了,否则那男的会找过来,他最近一直在到处打听,烦死人了是不是?”

    她解释道,贴心地直接用“那男的”代替汤姆。

    小汤立刻丢下东西,拒绝继续帮忙,眼中闪过一丝憎恨。然后不知道他想到什么,眸中又闪动起水光,塞西利娅正叠衣服,一股力量突然拽走了她手上的丝袜。

    旅馆里的东西浮动起来,迅速落入行李箱,十分规整,井井有条。行李箱自动弹起,啪地合上。

    小汤阴沉而简短地说:“马上就走,碰到他我就杀了他。”

    塞西利娅久久没能回神,最后使劲鼓了鼓掌,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没问题,都听你的宝贝!妈一辈子可指着你嘞!”

    小汤的回应是一个白眼。

    他们干脆地换了家新旅馆。

    晚上,塞西利娅哄睡了小汤,听了片刻他均匀的呼吸,慢慢微笑着下床,悄悄溜出门。

    此地她特意踩过点,离别墅很近,便于来回。

    夜黑风高,星光明亮。塞西利娅再次踏入熟悉的别墅,似乎进入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不禁一阵感慨:真是久别重逢恍若隔世啊……

    ……等等,似乎不仅仅是错觉。

    她鼻子动了动,嗅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和烟味,家里除了宴会本极少喝酒,唯有汤姆偶尔会小酌一杯,而他烟抽得更少。

    绝不是此时般,堪比过去十倍浓郁的味道。

    塞西利娅心怦怦直跳,循着味道,快步往书房走去。

    门没关,她小心翼翼贴在墙壁,谨慎地一瞥。撒了的酒瓶和烟头率先映入眼帘,连绣样精美的地毯都沾上了酒,可她记得汤姆那么喜欢那块地毯,从不让她在上面吃东西。

    塞西利娅一阵内疚,目光移动,找到了旁边修长的人影,大出意料。

    人影无疑是汤姆,他竟穿得十分整洁,西装笔挺考究,和平时分毫不差。而他站在一幅向日葵画作前,左右移动,来回端详的样子亦非常从容,眉头优雅地微蹙,宛如一位富有审美的专业艺术爱好者在博物馆赏花,平静而别有情趣。

    塞西利娅给诡异的一幕镇住,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她听见里面的人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奇怪,我已经走了不止一个来回,为什么这向日葵不会朝着我转呢?”

    塞西利娅差点一头撞墙上。

    合着这孩子醉了,拿自己当太阳啊!

    她都懒得吐槽他对着假画质问了。

    塞西利娅径直走入,伸手往他脸前一挥,轻声道:“汤姆,能认出我吗?”

    汤姆一脸太阳般高傲的神色,懒懒扫了她一眼,蓦然僵住。

    太阳立马成了一小团火苗,轻易地熄灭了。他低下头,眼神茫然,不敢确信地说:“……塞西利娅?”

    塞西利娅愣了一下,点点头:“嗯,还能认出人,挺好的。”

    汤姆晃了一下,她适时地推过一把椅子,汤姆坐下,伸出手抓住她衣摆。

    “我找了你好久。”他嘶声说,“别再走了。”

    塞西利娅觉得她要犯心脏病了,默默垂下头。

    天杀的!不要激发她刚开发出的母爱了!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不准喝了,头疼不疼?”

    汤姆摇摇头,死死盯着她,手指攥得她衣摆变形,流露出一种似曾相识的蛮横劲。

    正是这种蛮横劲让塞西利娅回过神,坚定了念头。她回望着汤姆,眼圈渐渐红了。

    他们许久不见,其实她不想太快离开,然而,她身后有人在等。

    一个离了她照样活,一个离了她似乎活不了,轻重自分,她当即长话短说。

    “汤姆,那孩子是为你发脾气的。”

    她说,汤姆怔住了,仰起头瞪圆了眼睛,显得有点呆。

    塞西利娅冷静地把整理出的经过叙述了一遍,说时不住注意时间,时刻记挂回程。她迅速地说完,身子已转向门口,说:“……总而言之,汤姆,听我的,好好道一个歉,你欠他的。”

    汤姆早早闭上了眼,若非一只脚时常烦躁地点地,她简直怀疑他睡着了。

    她将衣服从他手中抽出,他睁开眼,眼色冰冷明亮,完全不像个喝醉的人。

    “……你要走了?”

    “是。”塞西利娅有点难过地说。

    汤姆脚尖又快速敲了敲地板,坐直了身:“他根本不是你的孩子。”

    塞西利娅深吸一口气:“但你是他父亲。”

    一片睡眠似的沉默,她疾步下了楼,越跑越快。

    太阳正在稳步升起,与通常画上的不同,它是银白色的,染着一道蓝边,像流星般划过紫灰色的天空。它的步态从容不迫,几颗明星便尚未着急退场,帝王的臣子般伴随四周,闪着不规则的光,以唯美华丽的态度彰显出新一天的好天气。

    此等好天气下,大部分有常识的人必定会拥有愉快的心情,正是万事皆宜,好事易行。

    甚至莫芬也一样。

    他久违地弄到了点酒,奇迹般想起开窗通风,准备吹着森冷清风好好享受一番。

    他找到一个脏兮兮的杯子,倒出一半酒,把瓶子凑到唇边,陶醉地嗅着。

    廉价的酒精味道窜入鼻子,莫芬咽了口唾沫,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忍无可忍,正要一饮而尽,一声屋外的巨响忽然砸入屋子,动静震荡四壁。

    莫芬手一抖,酒瓶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看着洒出的酒液,愤怒大吼一声,站了起来。

    “谁!哪个贱种在那里!”

    他吐出一串蛇的嘶嘶,本该无人能够听懂,门外却立即传来冰冷的回应。

    “是我,汤姆·托马斯·里德尔,你外甥的亲爹。莫芬,不滚出来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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