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抱着沈星澜走下台阶,迎面撞上寻来的阿笙,他身后还跟着兰月。

    “主子,小公子这是怎么了?”阿笙疾步上前。

    顾衡仿佛只剩一副躯壳,对阿笙的话置若罔闻,仍旧麻木的向前走着。

    阿笙见状,一把扯过发呆的兰月,急道:“主子,她有办法,兰月说,小公子是中了巫蛊之术,兰月有办法,你停一停,主子,你让她看看小公子,没准还有救,主子!主子!”

    顾衡被阿笙用力的一扯,整个人晃了两晃,趔趄的摔倒在地,他极力的用双臂保护好沈星澜,慌张的呢喃:“星澜,对不起,我摔疼你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眼泪不停的滚落,滴滴答答的滴在沈星澜脸庞,他声音嘶哑的哭诉。

    “主子,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阿笙看着顾衡呆滞的眼眸,整个人恍恍惚惚,终于发现了异常,急得团团转,就在束手无策之时,被兰月一把拉开。

    “我来。”兰月抬起手在顾衡的眼前晃了晃,她腕间手链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如空谷幽泉,叮叮咚咚,半晌后,顾衡终于恢复了些神智。

    兰月说:“让我试试,或许我可以救她……”

    “我可以救她……”这句话不停地在顾衡的耳边放大再放大,他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把拽住兰月的手臂:“你可以救她是吗?你快救,快救,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寻来,你救,你救……”

    兰月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点在沈星澜的眉间,念了一串奇怪的像是咒语的话。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顾衡竟觉得星澜的脸色没有刚刚那么苍白了,他握在掌心的手,也没有再继续冰冷下去。

    “王爷,我需要一间干净的屋子和一些东西,越快越好。”

    这时,一直尾随在后面的不惑冲了上来,“跟我来,我带你们去。”

    ***

    不惑将人带到沈星澜在鬼城的石室,“这里是阿姐在鬼城的落脚之处,平日不准任何人进-入,这里可以吗?”

    兰月看了看周遭,点了点头:“这里遮光蔽日,风邪不侵,甚好。”

    她让顾衡把人放在石榻上,环视了石室的几人一眼,沉默了片刻,才说:“……她并非此间之人,乃是孤魂借宿在这副身躯内,这本有违天道,所以……自是不得长久的,最多十年,必会衰竭而亡,之前黑巫师们给她用了续命之法,也就是‘菩提’的解药。”

    “对。”不惑点头道:“我和阿姐当年在北境遇到过一个疯和尚,他就是黑巫师,当时阿姐昏迷不醒,我实在没有办法,便用了他给的药。”

    “你可能制此药?”顾衡看向兰月。

    兰月摇摇头:“沈姑娘亲口言,她不会再用这样的解药。”

    “为何?”顾衡急道。

    兰月踟蹰的道:“因为那药……是用孩童的心头血所制,而且只能延续一个月的生机。”

    顾衡闻听此言,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是啊!这样的药,星澜就是死也不会用。”

    沈不惑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他整个人怔在原地,颤着声问:“这是真的吗?”

    兰月点了点头:“所以黑巫师们都该死。”

    沈不惑攥着拳头一下砸在一旁的石墙上,“我只知道这解药难制,也只有离皇那样的权势才能弄到制药的材料,原来竟是这样,阿姐……对不起。”

    就在顾衡绝望之际,兰月又说:“这世间,还有一个人的心头血,可以救她。”

    “什么人?”

    “什么人?”

    顾衡和不惑同时出声道。

    “有情人的心头血,取血之人要对她用情至深,且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寿数奉上,续给她,她便得活,还能一劳永逸,彻底破了这轮回的诅咒,再也不用每月服用解药。”

    “我来。”

    “我来。”

    顾衡和沈不惑同时出口。

    顾衡并没有意外,男人之间有时也是有微妙的直觉的,自从上次在城门处堵到他们时,他便隐隐猜到了沈不惑的心思。

    沈不惑恳求的看向顾衡,苦笑说:“让我来吧,我做错了那么多,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但你不行,如果她醒来,看不见你,她会伤心的。”

    兰月却道:“你不行,奉血之人不但要有情,还要相互有情,心意相通。”她又转向顾衡,再次确认的问:“这事出不了一点差错,不然不但救不活人,还会让自己白白送了性命,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吗?”

    顾衡坐到石床边,深情的望着沈星澜,悠悠的说:“兰姑娘不知,她就是我的命,没有她,我不可能在这世间独活,你开始吧,成了,我能用自己的性命救活心爱之人,何其有幸!不成,我来殉她,也好。”

    “主子……”

    阿笙瞬间红了眼眶,从他带兰月来时,就猜到了主子会怎么选,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沈不惑别过脸去,抿唇不语,死死的攥着拳头。

    顾衡抬手将沈星澜鬓边的发掖了掖,笑道:“阿笙,若她醒来,送她走,就同她说……说、我回京同馨岚郡主成亲了……以她的傲气,必不会纠缠。”

    寥寥数语,顾衡说得数度哽咽,他俊美潋滟的脸庞上满满都是幸福的笑,笑中隐隐带着一丝不舍,让人见之心酸,闻之落泪。

    兰月不知怎的,竟也氤氲了眼眶,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沈星澜当时和她说的爱了。

    她悲悯的看向顾衡和沈星澜,终是叹了口气道:“也好,如你所愿。”

    一排排的蜡烛摆满了石室,阿笙几人守在门外,以免旁人打扰。

    顾衡指尖微颤,不舍的抚摸着沈星澜的脸颊,极尽温柔的说:“星澜,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爱你,很爱很爱,不论你是谁,从哪里来。”

    他揽她入怀,追忆道:“当年在晋王府的落锦轩初见你时,我就喜欢你了,你背着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时,我趴在你背上就想,这辈子,我都不要离开你。”

    “对不起,我没明白你所有的忐忑,犹豫与纠结,让你一个人面对了那么多,都是我不好,而且,我还差你一个拜堂,我们还没有成亲。呵……”

    他苦涩的一笑,然后将沈星澜红色的裙摆撕下一块,又分成两半,一半发带系在自己的发髻上,另一半喜帕小心的盖在沈星澜的头上。

    顾衡笑道:“你那么累,就不吵醒你了,让你歇歇,我来。”说完,他将沈星澜放到床上,自己对天对地拜了三拜,最后又对沈星澜拜了三拜。

    【晋王府里,两人初见“沈星澜请二公子安。”】

    【沈星澜抱着昏迷不醒的小顾衡说:“这满府的血仇,你指着谁给你报呢?顾衡,起来。”】

    【沈星澜泡在药浴里咬牙抽气“小鱼……我疼……”】

    【颜府里,沈星澜抱着他说:“小鱼,不怕,我来陪你。”】

    那么多的星澜,他的星澜。过往种种场景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一一浮现。

    顾衡深邃的眼眸中全是星澜,他心满意足的掀开她的红盖头,俯身在她冰冷的唇上深情的落下一吻,他好想时间能停在此刻,这样他就永远与星澜在一起了。

    可是他不能那么自私,他的星澜是天上闪耀的星辰,怎么能坠落呢?他不舍的缓缓离开她的唇:“我的王妃,辛苦你了,从今而后,你要好好的活,潇洒恣意的活,看尽这世间繁华,美好河山,连同我的那份,可好?”

    说完这些,他从脖颈间取下一枚星河模样的同心佩,系到沈星澜颈间,这是三年间他每次想念星澜时,一刀一刀雕琢的,顾衡执起她的手,深情的落下一吻,才侧头冲门外的兰月点了点头。

    “兰姑娘,有劳了。”

    兰月点了点头,拿过一个瓷碗和一把匕首,放至石床边。

    “会有些疼,你忍一忍,记住,放松,放空自己。”随后兰月又念起了复杂的咒语。

    顾衡解开衣袍,赤-裸着精壮的胸膛,心口处有一道月牙形的刀疤,那是当年星澜救他时留下的,现在他毫不犹豫的将锋利的匕首刺入同样的位置,因为他要救她。

    殷红的鲜血汩汩的流出,流入瓷白的碗里,红与白交绞在一处,像朵荼蘼的花,开出朵朵生机,那花朵里有星澜明朗的笑颜,顾衡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隐入一片黑暗。

    ***

    沈星澜缓缓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不惑憔悴的脸,今日的阳光格外的好,头顶的葡萄架上爬满了蔓藤,藤上结着一串串紫红紫红的葡萄,硕果累累满藤架。

    她好像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身上异常的松泛,前所未有的通畅充斥在她的血脉间,仿佛身心都得到了一场完美的洗涤,彻底的融为一体,契合无比。

    “吧嗒”一声,不惑手中的扇子滑掉到了地上,他瞬间惊醒。

    沈不惑愣怔的看向沈星澜,傻傻的眨了两下眼睛,又揉了两下,才确定眼前的是真的,他狂喜的一把抱住沈星澜道:“阿姐,你终于醒了,阿姐……阿姐……”

    不惑哽咽的啜泣着。

    沈星澜试探的推了他两下,奈何这人抱得太紧,她没推动,反而被勒得咳了两声。

    吓得不惑立马松开了手。

    “对不起,阿姐,呵呵……我太高兴。”

    沈星澜恍惚的以为自己只是在‘半日闲’睡了个午觉,做了一场惊梦,但身上的伤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想到这里,她蓦地坐起来,用尽全力推开不惑,满是气愤的瞪着他:“你滚,你滚,我不要再看到你,滚回你的离国去。”

    不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头丧气的说:“阿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别气,身子要紧,我真的错了……”

    不惑为什么会这么做?除了他本身是商旭的儿子外,还有一个根本原因,就是为了沈星澜,这些她都懂,可懂是一回事,不怨又是另一回事。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不说话,气氛陷入凝重,过了好半晌,沈星澜才控制好情绪,她冷着脸问道:“你且起来,我问你,我怎么、活过来的?”干涩的喉咙本就嘶哑,刚刚又吼了一通,这会越发的沙哑。

    “……”

    沈不惑僵在原地,指尖无意识的动了两下,才说:“兰月阿姐还记得吗?是她救了你,她还救了所有中‘饕餮’蛊的人。”

    “王爷呢?陛下呢?”沈星澜追问。

    此时院外传来一串脚步声,阿笙走了进来,见沈星澜醒了,他高兴的快跑了两步,不惑这才松了口气。

    阿笙道:“小公子,您醒了,真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醒了主子就没白白牺牲这句话隐在他的心间。

    沈星澜道:“阿笙,顾衡呢?”

    阿笙愣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想起主子的交代,打起十二分精神强颜欢笑的说:“:……啊!那个、那个……主子和陛下……回京了。”

    “他回京了?他怎么不等我?可是京中出了急事?”

    阿笙脸色难看的道:“不、不、不曾有什么急事,他是、他是,回京与郡主……完婚去了。”

    沈星澜起到一半的身子再次跌坐回摇椅上,不惑和阿笙同时去搀,她推开两人追问:“你说什么?他和谁完婚去了?”

    ***

    三个月后,沈星澜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准备起身回京,商羽——也就是沈不惑最终在沈星澜的劝说下还是回离国当了皇帝。

    商旭如今只商羽这么一个子嗣,再加上有鬼城为后盾,离国朝中也不好反对。

    一个与大盛交好的皇帝,远比一个野心勃勃的离皇要好,战火只能让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如果那个人是沈不惑,她相信,他不会再让她失望了。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她要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阿笙看着准备好一切要回京的沈星澜,终是无法再隐瞒。

    “小公子,不、王妃,主子他、已经不在了。”他移开目光,不敢去看沈星澜的眼。

    “吧嗒”一声,包裹掉到地上,沈星澜愣怔的问:“你、你说什么?”

    “……是主子用自己的心头血救的您,临走前,他在鬼城与您完的婚,没有什么郡主,只有您,您才是晋王妃,一直都是您。”

    阿笙哭道。

    “不可能?”沈星澜上前一把拽起阿笙:“走,我们回京,他一定在京城等你我呢,是吧?他想和我开个玩笑,是吧?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呜呜呜……嗯、嗯……呜呜……”

    说着说着,她松开了拽着阿笙的手,踉跄的瘫坐在地上,悲切的哭了起来,天空不知何时,飘起淅淅沥沥的雨,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与泪融成一体,顺着脸颊滑落,又滑落到她脖颈间的同心佩上。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倏地拽出那块玉佩:“这是他……”

    “是。这是主子亲手给您雕的,你们成亲时,他亲手给您戴上的。”

    沈星澜一下下的抚摸着那同心佩,起身擦了把眼泪与雨水,转身拾起包裹上了马车。

    “他葬在哪的,带我去。”

    阿笙叹了口气,道:“陛下把他带回京城了,同老王爷一起,葬在南郊的落霞山。”

    “走,我们就去落霞山。”

    ***

    三年后晋王府。

    陶川从外面小跑进来:“媳妇,主子呢?”

    仲夏放下手中的账册,夹了他一眼:“王妃去落霞山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莫不是忘了?”

    陶川一拍大腿,转身冲身后微服而来的顾晏道:“陛下,主子……”

    “我听见了。”顾晏领着卫风转身离去:“我去落霞山寻她。”

    陶川抓了两下头道:“皇上对主子也挺好的,主子怎么就放不下呢?”

    仲夏道:“你不懂,她的心早就随着王爷去了,哪里还能再给别人,这些年,你什么时候见她笑过,还有,要唤王妃,不然让王妃听见了,又该罚你了。”

    陶川缩了缩脖子,嘿嘿冲仲夏笑了笑。

    落霞山的梧桐又红了,漫山遍野的红被风一吹,犹如晚霞,灿烂耀眼,这一片红霞之中,一袭白衣的沈星澜靠坐在一座高大的石碑前。

    一口一口的灌着酒。

    “小鱼,今日的天特别好,正如我们当年上京那日,秋风飒爽……兄长把江山治理的很好,百姓们也都安居乐业,沈不惑那小子还算识相,与大盛交好,不曾犯界。”

    “只有北境那些狄人时不时的抽个疯,非要惹我厌烦,但你放心,我都把他们打跑了。”她又灌了口酒,脸颊有些微红。

    “我厉害吧,呵呵呵……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晋王妃,呵呵呵……”

    笑着笑着,一行清泪不知不觉的溢出眼眶,她抬手向上拂去:“小鱼,原来想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你那三年想我时,也是这么痛彻心扉吗?我他娘的真是个混账啊……”

    “……呜呜……”越来越多的泪水夺眶而出,擦都擦不过来。

    一道温柔的声音陡然传来:“星澜,别哭……”

    沈星澜蓦地抬起头来,视线朦胧中,看着一袭月白锦袍的顾衡向她走来,脸上带着温暖的笑与心疼。

    他向她张开双臂:“我的王妃,过来。”

    “扑通、扑通、扑通……”她的心急剧的跳着,脑中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沈星澜向顾衡飞奔而去,两人抱在梧桐树下,哭哭笑笑。

    “陛下?”卫风看向顾晏。

    顾晏看着梧桐树下的一对碧人,释然的笑道:“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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