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颜洛换了一身衣裳出了门,门外三人见到盛装的少女俱是一愣。

    只见她头梳垂鬓分肖髻,额前一撮齐刘海,头上簪了一只铃兰花串的珠钗,碧玺叶子琉璃花,上面还串了些珍珠作花心,颈间戴了一条荧绿葡萄石软璎珞,身着一件折枝梅花白绫袄,袖口衣襟均有印金填彩贴边,一条宝蓝璎珞宫灯织金马面裙,裙下还坠着一圈珠子。颜洛见了他们便嘴角轻扬,大方一笑,俏生生的一个小姑娘。

    “走吧,天黑了,街上也热闹起来。”颜悯发了话。

    圆月才刚上树梢头,大街上已是灯火通明,熙熙攘攘,成群结队的妇女走百病,三五个小孩嬉闹玩耍,成对儿的夫妇看花灯猜灯谜,在街头吃东西的,在摊上玩套圈的,节日里好不热闹。

    段念之寻了机会就同颜洛说话:“不知妹妹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

    颜洛开口,声音柔柔地道:“平日里无非就是去伯娘请的女先生那里识字读书,再来就是无事的时候做些女工,画画弹琴什么的。”

    “三妹妹素来喜静,我其他的那些妹妹就都不怎么来打扰她。除却祖母偶尔带她们出去寺庙里上上香,她也没什么其他出来的机会了。”颜恪接话对段念之说道,说罢又大方地对颜洛说:“今天看上了喜欢的小玩意儿,尽管开口,大哥哥买给你。”

    “大少爷同三小姐的关系真好,真是令人羡慕。”段念之感叹道。

    颜恪听了,不由得说:“你和你哥关系不也是很好吗,有什么羡慕的。”

    段念之真觉着他白痴,面上还是装作没什么的样子,说:“我和兄长都外出游历,这会儿还不知道他在哪儿,自然是羡慕他们兄妹二人离得这般近。”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嘉月来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干吗,也不知道今晚济云山庄可有挂满灯笼?”颜恪发自内心地说,这么一来又想起自己还有个亲妹妹在眼前呢,又觉得气氛尴尬。他看到路边有买花灯的,忙招呼着大家去了。

    各式各样的花灯,栩栩如生的游鱼,含苞待放的花卉,彩绘山水的宫灯,一只只旋转的走马灯,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颜洛挑了一个红眼小兔子的花灯,颜悯让段念之也挑一个,他好一并付钱。

    “谢大少爷好意,只是我行走在外,这些东西不便携带,还是算了。”段念之回绝了颜悯的好意,又说:“那前面有卖元宵的,这半天我也饿了,不如颜恪你陪我去吃一碗,你们就先逛着,我们吃完了再来寻你们。”

    颜恪点点头,吩咐身后的竹影跟着他们走,段念之和他之后再追上来。

    “也行,我们先去走寒江桥,你们可要跟上。”颜悯回道。

    颜恪跟了段念之往那个小摊上走,就听见颜悯偏头在颜洛耳边小声说:“这摊子上的没什么好吃的,我院子里的小厨房早就备好了元宵,我们回去也吃点。”

    他声音很小,可段念之和颜恪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便是不想听到也听到了。

    段念之也没想到这颜悯咬耳朵时的语气竟如此温润,再想到初见时的模样,又是觉得一阵瘆人。

    颜恪扯了嘴角,要笑不笑,问老板要了一碗酒酿小元宵,段念之要了一碗芝麻馅的。

    老板煮好后端上来,段念之饿的要死,一碗芝麻元宵很快下了肚,颜恪才吃了一半,睁大眼睛问:“你怎么吃那么快?”

    “中午赶路吃的干粮,后来下午记着事情忘了肚子还饿着,看着元宵摊子馋了,又正好有事想跟你说。”

    颜恪放下勺子,正色问道:“什么事啊?”

    “你先接着吃,我慢慢讲。”段念之说,“你这个假妹妹啊,我目前还看不出来人怎么样。但是啊,你这个堂兄真的不对劲,刚刚在房顶你也看到了,他们好歹……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兄妹啊。”段念之面露纠结之色。

    颜恪脸色也是一阵复杂:“你说,他应该知道我俩习武——至少知道我习武,也不避讳一下,就和她咬耳朵,语气还那么亲昵……”

    “你堂兄他习武吗?”段念之问。

    颜恪摇摇头:“不曾,颜家是读书人家,我是跟着我娘我舅舅才习得武功。”

    “那他可能不知道我们听得见。”

    颜恪突然想到什么,直愣愣道:“你说,他该不会知道颜洛是冒充的吧。当年可是大伯母带着大哥礼佛,才把她带了回家。”

    颜恪吃完付了钱,和段念之一道去前边的寒江桥。

    路上接着刚才的聊,段念之思索后道:“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件事捅出来啊。”颜恪问。

    段念之想要颜悯:“你确定你大哥时候不会派人搞你。”

    “我又不怵他,我还能躲济云山庄去。”颜恪理直气壮。

    段念之心里觉得这件事越发地乱了,说:“你要不跟你父亲通声气。”

    刚说完段念之就后悔了:“算了就当我没劝过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更好。不过我倒是想起来另一件事,你说颜洛是因为不吉利的原因才被养在庄子上的,怎么过了十来年就能接回来了,难不成是变吉利了?”

    “是救她那个寺庙的方丈说的,一场火烧去了她身上的那些不吉利的东西,接回家里也不会冲撞或是危害家里其他人,那些个长辈才松了口。”颜恪想起之前打听的消息,“再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知道十五年的道士和四年前的和尚有没有被人利用……又或者他们信的不是一派,这才有了两种说法?”

    段念之不屑道:“这些个鬼神之说自来没有定准,最容易被有心人拿来当刀子或是谋划其他。”

    说着说着就穿过人群找到了颜悯他们,颜悯看他们笑道:“你们再不来,我就要派人去寻了,小摊上的元宵竟那么好吃,你们才来的如此慢?”

    颜恪跟着他打马虎眼:“还行,比家里差点,但也就是吃个味。”

    说罢一袭人又朝着城门走去,打算去登城楼然后就打道回府。

    段念之寻了机会落在后面,找到颜洛的侍女套近乎。

    “我看你家小姐一路上话少,平日里可是个贞静的性子?”段念之问。

    那丫头也不避讳什么,就道:“我家小姐向来话少,也就是跟着大少爷那般亲近话也不多,不是不喜欢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段念之扑哧一声笑了,说:“我可没怪啊,我就是问问。我朋友都是话比较多的,还没见过三小姐这般话少的,这才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兰草没想到这位段姑娘还会问自己的名字,忙回答:“奴婢叫兰草。”

    “好啊,兰草,”段念之唤道,“我还得在安州带伤些时日,说不定还回来找你家小姐玩。”

    兰草想到自家小姐也没什么玩伴,院子里出了大少爷就没人来,小姐能交些朋友也是好的,当下有些便激动道:“我家小姐虽然话少,可人却很好,段姑娘你同她玩几回便知道了。”

    话音刚落,颜洛就唤了兰草递帕子给她擦汗。她不常出门,走了些许路面上难免出汗。

    刚刚同段念之讲话,落在了后边,兰草急急忙忙跑到前边去。

    段念之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发现两人身量相仿,走在颜悯和颜恪中间,活像一个凹字。

    颜恪发现自己有一刻钟没看到段念之了,转头去寻,见她走在后面,转过身道:“段念之你干嘛呢,走那么后面。”

    段念之和颜恪谁也没注意到,走在颜悯旁边的颜洛听到这句话后,面色一白,手紧紧握成拳头,心脏更是止不住地跳,同时又希望这只是一个巧合。

    颜悯余光瞥见她不对劲,低声问:“怎么了?”

    颜洛抿了抿唇,道:“刚刚还因走路出了汗,这会夜里起了风,又觉得有些冷。”

    颜悯忙叫跟着的人送上备好的披风,又亲手给她披上。

    段念之跟了上来,见了此景,和颜恪心里又是一阵复杂。

    登完城楼后,颜恪送了段念之回客栈,其他人则是回了颜府。

    “有什么事记得派人通知我。”客栈门口,段念之随口对颜恪一提,又告诉他自己具体住的哪间房。

    颜恪点点头,同段念之道了再见,又看着她进了客栈上了楼,直至看不见背影才回了府。

    没想到还真出了事,第二日卯时三刻,段念之尚在睡梦中,竹影就在她门外啪啪的敲门。

    “段姑娘——段姑娘!开门啊——段姑娘!出事了!”

    段念之立时从梦中惊醒,冲门外喊道:“马上!”

    她穿好衣服就去给竹影开门。

    竹影累的气喘吁吁,说:“三小姐……三小姐的院子走水了,发现时已经烧的不成样子,救完火只剩一片废墟,只怕是……怕是……人也凶多吉少了。”

    段念之对于这一变故大为震惊,同时又本能地安排道:“你等我洗个脸梳个头,再跟你一起去颜府,放心我很快。”

    等段念之赶到时,那院子旁还围了许多人,段念之叫住一个丫鬟问:“这位姐姐这是在看什么呢,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那丫鬟看她挺有礼貌,就回道:“听说走水了,现在火灭了人还没救出来。虽然不一定还活着,但总是活要见人……。”她后面话怕不吉利就没说出完。

    段念之找到颜恪,小声问:“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起了火啊?”

    颜恪也不知道,面色凝重,低声回答:“我也不清楚,官府来了人,具体起火原因之后再查,现在还在找人。”

    段念之顺着院子绕,打算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颜恪怕出什么岔子,也跟着她。

    院子后面原是一片竹林,也难免被火燎到一些。走到此处,段念之突然发现脚下触感不对,立即移开脚蹲下查看。

    她摸了摸那土,赶紧对颜恪说:“你过来摸摸,这感觉不对。”

    颜恪也蹲下摸了一把,然后看着自己粘上一点尘土地手指,说:“这是——油?”

    段念之点点头:“应该是。”

    她脑袋里突然闪过昨日侧门搬木桶的那几个小厮,那木桶里……该不会装的就是油吧。

    她把这件事小声告诉颜恪,颜恪只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这么巧,这事都能让你看到。”

    颜恪又仔细问了是哪个偏门,问才知道,是平时走的人最少,最不起眼的那个。

    段念之压低声音,道:“还真就是这么巧。”

    说话,院子里又是一阵骚动,人找出来了。

    段念之忙跟在颜恪身边,走上前去查看。

    两俱女尸正正地摆在院子当中,面目全损,衣衫破烂,其中一人脖子上还挂着一只金锁。

    有人见状忙拿了白布上来盖着。

    傍边一个婆子看到就跪在尸体傍边哭:“小姐啊我的小姐,你怎么就……”话还没说完就又开始嚎。旁边围观的人里,也想起了啜泣声。

    那婆子嚎着嚎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就带着仆从风风火火来了。

    段念之用眼睛询问颜恪这是谁,颜恪轻声道:“大伯母,余氏。”

    “把她拉下去,让她一遍哭去,别耽误了正经事。”余氏声音充满威严,又沉重脸,她来了后再无人敢出声,说完又给身边的大丫头芍药使眼色。

    芍药见状便道:“其他看热闹的人该干嘛干嘛去,出了这种事当差的都上心点。”

    四下里来围观的人马上就散了,留有几个干正事的。

    颜恪听她说完,就上前去给余氏行礼:“见过大伯母,家里出了这种事,还得麻烦大伯母费心打理。小侄就先告退了,还得去和父亲禀报一声。”

    余氏点点头,道:“这后院里的事就交给我,处理好了我派人只会你一声,你先去和你父亲说一身也好。”

    颜恪说完就转身了,段念之也跟上。

    看着路上没什么人,段念之便低声问:“这院子里其他服侍的人呢?”

    颜恪怕被有心人听见,就说:“先回我院子再说。”

    到了留云馆里,颜恪吩咐竹影让人把院门口看好,又让松涛去沏壶茶,带着段念之进了书房。

    “我先前派人打听了,她院子里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还有一个看门的婆子。”颜恪把倒好的茶递给段念之,又说,“有一个大丫鬟昨日告了假回家去了,那几个小丫鬟和看门的婆子因为不用守夜逃了出来,颜洛和另外一个大丫鬟在火势最大的地方,没逃出来,这才……”

    段念之抿了口茶,道:“你真信那是颜洛?”

    颜恪听了讽刺一笑,“你不是也不信吗?刚刚我可看见了,她手臂上可没什么麦穗刺青。”

    “身量、性别都对得上,待仵作验过后,年龄肯定也是一样。颜洛这个人,就算是死在了这场火灾里。”段念之冷笑,“也不知道为着这个准备了多久。”

    “颜洛可不是死在了这场火里,她是死在了十一年前的那场山火里。”颜恪面如寒霜,“十一年前的那场火,让她有了颜洛这个身份,今日的这场火,又让她摆脱了颜洛这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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