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怎么眼睛这么红!”苏岁安看见周榆进教室,一眼就看出这人眼睑下方一片红。

    周榆坐下来,声音还没恢复过来,他不敢轻易说话,只低声哼了声。

    最近疫情又有点苗头,早晨赵慧芳还总问苏岁安周围同学有没有感冒发烧的,她还大方摇头来着,“我们年轻体质好!”

    现在,最大的病毒原来在自己身边。

    但...这家伙眼睛又红又有点肿,不会发烧了吧?

    苏岁安不忍心,又转过去。

    转到一半心里又开始纠结。

    人家里就有个医生,还能轮到自己瞎操心?

    她又转回去。

    这家伙嘴比铁锹硬她不是第一天见识

    还是...管管吧。

    苏岁安叹了口气转头去,却看见某人侧脸枕着手臂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少年发梢漆黑干燥,两撮毛立着没下去,正好在两只耳朵边上,像对新长出来的狗耳朵。

    快上课了,苏岁安却不舍得喊他。

    或许是初冬,空气寒冷也干燥,苏岁安的手捂着却不算太热,男生体温本身比女生高,苏岁安仅仅是试探了下周榆额温,自己觉得犹如烈火灼身。

    上课铃响起,周榆眉间微拧,手指先动了动,随后才把脑袋立起来。

    刺眼的光线让人无法一下睁开眼睛,但凡他睁开了,就能看见苏岁安一脸哀悼的表情。

    “你,你干嘛?”休息了下,周榆的嗓音略哑却也几乎恢复正常。

    苏岁安眼神泛着微光,看着周榆。

    周榆揉了揉眼睛,确认了苏岁安的表情。

    是同情还是可怜?

    啊?!喂!干嘛拿那种表情看着我!

    “你干嘛盯着我,我脸上写字了?”周榆说。

    苏岁安拍手,“看来发烧确实能使人降智,没关系,姐以后保护你,啊。”

    周榆歪头,“嗯?”

    “我没发烧,没阳,好得很!”周榆气笑了,自己一觉醒来差点成了重点隔离对象。

    苏岁安看着周榆生龙活虎的样子,还会说排比句,好像确实看着不像病人。

    他们不是说这批病毒攻击大脑,让人神志不清吗?难道对天才没用?

    这时候苏岁安召唤过来的电子体温枪终于到手,苏岁安拿在手里消了三遍毒才握在手里。

    她看向周榆,像对家里的小狗一样招了招手,说,“你把头拿过来。”

    周榆也听话,自己把头发拨开,就差吐着舌头把头靠过去,露出额头给她量。

    “滴——”

    蓝色的灯。

    周榆有了底气,摊手说,“对吧,我猜猜,36.7”

    蛙趣,“36.6...”苏岁安一整个震惊。

    难不成他真是天才???

    周榆倒是没觉得什么,方蓉交代了,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量体温。

    天才的本行是数据统计,他精准计算过,睡眠程度来讲,深度睡眠一般体温较低,会在36.2至36.4之间,浅睡眠就会高一点,在36.5和36.7之间浮动。

    “还是您牛。”苏岁安比了个大拇哥,转回去。

    周榆松了口气,他倒是但愿发烧,可他就是清醒着,也纠结着。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甚至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他想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想明白。

    可那是老人家最后的心愿,他就算不理解也得尊重。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苏岁安最喜欢的语文课,边城每周都会抽出一至两节课给学生做自由阅读课,今天苏岁安看的是《我们仨》。

    这本书她上次看是在苏国强的书架上,那个还爱看喜洋洋与灰太狼的年纪她还不懂文字排列组合的魅力,单单只是被书页插图吸引。

    苏国强抱起她给苏岁安讲书,说到这个世界上只剩妈妈一个人,苏岁安哇一下哭了,无论苏国强怎么哄也哄不好。

    赵慧芳拿着锅铲从厨房从进书房,还以为发生什么头破血流的大事,听明白缘由后哭笑不得,“安安,爸爸妈妈永远不会离开安安的。”

    说完赵慧芳朝苏国强挥了下锅铲,低声埋怨道,“你跟她讲这个干嘛?”

    那时候光听说就足够悲伤,可现在看着书本里的一字一句,苏岁安只觉得心痛,怎么也哭不出来。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曾经的家,已经不复存在,只是我的客栈了。’

    下课铃声响起,后门被滋啦打开,同学们摔下书冲出门,苏岁安依然没有从情绪中脱身,合上书本,她向窗外望去,晚霞缓缓接近树梢,乌鸦在云中晕头转向。

    砰砰砰。

    听到声音,苏岁安才反应过来,周榆在窗外轻叩。

    “出来”,他说。

    和周榆对视上,他招了招手。

    苏岁安愣了下,起身走出去。

    周榆领着她离开高二教学楼,穿着校服外套的男生拉着女生朝着晚霞一步一步迈去,直到连廊尽头,周榆终于停下来了。

    “你喊我过来,做什么?”苏岁安看着周榆问。

    他低头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时把手上的信递给苏岁安。

    “信?”苏岁安看了看周榆,又看了看那封牛皮纸信封,迟疑半刻。

    她看着周榆的眼睛,那双原本明亮闪烁的眼睛忽然充满无法言说的难过,他不说话,可她就是能感受到。

    苏岁安接过信。

    这是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没有寄件人,没人收件人。

    “给我的吗?”苏岁安又迟疑了半刻,抬头看向周榆,“我现在能拆开吗?”

    周榆看着苏岁安,嘴角动了动,点头,“张大爷留给我们的。”

    看着苏岁安的眼睛,周榆说不出一句违心的话,他坦白,“张大爷上个月查出癌症晚期,住院了。”

    苏岁安眉头一拧,语气和表情都如此不可置信,“不可能...前几天我还看见爷爷来着...”

    说着,苏岁安把信还给周榆,拔腿转身跑走。

    她一定要亲眼看到。

    周榆抓住信封却没抓住苏岁安的手腕,迅速跑了几步重新抓住苏岁安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拽就把人贴近胸腔拉回来。

    “你先松开我,周榆…”苏岁安已经崩溃,眼泪不停往外冒,“你让我见见张大爷,好不好?”

    “安安!张大爷刚走,他不希望我们去见他。”周榆按住苏岁安的肩膀尽量克制地说,强迫苏岁安冷静下来。

    “对不起。”周榆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松开手。

    苏岁安哭到脱力蹲在地板上,地板映衬着最后那抹霞光,很快,在她伸出手的瞬间消失殆尽。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她想起那句光听着就很痛的话,心碎成一地渣子。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心一空,把头埋在臂弯里哭泣。

    臂弯里呼吸紧促,鼻涕眼泪全都蹭在手臂上,她不敢抬头,也控制不住自己。

    忽然,她感受到脸颊边上空气开始温暖地流动,有人在她边上蹲下,接着一件宽大的校服外套盖在头顶上,那瞬间,连呼吸声都变得沉重。

    她抬起头,对上周榆也湿漉漉的眼睛。

    她再次崩溃,眼泪又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周榆默默腾出手拍着她后背,默默陪在苏岁安身边,在无人的连廊,也在只有两个人的校服外套里。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苏岁安抽泣着说,一字一顿委屈地像个孩子。

    周榆的心被这一字一句打得生疼,轻拍苏岁安后背的手愣了下,又缓缓落下。

    他轻声安慰,“不是离开我们,是她们去更好的地方了,我们应该祝福他们的,对不对?”

    “人死后会去什么地方呢?”有段时间周榆问过张大爷这个问题,“真的存在天堂和地狱吗?”

    张大爷开怀大笑,摸了摸少年青涩的后背说,“这活着的人哪知道?但我们普遍认为,这个世界的好人离开后会去更好的地方,而这个世界作恶多端的人,离开后也一定会受到惩罚。”

    张大爷说完又叹了口气,吐出一口白雾,“但,无论去哪里,最重要的是啊,要做好你该做的事,问心无愧就好。”

    问心无愧就好。

    一个月前,因为和方蓉吵架他跑了出去,鬼使神差地他走到长青书店。

    张大爷正好被几个年轻人搀扶着回店里,看见周榆来,张大爷赶紧挥挥手打发走那几个年轻人,把周榆带进了屋。

    周榆本就打算问那几个人的事,张大爷思索再三后领着周榆进了里屋。

    张大爷的房间依然保持着妻子在的样子,墙壁都开缝了,发黄了,那一幅结婚照还是挂着,一尘不染地挂着。

    “周榆,我老头子能不能求你帮我个忙呐?”

    周榆当时心情沮丧,人也不舒服,看着张大爷那神情,心里更是上上下下。

    他一口答应下来,“您说,我肯定帮。”

    张大爷带他看了房间里的东西,最后把自己和妻子的相册拿出来,所有褪色的老物件零零散散摆在床上,还是那么干净整洁,甚至妻子的日记本已经被翻得页边起毛了。

    周榆脑袋一片混沌,看着床上的东西心里有一只鼓在敲,让心率失衡。

    “您这是...要搬走吗?”他问。

    张大爷最后笑了下,收回笑容缓缓摇头说,“不搬走,怎么舍得搬走?”

    “烧掉”张大爷看着周榆说,“我走后你帮我把这些东西都烧掉。”

    “什么?”周榆一瞬间不能接受,头昏脑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为什么?您不是最爱惜了吗?”

    张大爷颤颤巍巍地背过身,从抽屉最下方拿出一封信,转身跟周榆笑着说,“我很快就要团圆了,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说完,张大爷把信放到周榆手里,一双温暖带些磨砂感的大手也覆盖在少年白皙纤细却冰冷发颤的手指上。

    周榆说不出话,也哭不出,他和苏岁安一样无法接受,一样怀疑,胸腔像是被堵住一样难受。

    “孩子,这封信你收好,但是,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张大爷轻轻拍了拍周榆的手,依旧漫谈斯理,“这段日子店都会关着,但这件事只有我们俩知道,我走的那天会告诉你,但在那之前,不要跟别人提起我,也不要来找我,我走之后,这房子会有人来收,那些人来之前你帮我把照片烧了。”

    “这封信,是留给你和安安的,等我走后才可以打开。”

    张大爷不停拍着周榆的手,像在安抚着一个哭泣的小孩。

    可他的脸上完全没有痛苦,甚至带着笑,带着美好的愿景。

    周榆无数次地想,张大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甚至在想,到底上天都在干什么,为什么收走的全是那么美好善良的人。

    可他没有得到答案。

    就像发烧感冒,人世间就是这样。

    偶尔发一场烧,送走几个人。

    /

    “不用为我难过,倒是可以哭一哭,你们身上的担子啊,都太重了。你们这个年纪想些什么,爷爷都清楚,开心的时候就陪家人朋友多出去走走,那万一不开心了,就躲起来哭个一天,有什么大不了啊。你们记住,活着最重要的事情是懂得知足常乐,你想啊,这世界上月圆月缺,不会有人是完美的,总归是缺一点少一点的,不要去揪着那点不放了。就看看身边的人,看看大山,再看看自己,足够啦。好啦,爷爷就陪你们到这了,终点站要到了,爷爷也该回家了。”

    这封信读着读着,眼泪不自觉掉落衣袖。

    苏岁安和周榆特意避开人流站在高一楼走廊,都默默把模糊的视线转移开小心翼翼地呼气。

    晚霞沉没孤山,乌鸦飞得很低很低,像是迷路的孩子。

    苏岁安将被打湿的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

    暮色降临,楼下学生渐渐从食堂回了教学楼,身后开始叽叽喳喳的响。

    “你听。”苏岁安忽然看着天边笑了下,“我好像听见回响了。”

    周榆看向天边,明明已经坠落的夕阳又倔强地在天边一角浮现,好像在说。

    真是让人放心不下,我最后再看你们一眼,我就要回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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