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交替,窗外鸟鸣已安静下来,剩下蟋蟀蛐蛐的虫鸣,房间内昏暗地让人窒息。

    闻云声端着冒着热烟的药,将烛台都点起来,火焰的光芒将昏暗驱散,“军医开的益血补气的药,你要多喝点。”

    少年起身牵扯到了伤口发出一声闷哼。

    闻云声将少年扶起靠在窗头,看着融在月光影子的少年,他非常的白,这样的白是来自一种病态没有血色的惨白。

    “我叫闻云声,你呢。”

    少年没有说话,而是将闻云声的轻纱袖从他涂满药粉的伤口上拂开。

    闻云声一顿半秒才回神过来,将自己身上的罗裙的衣角拢起,“不好意思,碰到你伤口了。”

    随后她舀了一口药,勺底刮了下碗边,将汤汁吹得稍微凉易入口,才递到少年的唇边。

    少年下意识的后缩,闻云声的勺子略显尴尬的停在空中,她问道:“你要自己喝?”

    少年低垂眼眸动了动唇,轻微俯下身子,将勺子里的药一饮而尽,滚烫的汤汁流过喉咙,他强忍着想吐出来的本能咽下去。

    他极力吞咽的模样全部落在闻云声的眼中,“太烫了?”

    少年抿了下唇边残留的药,摇头:“不烫。”

    闻云声舀了半勺子的汤,吹凉后放在他唇边,让汤汁慢慢地流入,“明明就很烫。”

    药半勺半勺的喂,把整碗喝掉尽竟也花了半个时辰,闻云声让少年躺好敛好被子,将烛台吹熄,青烟飘然散开。

    房间内再次进入昏暗,月色入户,竹影在月光影子婆娑,清幽而悠然,少年静静看着她。

    闻云声害怕他睡着时扯动伤口,伤口再裂开感染恐怕连军医都救不了他了。

    她守在床边,今日劳累了一天,幽静的环境和虫鸣,让她眼皮渐沉重,眼前的景物化成无数扭曲的斑驳。

    闻云声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少年他叫单灵泽,是单丞相养在邶州的庶子。

    单灵泽对她非常好,仅仅是怕她的鞋袜沾湿雨水,他便红着脸颊将她揽腿抱起。

    辗转几番后少年成了她身后一条小尾巴,跟着她回到汴阳,将军之女与丞相之子成了汴阳里的一段佳话。

    可一切的美好在她十九岁那年被截断,邬达族在关都大肆虐杀百姓,闻行舟与邬达力抗到底,却传来叛国投敌的消息。

    闻行舟死守关都三十八天无援后折戟沉沙,一颗头颅被高悬在战旗之上曝晒百日,母亲难忍丧子之痛终日茶饭不思得了失心疯。

    在那年的六月,本该炎炎夏季的却下起了大雪,大雪沉沉地压下来,一片寂寥的白色将屋檐吞没。

    御林军高举火把,单灵泽骑着战马在府外冷声高呼:“永光侯勾结皇亲陷害太子,今以重罪乱臣捉拿押往归案,反抗者格杀勿论!”

    走投无路的她穿着嫁衣,去找四皇子,却在路上遇到了刑部侍郎魏。

    魏寻性子冷清克制,向来与她性格不合的。

    闻云声从小就觉得他古板无趣,偶尔会去打趣他,都被一句“无趣”给堵回去。

    但在闻家最困难的时候,是他心怀明月济世之心,帮助闻家,为还闻家一个公道,日夜查案劳累至咳血,闻云声难受愧疚万分。

    树荫之下他撑着伞,穿着一身融于雪里的素衣,月色柔和了平日闻云声所见的冷峻,他说,“他从关都初见就处心积虑靠近侯府,你被利用了。”

    魏寻劝说闻云声等刑部还她父亲一个公道,但已经等不了,圣旨已经到了永光侯府,不日后父亲就要问斩了,她对魏寻说:“云声愿魏侍郎云程发轫,万里可期。”

    当闻云声去到四皇子府邸见到的却是单灵泽。

    木门被推开,“四皇子说你来这儿了...”他的声音里有半分不可置信和另外半分久别重逢的欣喜。

    闻云声的身体也在颤抖,抓起桌上的剪子站起警惕看着来者,单灵泽的披风上溅着血迹,满身的硝烟与疲倦。

    她闻到了属于血液猩味,尽管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但身子还是忍不住的愤怒颤抖,“皇子寝室可由你这样无礼?”

    单灵泽撇了一眼挥到胸前的剪子,漆黑的闪过几分阴鸷,“你知这是皇子寝室,一个未出阁女子来男子寝室做什么?”

    他步步逼近脸色阴沉居高临下冲闻云声厉声道:“四皇子帮不了你,求我!求我帮你。”

    闻云声脸颊忍不住的发烫,胸口传来一阵郁闷呼吸困难,她低头捂着嘴,尽量克制咳嗽的动静小些,让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你滚…”

    “你喝过药了?”单灵泽抓起闻云声的手腕,消瘦得可怜。

    喘过气来的闻云声无意之中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身理与心理的恶心传遍全身,披风上的三五斑干涸的血曾在那些人身上鲜活地流淌过,闻云声比谁都清楚。

    那双夺走她家人性命的手扣在纤细手腕上摩挲着带起一片战栗,闻云声几经心理抗争,理智终是打败感性,强忍着心底的恶心与恐惧,抬首道:“求你。求你救闻家。”

    半晌后,单灵泽暗自嗤笑一声,手中力道慢慢收紧,“你打算怎么求四皇子的,你就怎么求我。”

    一步一步逼近让闻云声只能坐回到椅上,手腕的皮肉痛像被火灼烧,闻云声咬着下唇没有出声,只仰起头瞪着他。

    “报!永光侯府传来急报。”

    “讲。”单灵泽没有回头,盯着闻云声冷声道。

    “......”侍卫的举足无措欲言又止终于引得单灵泽回望,侍卫眼神里带有暗示性地往闻云声那边瞅了瞅。

    单灵泽眉毛挑起,“不妨,闻家二小姐当然能听得永光侯府的来信。”

    “永光候自家中缢死,留血书一封。”血书被双手呈上,原本鲜红的血液已经变成暗红色。

    寝室内如一片死谭般寂静,安静到只能够听到炭火燃烧的声音。

    “下去!”单灵泽将侍卫赶出了寝室内。

    闻云声无声无息往椅背一靠,侍卫离开的身影化成无数慢动作,最后斑驳扭曲成一片混沌。

    继而胸口处剧烈的绞痛,铁锈般的味道从口中泛起,闻云声控制不住的痉挛,咳嗽声如坏掉的风箱低哑而断续。

    好疼好难受,喉咙涌出的血呛回口腔鼻腔,窒息感紧紧包裹着榨干全部空气,闻云声每一次挣扎都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入。

    闻云声想,一万兵马如困兽厮斗,兄长到死也没等来援军,死前是不是体验着这样的绝望。

    父亲悬梁自尽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母亲怎么办呢,她会不会每日还是坐在窗边等着兄长的捷报。

    无数面孔走马灯般掠过,所有场景所有人都融为一道身影,那个身影轻灵地走近抚摸着她的脸。

    干涩的喉咙如被甘泉淌过,温暖湿润,濒死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难受痛苦慢慢消失,闻云声伸手欲抓住他,在触碰到一瞬间虚幻化作实感。

    触碰到肉的温度,惊醒。

    正在把脉的手腕被抓住一道一道红印,闻云声本能地抬手一巴掌朝对方的脸扇过去,“啪——放肆!”

    男子想躲手腕却被抓牢牢的动弹不了,右边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他捂着被打肿的脸,吃痛地张嘴抽噎声全咽进肚子里,“二小姐,是我。”

    闻云声感觉脑袋像被敲了重击了般剧痛,待她看清男子,瞳孔迅速一缩,眼前男子的脸与记忆处某一刻互相重叠。

    “闻将军他,薨逝了。”

    闻行舟的军医,石半雨。

    闻云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一切让她觉得仿佛经历了一辈子,胸口闷闷的觉喘不过气,她捂着胸口撑着起身来。

    两道湿润液体从眼眶流出,闻云声无措抬手缓缓擦掉滑落至下巴的液体,悲凉感不知从何处泛起,眼眶中的液体越流越急,是一种复杂的感觉。

    打人的手掌传来火辣辣的胀着提醒着她,她醒过来了。

    “二小姐,怎么哭了。”石半雨笨拙地想伸手去擦闻云声脸颊的泪,却又觉得身份不合适,一时间举手无措,原本就红肿的脸更加红了。

    “姑娘她怎么样了?”门被推开了,女孩的声音很明亮。

    茴香端着一碗热腾的药进来,看见眼前的情景傻了眼,她家小姐捂着胸口的衣襟,红红的眼眶里泛着泪光,而床边的男子的手腕有抓痕,脸上大大的一个五指山。

    茴香当场脑袋一片空白,将药随手一放,也顾不上药是否有撒出来,“你个登徒子!”

    与此同时房间内再度响起一个巴掌声——啪!

    现在石半雨清秀的脸上有两个五指山,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状况外的石半雨一脸震惊看着眼前梳着丫鬟头的愤怒女子,“我之前是得罪过你们吗?”

    闻云声回过神来,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的丫鬟误会了别人,“茴香,不是你想的内样,抱歉石太医……”

    自己起身想下床赔礼道歉,起身的一刻天旋地转。

    茴香眼疾手快扶住了险些摔下床的闻云声,她连忙问道:“石太医,姑娘她到底怎么了?”

    石半雨捂着两边发红发烫的脸颊:“二小姐她昏睡了两日无米下肚,一时气血不足,饿得,现在醒来了,吃些东西便好。”

    闻云声昏睡了两日,她记得自己是在单灵泽的床边睡着的。

    单灵泽……名字一出来她心脏跳动漏了半拍。

    一双毫无攻击性的黑眸乍现在脑海里,闻云声自嘲性一笑,梦里的东西怎么可以当真。

    “我带回来的少年他怎么样了?”闻云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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