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澜笑道:“你说呢……皇兄?”

    “你、你……你是星澜?”顾征大睁眼眸。

    “呦……终于想起来了?真是难为皇兄这么多年还惦记着。”顾星澜指尖捏着顾征的下巴:“你辛辛苦苦得来的皇位,坐得还舒服吗?”

    “星澜,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啊?你都死了四十年了,你怎么还活着?这不可能……”顾征整个人惊恐到极点,他晃着头仿佛不愿意承认。

    顾星澜像丢垃圾一样甩开顾征,兀自坐到龙椅上,摩挲了两下把手。

    “这椅子坐着也没那么舒服吗?五哥却说它好坐,我是真没看出来……当然也是我眼拙,当年他和我说我也会不得好死时,我也没看出来,啧啧啧!”

    顾征从愣怔中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这张过分年轻的脸,“你、你真的是他?你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顾星澜又说:“怎么,皇兄与我一母同胞,竟认不出臣弟了吗?”她寒眸睨着顾征:“我十四岁去北境时,是真的想为皇兄分忧的。”

    “为你血洒疆场,一身的伤,屠戮手足,背上骂名,我都不在乎,毕竟……要想在皇权之巅活下来不容易,皇座从来都是亲人的尸骨堆砌而成的。”

    “你初登大宝,不顾满朝文武反对,便把对你有拥立之功的荣妃给刮了,我知你是为了帮我出口多年恶气,我是真心感激你的,也是真心尊你为帝的。”

    “幕僚们都劝过我,为自己留条后路,免得功高震主,引帝王猜忌……可我想着,万事总有例外,我们兄弟二人从小相扶着长大,一母同胞,总是与那些从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色不同,我不信你会对我动手。”

    “往日里皇兄得了什么好的,总是第一时间给我送来,自己饿着肚子,也不会让我北境断一顿粮。”

    顾星澜越说越心痛,压在心底十多年的委屈一下子便涌了上来,她不止恨顾征鸩杀她,更恨这么多年的错付与交托吧。

    她眼眶有此微的氤氲,哽噎了一瞬,又说:“可是,皇兄还是不信我?我就那么让你如鲠在喉?除之后快吗?”

    对于顾星澜只有十年的记忆,但对于顾征是四十多年前的过往了,他听着顾星澜娓娓道来,一一细数,从尘封多年的记忆里隐约找到了一点年轻时的影子。

    当年他为什么一定要杀顾星澜来着……左右不过是为了权力罢了,他已经在追逐权力这条路上付出太多了,好不容易抓到手里,又岂容有失?

    “呵呵……星澜?你知道为了这张龙椅朕付出多少吗?母后,妻子,孩子,朕能付出的,都付出了,哈哈哈……”

    顾星澜诧异了一瞬:“母后是因为你?”

    “不错。”顾征苍老的脸上带上一丝悲色,浑浊着眼眸竟也难得的挤出几滴泪来。

    “母后当年为了护朕,才被荣氏那个贱-人所害,她以为我不知道?拥立之功,那是她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朕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朕自己而刮了她。”

    顾征突然跪到顾星澜脚边:“澜弟,既然你还活着,朕会补偿你,好不好,你放过朕,朕把皇位传给你?如何?啊?你放过朕好不好?”

    顾星澜一脚踹开顾征:“皇兄,说这些都晚了,我是活着,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活着的吗?”

    她在寿德帝疑惑的目光中扯掉假喉结,解开伪音,放开长发,以一个女子的声音说:“皇兄,你看?你能把我原来的身体还给我吗?”

    顾征大骇:“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术士明明……”他突然发觉说走了嘴,赶紧将话咽了回去。

    可顾星澜怎么会错过,她一把提起顾征臃肿的身子,“什么术士?你知道什么?”

    “没,没什么术士,澜弟听错了。”顾征目光直视顾星澜,半点不回避,端着他几十年帝王的老辣与镇静。

    饶是别人,一定会被遮掩过去,可顾星澜太了解顾征了,她一脚踩在老皇帝脚踝上,撵动起来。

    “啊……”顾征抖着身子疼得满头的汗。“别让我再问第二遍,皇兄?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你说呢?”

    顾征抖着手去推顾星澜,“真、真的是你听错……啊……”

    顾星澜抬脚狠狠的向老皇帝小腿骨踩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腿骨断了。

    顾征疼得再说不出一句话,只“嗬嗬”的喘着粗气。

    顾星澜也懒得再问,对着另一条腿又是一脚。

    “啊……”顾征一声惨叫。

    接着是左手、右手,惨叫声不绝于耳,门外的不惑和陶川虽听不到里面说什么,但还是被这不似人声的叫声吓了一跳。

    两人对视一眼,只更加警惕的守起门来。

    顾衡走至门外,手悬在空中良久,终是放了下来。“星澜和皇帝有旧?他们什么关系?”他心下暗想,但观星澜往日言谈,竟半点不曾提及。

    顾衡眉头深锁,整个人隐在阴影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顾征狗一样瘫在地上,嘴角渗血,津液和血流了满襟,狼狈得不行,哪里还有半分皇帝的尊严。但他只能怨毒的瞪着顾星澜。

    疼痛的极限过后,他忍着余痛冷哼道:“你、你……你活该,哈哈哈……活该……你这个、杀神……活该断根、绝种……”

    顾星澜目次欲裂,手中短刃蓦地扎出,直接砍在了顾征命根子上。

    “啊……啊……啊……”顾征喊得惊天动地。

    顾星澜总算出了口恶气:“皇兄,光弟弟一个人没根了怎么行,咱兄弟还是有个伴的好,你说呢?”

    “……呃……”

    “噢!我也不问你了,登仙殿那些方士估计没你这么能忍,问他们也是一样的。”她拿刀尖一下下拍在顾征沟壑纵横的脸上。

    “对了,皇兄的江山,臣弟就帮你代劳了,你放心的去,臣弟不是光会打仗的,文治也不逊于你。”她倾身上前,低声说:“只是以往臣弟不屑。”

    顾征赤红着一对眼珠子瞪向顾星澜,恨不得吃了她。

    “皇、皇权、从、从来、如、如此,你、你……也会像、像、我……一样,呵呵……哈哈……”

    顾星澜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得偿,但看着此时老狗一样的顾征,突然觉得没劲透了。她背对着寿德帝抽出长刀,刀尖上银白的刻花云朵一闪而过,“噗”的一声从前而后扎入顾征心口。

    “臣送陛下升天……”

    长刀抽出,顾征不甘的捂住心口,大股大股的血从口中溢出,他看着顾星澜的背影模糊的咒骂:“……我……你……的……”

    鲜红的血顺着老皇帝的指尖滴落进寝宫地面繁复的图腾花纹里,顾征蜷缩着躺在中间,便被一条赤红的蟒蛇缠住了,生生脱进了地狱一样,他的瞳孔一点点涣散,胸口慢慢不再起伏。

    顾星澜推开寝殿厚重的门扉,漆黑的夜幕下,连颗星星都没有,黑压压的云层被风一吹,竟噼里啪啦的落起雨来。

    空气中带着一股腥膻的味道,与她身上的血腥味混在一处,也分不清谁更腥一些。她像是呼出了一口经年的浊气,看向这暗夜下的皇宫。

    天空“咔啦啦”一声闷雷响起,雨水溅在青砖地面上,升腾起雨雾,那雾被夜色衬得也黑了起来,被风一吹扭曲成妖魔鬼怪的样子,冲着她狰狞咆哮。

    宫女、荣妃、七皇兄、五皇兄、母后、顾征都向她龇牙扑来,那锋利的爪子眼看就要刺中她的心口,顾星澜不由得打起一阵冷战。

    呢喃道:“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

    下一瞬,一团暖黄的光自门后而来,蓦地驱散了雨雾妖魔,嘶吼声褪去,一道温暖又略带嘶哑的嗓音说:“星澜,我来接你了。”

    顺着声音看去,暖黄的光线中,顾衡提着宫灯站在眼前,冲她蓦地一笑,雷声褪去,雨雾转小,门口阴冷潮湿的风被他宽阔的胸膛遮挡,半点没有再吹着她。

    真好。

    顾星澜对顾衡伸出手:“小鱼,咱们走吧。”

    顾衡说:“好。”

    两人一人提灯,一人撑伞,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你不说,我不问的相携离去,即使这皇宫里的风从未停过,即使前路黑暗,暴雨遮天,妖魔横世又如何?她不怕。

    总有一盏灯会在不远处等她,为她照亮前路,驱开阴霾,终得见天光。

    ***

    陶川走进寝宫,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寿德帝吓得踉跄了一下。

    不惑也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死得这么惨的是当今皇上,不免让人惊诧。

    “快点把这收拾好,搭把手。”不惑上前抬起寿德帝肩膀,给陶川递了个眼神。

    陶川抬起脚,两人把老皇帝挪到了床上,翻出衣服为顾征换衣时,看着老皇帝的下.身再次吓了一跳。

    “阿惑,你说主子这是为什么啊?”陶川冲老皇帝那处扬了扬下巴:“啧啧啧……这得是有多恨,才能把命根子都给。”他抬手比画了个切掉的姿势。

    不惑适应得很快,手脚麻利的给老皇帝换好衣服,不咸不淡的说:“说了不该说的话吧。”末了还用血衣包起那二两肉塞给陶川。

    “烧了吧,别让人看见。”

    “啊?”陶川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一脸后怕的嘟囔道:“说错话了就要被……那啥吗?”他垂头看了看自己那二两肉,蓦地夹紧腿。

    不惑笑着往外走。

    陶川哀嚎道:“兄弟,下回哥要说错话时,你记得掐我一把啊!哥回头请你喝酒。”

    不惑挑眉看他:“我缺你那点酒?”

    “兄弟,你可不能不管我,这样,我让你仲夏姐给你做两盘好菜,这总行了吧。”

    陶川这人说话不太过脑子,仲夏没少帮他擦屁.股,一来二去,两人竟生出了些情分,要不是府上最近事多,两人的婚事都办了。

    不惑点点头,“行。”他停下脚步又加了句:“外加你那断水刀借我两天。”

    “嚯,你小子鸡贼啊?”陶川想要拍不惑一下,可看了看手中的血衣,里边还包着那玩意呢,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你就说行不行吧?毕竟……”不惑睨了陶川某处:“仲夏姐的幸福,还比不上你的断水刀?”

    “……”陶川一咬牙:“行,成交。”

    ***

    皇宫里闹了整整一日一夜,才总算粗略的理出个章程。

    压根就没被放出宫的大臣们在偏殿里才小憩了一个时辰,就又被传唤到太极殿,一个个睡眼惺忪的才走到殿门口,便被吓了个趔趄,瞌睡瞬间没了。

    成堆的尸体被堆叠在宫墙边,最上边遮着一张大白布,下了半宿的雨冲刷得尸体的脸煞白煞白的,眼珠子突起,那模样要攀瘆人就多瘆人。

    此时,地上的血也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空气里雨水的腥气盖过了血腥气,仿佛抹去了一切痕迹,但砍在梁柱上的刀痕还是昭示了不久前此地发生了什么。

    皇宫里到处挂起了白幡,众人面面相觑,沉默着走进了大殿。

    颜皇后立于大殿之上,身穿素衣,鬓簪白花,但脸上却无半分伤痛,甚至还有一丝愉悦。

    顾衡和顾星澜也换了身衣服站在一侧,颜氏众人和各大家族的人一一就位,禁军和北大营的兵不解甲的分列两侧。

    颜皇后觑着众人,说:“齐王逼宫,皇帝突发疾病,薨了,陛下去前,曾亲口为晋王府平-反,众位卿家也是听见的,晋王没遭诬陷前,太子的位子本该就是他的。”

    一听这话,众人便明白了,果然副总管太监卫福满将圣旨递上,颜皇后展开念道:“晋王之子,厚德恭谦,骁勇有谋,忠勇可嘉,可承大统,由其继皇帝位,钦此。”

    颜皇后说完,看向顾衡,他与顾星澜对视一眼,正要跪接圣旨。

    “慢着。”西大营统帅,怀化将军许禁走到人前。

    许禁已是花甲之龄,虽两鬓斑白,但却精神矍铄,身材魁梧,以他为首的武将们呼啦啦的拥上前来。

    “晋王两子于十年前便没了,这是世人皆知的事,皇后如今随便找个人来,便说是晋王之后,不妥吧?”

    “是啊?谁知道是真是假?莫不是你颜家想坐江山动的手脚不成?”

    颜家的人立马上前回呛道:“你胡说,我颜家怎会做如此不齿之事?”

    许禁的人道:“那你就拿出其他证据来啊?你让大伙说说,满殿的朝臣,谁能认出他是晋王的儿子来?”

    “我能。”一道柔弱的女声传来,李相夫人被阿笙搀扶着走进殿来。“我能证明。”

    行至近前,左相李延瞪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来这里做什么?”

    李夫人却没有给丈夫半片眼神,直接无视的走到顾衡面前,激动的看向他的脸,颤抖着伸手去触摸对方的脸颊。

    “衡儿……你受苦了……我、我是外祖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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