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要出来就麻利点,别磨磨唧唧的,扰人清梦。”

    李折还真就直接出来了,笑眯眯地问候:“晚上好啊,各位。多活了几个时辰的感觉怎么样?”

    庭爻说:“挺好的,更有精力取你狗命了。”

    李折低头轻笑了一声,柔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可以告诉你我和灯主的之间的事情,你应当知道,杀死她,也能解掉这个走马灯。”他顿了顿,“我们其实没必要闹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境地,你既知道我的名字,想必多少和我家乡的人接触过。助我离开这,我可以向上级请求将你带过去。”

    庭爻没应声,李折等着她回答,他不急。他一早就看出来了,他们这四个人,以她为首。

    一个人对三个S级异能者,确实有风险,他不爱干有风险的事。

    庭爻思考良久才开口:“我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另外,谁知道你回去后还会不会回来,到那时我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李折看事情有转圜的余地,面色也舒展开来,说:“当时我被投放到这儿时,落地便是这贡院,巡视的人员这么多,我只能利用阴影躲起来,躲的地方正好是号舍内。”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无意中得知她是女的,我总不能一直在这躲着,便拿了她造假的身份户籍,她本就是造假的,被赶出去也是应该的不是吗?不然规矩定在那是摆设?”

    “我突然出来时吓了她一大跳,可是没办法,我也是为了活下去,我是男子,说她偷了我的身份来考试,没人会不信我。”

    庭爻替他说出了接下来的话:“所以她被带走了,而她的考卷也顺理成章是你的了。”

    “没错。”李折打了个响指,“你真聪明。她被带走了,没人知道她被带去哪了,如果早知道会形成这个玩意儿,我肯定会选另一种方式。”

    庭爻捏着口袋内的树叶,问:“你知道她在哪吗?”

    “不知道。”李折两手一摊,“她当时易了容,贡院内这么多人,我上哪去找她?”

    庭爻又问:“你又是怎么混到座主的?”

    地上的阴影聚集到了一块,李折一边操控着阴影,一边回道:“不是有异能吗,还怕他们不听话吗?”

    庭爻必须先找到灯主,如果她贸然将李折解决了,万一灯主都不想要他们活,她就少一个战力。

    谈话间,周遭的空间有要坍塌的迹象。李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却知道,这是走马灯要结束了。

    什么情况?她还没见到灯主,这件事就解决了?

    庭爻看向李折的目光已然变了,这个人,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李折警惕性极强,立即就要遁入阴影中。被庭爻一鞭子截在了半路。

    鞭子被拽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于是李折一半身子融在阴影中,上半身却被紧紧捆着。

    李折控制着其他影子攻击庭爻,流动的影子形成一把把锋利的剑,飞快地朝庭爻刺去。

    庭爻不肯松手,让他跑了,便再也没有机会抓住他了。解走马灯从来不是她的第一任务,彻底杀了异能者才是。

    金属相撞的声音响起,司亭和鹿衔一左一右站在庭爻的身侧,梵辛夷则守在背后。

    庭爻深知要速战速决,拿出青铜戟,抬起胳膊奋力朝李折一扔。李折调用其他S级道具,发现竟对这条鞭子毫无办法,他用尽力气,不让青铜戟穿心而过,左胸还是被贯穿,鲜血喷涌而出。

    庭爻专门瞄着动脉扔的,这一下要不了他的命,异能者身体恢复速度比常人快,所以不能让他逃。

    李折胸口疼得厉害,气血上涌,将周围所有影子都用上,这让其余三人有些应接不暇。

    李折知道自己逃不了了,秉持着做鬼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宗旨,掏出一个圆形的球,拉开保险栓,卯足了力气朝庭爻那一扔。

    四人皆有些躲闪不及,眼看着它到面前,半路被一把剑挡回了李折腰与地面的连接处。

    李折:“……”

    “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热浪将众人皆掀翻在地,飞不出去十几米远,因为这个院子本就不大。

    五人皆靠在墙壁上,庭爻看向来人,陈横正揉着大腿。方才一过来便看见李折掏出这么个玩意儿,吓得他魂都快没了,跑得急了些,腿拉伤了。

    李折的魂魄飘在半空中,陈横转头看到他,又默默转了回来。

    陈横舌头都捋不直了,说:“李……李……李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世界上原来真的有鬼啊。”

    已经成了鬼本人的李折:“……”

    李折也随着他们一块坐着,引来其他五人异样的目光。

    李折此时倒无所谓了,他对庭爻说:“你也姓李?那我们没准千年前还是亲戚呢。”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杀我吗?”

    庭爻从旁边的地上薅了一把狗尾巴草,说:“擅自侵入别人的生活和世界,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只是避免让它发生。”

    李折开的话题,此时却沉默了,他笑了,笑着笑着却又流了眼泪。

    “你知道我们选了几个人来吗?”

    “七个。”

    李折早就料到庭爻知道不少东西,没想到连这个都知道,他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是我们被选上吗?”

    庭爻摇了摇头,米迦勒从未聊过这些。

    李折靠在墙壁上回忆道:“因为我们是罪人的后代,身上留着罪恶的血液,所以即使是S级这样稀少的异能,也会被外派来你们这儿,这种未知,生还率极低的地方。”

    “所以,现在,我请求你,结束我这罪恶的一生吧。”他定定地看着庭爻,“我的今天,便是你们的明天。”

    李折死了,彻底死了,死在了异乡,死在了江阔云低的镜龛城。

    李折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像诅咒一样盘桓在庭爻的心头。

    是我们的明天,而不是我的明天。

    院门被推开,远处的景象像老旧的墙皮扑簌簌地掉落。

    庭爻看着来人,说:“我早该想到是你的。”

    林福笛将门用胳膊关上,终于露出她软绵绵的手指,她听见庭爻的话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说:“哦?是从哪里看出的。”

    “味道,字迹,行踪。”

    “家中经营药铺,所以身上带着草药味,连同着你考过的试卷。”

    林福笛闻言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是吗,我自己闻不出。”

    庭爻站了起来,爆炸后的疼痛还在,她起身有些困难,说:“字迹,有几处像药铺开的方剂。”

    “至于行踪,被打了板子,腿脚如此不方便,为何要去冒险?”

    林福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说:“当日被考官带走后,他们折了我的手指,打了五十大板。”

    坍塌的速度更快了,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风景,说:“我听那个小伙子说了,你们现在女子也能读书了?真好。”

    “我是真的觉得,我可以考出一番功名,我不比那些男子差,我的试卷马上就写完了,就差一点……”

    林福笛掩面而泣,泪眼朦胧中,透过指缝,看见一张纸伸了过来。

    “如果你还想写的话,我这儿有纸和砚台,写出来的字可流传千年,写完,我替你带出去。”庭爻将纸塞入她手中,“落款就写林福笛。”

    林福笛深吸了几口气,想平复一下心情,来到石桌前,像百年前她第一次坐在贡院内一般,她还记得题目,她写了很多,字越写越小。

    最后却空了一列,她将笔递给庭爻,说:“李姑娘,你可以帮忙写最后一句吗?”

    庭爻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了。

    “就写那句,剑鞘内的词吧。”

    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

    陈横此时才反应过来,为何走马灯轻而易举便解开了。他哭起来没个形象,与他的大高个格格不入。

    庭爻突然想起来这字在哪见过了:“你家在哪?”

    林福笛说:“你们也许没听过,我家在枫城。”

    枫城,枫城,那家药铺!庭爻还记得它的名字。

    “本草堂!是吗?”

    林福笛愣住了,上前一步抓着庭爻的手,急切地问:“你去过那?那我父母……”

    还不等庭爻回答,她自己便反应过来了,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悲恸道:“我倒是忘了,除了走马灯,哪还有途径能去到百年前呢?”

    庭爻不愿欺骗她,只是沉默地写着字。

    两种风格迥异的字体同处一张纸上,竟也不觉违和。景物坍塌至院前,林福笛脸上泪痕还在,笑着与他们道别:“各位,那就,有缘再见了。”

    庭爻闭上了眼,眼前白光一闪,她知已从走马灯内出来了。耳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她呆呆立在街道中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君影草的香味灌入鼻腔,她知道是谁。

    鹿衔将她拉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肩膀,庭爻的眼角有些湿润,她也是人,她分不清,她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会带来希望还是灾难……

    鹿衔低声在她耳边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无论是谁,那都是他们的命运。无论是遇到意气风发的你,还是沮丧的你,遇到弱小的你,还是强大的你,一切皆是命定。”

    “就像我们现在一样,我们走在命运的河流中,堪堪没过脚腕的水让我们误以为,我们掌握了命运。”

    鹿衔抚着庭爻的后颈,让她可以枕在他的颈窝,说:“命运从不是任其发展,反抗是命运,错误亦是。所以,别怕,别害怕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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