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周梓月拢着被褥,很快迷迷糊糊地熟睡。

    云雾朦胧间,现出周梓悠高挑的身姿,年岁大些,梳着夫人头,但眉眼间却没有今日的那股活泼劲。

    梓悠身旁坐着一位大腹便便中年的男子,偏偏那脸被云雾挡住,周梓月看不真切。

    周梓悠小心翼翼地为他倒酒,只是速度慢了,那男子怒气冲冲地吼:“笨手笨脚的东西,倒酒都倒不好,我看你是存心怀本王的兴致!”

    说着就起身,掐住周梓悠的胳膊拉去内间,周梓悠疼得两眼涌泪,哭道:“王爷,妾错了,妾错了........”

    那男子依旧不依不饶,片刻,内间里传出周梓悠痛苦的哭叫,令她心碎,周梓月想上前,却像是面前却似被堵住一般无法行走一步。

    画面一转,云雾四散。

    这回,周梓悠蜷在一堆柴草中间,潮湿的柴木湿透她身上半旧的素棱裙,发丝凌乱,缠着柴木,脸颊惨白,不见一丝血色,黏着些耳畔边及额前碎发,衣袖垂落肘间,露出她白皙的手臂上大大小小青紫的伤疤 。

    她似乎是意识不清,嘴里念叨着什么,却又听不真切,隐隐约约像是个沈字。

    :“救她!”

    :“周梓月,救她就是救你。”

    眼前霎时一黑,雷电轰鸣,震碎苍穹。

    周梓月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弹起、满头满身都是汗。

    值夜的彩云听见动静,披上外衫匆忙着跑到榻边,撩开帘账,:“姑娘,怎么醒了?”

    周梓月垂着头,发凌乱地散着,遮掩住她的脸,急促呼吸,满脑子都是适才的画面。

    :“姑娘?”

    周梓月双耳鸣叫,根本听不到任何声响,双眸都在崩崩跳动。

    她看到的,应该是周梓悠的结局。

    那个男人是谁?

    庄氏怎么会将周梓悠配给一个……

    一个衣冠禽兽!

    周家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周梓悠的遭遇,为什么没有人帮她,为什么没有人帮她合离?

    为什么那个男人敢折这样肆无忌惮的欺辱周梓婷?

    他自称本王,是不是周家为了利益,将周梓悠送入了宫?

    还是,周梓悠被那个男人看中……

    还有那个被周梓悠念着的沈字,他与周梓悠又是何种关系。

    周梓月霎时间脑袋中闪过几百种可能,但却抓不住关键。

    彩云吓得手抖,火折子都拿不稳,直到烛火亮起,她才问,:“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周梓月缓过神,她将头发捋至耳后,转过一张惨白的脸,:“无事,帮我倒杯水来。”

    颤抖的烛火下,姑娘满脸都是汗珠,彩云一吓,先倒了被热茶端给周梓月,接着又去暖壶里倒了些热水,沾湿帕巾,扭干水,用来给周梓月擦汗。

    喝下一杯水,周梓月还是不住地胆寒,彩云为她先擦干净脸,接着才解开月白色暗竹纹的扣子,帮她擦拭身上的汗。

    :“姑娘吓着了?”

    周梓月是被吓怀了,但她并未说出来,:“有点。”

    :“我马上点安神香,后半夜姑娘能睡得安稳喜些。”

    周梓月长舒一口气,道:“彩云,再来杯茶。”

    :“姑娘稍等。”

    里间的烛火一暗,室内静谧,是只闻淡粉彩蝶戏花的帘帐内传出浅浅的呼吸声。

    周梓月平躺,却一点困意都没有,眼睛闭着,脑子里却全是梦中的画面,循环反复。

    直至窗纱微亮,她昏昏沉沉地才睡熟。

    一觉睡至正午,周梓月还是奄奄的,从前要吃两碗的米饭,今日才吃了小半碗。

    味口不佳,用完饭,周梓月就去了书房,她不许人进来,独自坐着思索。

    昨夜脑袋昏沉抓不住线索,这会儿她要梳理一遍。

    铺开一张纸,提笔梦里提到的几个个关键人,人统一用首字母代替。

    这个梦出现在梓悠带话本之后,梓悠带来的是那一册话本中,男主是擅长诗词的名叫刘玉容的白面书生,这和那个中年的王爷也对不上。

    周梓月看得出来,梓悠兴许是对这一个类型的男子特别心仪,因此尤其喜爱。

    嫁于王爷,绝不是她自愿。

    而那位沈姓男子,兴许才是她真正心仪之人,所以她一直挂念。

    难不成,是周家为了攀附权贵,逼周梓悠还给那个王爷?

    想到庄氏与周裕霖,周梓月又迟疑住。他们并不像为了贪图权势,将儿女往火力推的当家主母与主君。

    很快,周梓月冰寒的目光落到那个沈字上,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罪魁祸首是他呢?

    或许,他就是一封诗词就令周梓悠芳心暗的白面书生,不,是玉面郎君。

    有这一层好感在,没有姓沈的,也还姓张三李四的。

    从源头上掐断,就要从根本入手,减少周梓悠对这一类的好感,树立正确的婚恋观。

    她们现在的年纪都不大,潜移默化,水滴石穿,她不信,周梓悠能不受影响。

    周梓悠爱看不切实际的话本子,那就先从话本子入手。

    有人写记,那她就写后记,先打探清楚周梓悠采买的时间,趁机放入其中,先给糖衣炮弹,等到结尾在把刀露出来。

    想着,周梓月浅浅一笑,去书架拿册子,重新沾上乌墨,思索片刻,灵感乍现,行云流水地写下她精心为梓悠准备的后记。

    三姐姐,别怪妹妹,我都是为了你,她想。

    书房里,雕花窗棂上白纱纸已是橙黄,周梓月放下笔,拿起册本,从头看到尾,满意地直点头。

    她的文采果然又进步了!

    接下来,就是将这册书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梓悠的书里。

    还得是要她来做,这件事知道人,最好只有她一个。

    几日后,雪略小些,周梓悠拿到了新书。

    她坐在炕上,将册子排开,:“诶?”

    苏姨娘先时还低头刺绣,听女儿惊呼,抽眼去问:“怎么了?”

    :“我看的书有新册了。”

    苏姨娘探头一瞧,见是那些话本子,脸上也无愠怒,而是轻笑一声,:“偏你就爱看这些。”

    周梓悠嘻的一声笑,:“这书有趣呢!”

    苏姨娘不再管,低头继续为庄氏做鞋袜。

    梓悠的目光一下就被那本书册的名字吸住了,她觉着奇怪,不是已经天作之合、姻缘圆满了嘛,怎么又出了后记?

    周梓悠拿起册子翻开,一字一字的顺着向下看,先是觉着真是一段好姻缘,夫妻美满,琴瑟和鸣,但看到中间眉头就皱起来了,心里也是跟着发紧。

    这……这是写相思赋的李玉容?

    她揉揉眼睛,想她怕是看花眼了,又忙细细看,这名字确实是李玉容和姜千金,在正确不过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捏着册子的手都在轻抖。

    心想李郎君定然会改,又翻下一页,可这李郎君不仅没改,反倒是变本加厉,逼得姜千金当卖嫁妆、钗环,心灰意冷后悬梁自尽。

    而他又娶几位美娇娘,潇洒一生。

    周梓悠呆呆捧着书,他相思赋写得这样好,怎得到后面,做的却与赋文里一句都对不上了。

    真情所做,怎得就成了这般面目可憎的薄情郎。

    这……这好姻缘岂不是成了孽缘了。

    周梓悠心头发寒,像是被撕开一般抽痛,她烫手似地将册子一丢,捂着胸口喘气。

    待平复了,她长舒一口气,又拿起面前的一册花语香涌翻开。

    这回不是李郎君了,是一位姓张的郎君,玉面多才。

    张郎君定不会像李郎君那般薄情!

    她又往软枕上一倒,拉上桃红缂丝白梅被缂丝被盖腿,又进到诗情画意的词里。

    彼时,周梓月由青竹扶着回到院子。

    青竹扶梓月坐下,:“辛得是面对面撞上,没有伤着姑娘,否则七香就是头磕破也没用!”

    彩云捧来茶,:“发生何事了,青竹姐姐都动起气了?”

    青竹道:“姑娘去找三姑娘玩,才一出院子就被七香撞了!”

    彩云急了,一双圆眼往梓月似啄木鸟啄虫似的往梓月身上看,:“那姑娘可伤着?”

    周梓月笑着摆手,:“我无碍。”

    就是有点疼……

    接着说起正事,:“你们多久……去街上采买一次?”

    青竹和彩云都一愣,姑娘怎问起这个了?

    周梓月叹口气,:“我实在觉得无趣,想买些话本子看。”

    青竹眉间蹙起,:“姑娘,夫人怕不许呢。”

    周梓月小声道,说着调皮地眨眨眼睛,:“你们悄悄帮我带。”

    青竹不语,彩云咬住唇,:“姑娘想看什么?”

    青竹震惊转头,说不出来:“你……”

    :“姑娘想看嘛……”

    周梓月嘴角扬起,双眸亮晶晶的,探身凑近,掩口轻轻说:“我想看才子佳人的。”

    她就每月投一册后记,她看完能研究作者文笔,构思怎么发展后面的剧情,写成一样的,反倒不好。

    她默默念叨,对不起了,作者,我也是救人心切,并非是想侮辱你的作品。

    写得挺好的,遣词造句看得出都是用笔墨在,就是……

    她这个三姐姐的关注点,不在这个上面。

    轻叹一声,周梓月坐直,端起茶,浅抿一口茶水, :“若是被发现了,就说是我要看的。”

    彩云道:“姑娘,我们会小心的。”

    周梓月转眼,若是有机会她倒是想会会那个辜负梓悠的玉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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