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树荫斑驳。

    槐树下一名少女以书敛面,姿态十分悠闲,后颈靠着椅背,长发倾垂而下。

    一道阴影迎着落花倾覆俄而来。

    闻云声感受着拂过发间的微风,未有所动,“茴香,街上可有阿兄的消息?”

    距离闻行舟出征东乡后已经过去了五日,街上却一切如常,未闻捷报也未传凶讯。

    “茴香”未有一动,闻云声拧起眉头觉异样,将书简从脸上拿开,劲瘦的腰被一条墨黑的腰带束着,腰带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犬牙状的白玉泛着润光。

    她对这块玉缀再熟悉不过了,梦境之中单灵泽将这块白玉坠赠给她,往后她便日日佩戴在腰间。

    闻云声抬眸而望撞入一道视线之中,她拂去了衣袍上的槐花,起身将那本《牡丹亭》随手扔在椅子上,连忙朝庭院内喊道:“茴香,带上纱笠出门。”

    未等庭院内的回应,她小步而急地径直离开。

    茴香拿上纱笠,路过单灵泽时轻轻行了一礼,追赶她家姑娘。

    单灵泽望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身影,眼角染了几分笑意。

    这几日闻云声似有意要躲着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便没闻云声,或只要他一出现,闻云声便会随意找个借口走开,如此往复,每日都要上演几回。

    *

    醉仙楼前一摊小蒸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档主吆喝道:“热腾腾的蒸松糕,刚出炉呢!一两三个人人有份,排队哈。”

    “姑娘,你在此等会。”茴香排在人群之中。

    闻云声一袭嫩绿云杉,简单而素雅,她静静站在树下,与一旁的喧闹格格不入,引得路过男子频频回望,期盼着此时刮一阵风,吹开纱笠窥得一眼少女的芳容。

    她抬眼朝街尾望去,见到人群间隙中一张熟悉的侧面一掠而过,她不确定再定眼细看却已不见了身影,“茴香我去前边看看,你等这儿等我会。”

    男子失望地眺望少女的背影,“老板,切九块松糕哈,别手抖切了多哈,我不认账的哈。”

    档主“……”

    从人群挤出来的妇女怀里揣着一灵牌,面露悲凉之色嘴里念叨,“我儿呀……”

    闻云声望着她们怀里的那副空白的灵牌,心脏似漏了半拍。

    “这位老奶奶,您的孙子姓甚名谁。”青黛扶着老媪坐下,抚着她瘦骨嶙峋的背轻声询问。

    老媪欲语泪先流,她手捶打着胸口,摇摇头精神恍惚道:“孙子没了,我儿,我儿名李葛。”

    闻云声忽然哽咽住,战争是残酷的,上了战场便非生既死。

    “老奶奶,这些你拿着。”钱苏念从广绣里拿出一把钱,打开那满是沟壑的手,放在她的掌心。

    “我儿名李葛。”老媪没有受,而是反手抓着钱苏念的手,钱散落一地,她浑浊的眼眸闪着泪光,嘴里重复念叨着:“木子李,草头曷葛。”

    原本人人争破头都要得到的金银,如今碎金碎银被踩在鞋履之下,钱财在此时失去了意义。

    钱苏念笔尖沾墨,横竖之间在灵牌上写下一个个生命。

    军队出征三日街上一股死寂蔓延开来,战后如无捷报多半是凶多吉小,闻云声不愿去自我消极,她选择相信闻行舟不会骗自己,不久将来东乡的捷报会散满关都大街小巷。

    自石半雨将子母藤一事安排下去也有一段时日,她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茶楼,视线依旧落在钱苏念身上,指尖轻点着杯沿。

    “钱姑娘,善人,像我们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日后都不知道如何给亲人撰写灵牌,幸好有钱姑娘在。”

    闻云声循声看去,小二哀叹道:“人美心善,平日里还会施粥米干粮,日后定大富大贵!”

    她沉默许久后,启声言:“祸福非命定,伪善作恶各自招。”

    说完连闻云声都觉得自己现在的口吻太恶毒了。

    小二一脸鄙夷,将汗巾打在肩上道:“你这壶茶,十两!喝完快点走,真晦气。”

    闻云声轻抿一口热茶,茶在嘴里回甘,小二还算仁慈,她这般说话,竟没直接赶,而只给涨了十倍的价格。

    此时一阵清风裹着沉香悠绵长的香味从正面飘来,她的声音温柔而缓慢,“这位姑娘的茶钱我结了。”

    小二抬眸一愣识趣地收钱走开了。

    钱苏念提起裙摆坐在闻云声的对面,旁边青黛一脸警惕瞪着她。

    “姑娘在这儿看我们很久了,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么?”钱苏念柔声关心道。

    闻云声思索会儿说:“钱姑娘六亲缘薄,虽为为嫡却惨如庶出,兄弟姊妹相残,十二岁遇贵人知音相助,十五岁被驱至郊外有家不能回…”

    她停顿拉长尾调,面露难色伸出左手掐指一算,摇头叹息道:“十九岁远嫁关都不到一年丈夫暴毙而亡,克夫呀。”

    “你是哪来的算命先生?神棍,背地里盯着我家姑娘很久了吧!”青黛大手一拍桌,滚烫的茶水洒出。

    闻云声拿出三枚铜钱,放在手掌之中一合在掌中投掷,两正一反,继续摇头说:“钱姑娘并非克夫之相却有克夫之象,恶桃花缠身,看似仙鹤云游,实则笼中金雀…”

    “你还说!”

    “青黛莫要无礼。”

    钱苏念面容煞白,不可置信看着眼前头戴纱笠的神秘少女,“大师怎么称呼?”

    闻云声心念鱼儿上钩了,脑袋里思索着从小看过的话本随便道,“师承北冥真人,小徒下山游历,师傅常曰算命不留名,钱姑娘莫问。”

    她将三枚铜板交给钱苏念慢道:“挂相还示姑娘好友执念太深祸及家人,大凶之兆,可要小心些。”

    闻云声的话如雷贯耳。

    “可有办法解此祸?”钱苏念声音里有些颤抖。

    “此物乃我师开光之玉,佩与身上有趋吉避凶之效。”

    闻云声将香囊放在钱苏念的手心,意味深长再道:“解铃人还需系铃人。”

    钱苏念“……”

    隔壁桌几名肢体残缺之人围坐在一起谈道:“东乡起大火咯,一下子涌进城里死了好几户人家,都是尸体,那些官兵也在城里到处搜人,又死了好几个。”

    他们语言里描绘着炼狱,面上却是冷漠淡然,这样的场景在他们眼里曾无数次上演着,他们早已麻木。

    闻云声原本还在担忧的心,放下了一半,东乡起火了起码说明他们商策的计划行通了,她小酌一口热茶。

    “大师,何不帮他们算一卦,纷乱何时方可停?”钱苏念悠然道。

    “纷乱伴随华夏自立而来何有休停一说,内修外攘,固国安邦,战事即使停了,纷乱依旧会以另一形式而来。”闻云声起身亭亭而立,她的亲人在千里之外远赴战场,比更多人想让这场纷乱停止。

    “大师若不嫌小女陋宅,不如移步到小女宅里详谈?”钱苏念觉眼前女子年纪虽小但觉料事如神欣赏道。

    “咳咳,你我今日已缘尽,邑门关外一里的小亭,日后有缘自会相见。”闻云声起身压低了纱笠,准备离开。

    青黛听完觉十分荒谬,指着那抹嫩绿的背影骂骂咧咧道:“真奇怪这个人!肯定是想骗姑娘银两。”

    “这个快马加鞭送去江南,一定要快。”钱苏念将香囊交给青黛并吩咐道。

    *

    高阳下沉,西边一片天染成耀眼的火红色,余晖从云层间隙漏出了形成一道道光束。

    闻云声怀里揣着一纸袋子,嘴里嚼着香香软软的松糕,“茴香你鼻子挺灵的,这松糕确实不错。”

    她撕下一小块,吹凉了喂到茴香的嘴边,“试试。”

    醉仙楼二楼,男子端方雅正立于窗边眺望着楼下两抹身影,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淡然于世,与厢房内的奢靡繁华十分割裂。

    “魏寻,你怎么还写奏书回刑部查吴玉敏,不过是些传闻的风言风语,你还真把陈愿安当成含冤受辱的受害者?”赵至澜推开了原本坐在他腿上身材曼妙的女子。

    女子不死心地手执提着一壶酒,另外一手捻酒杯往他嘴里灌酒,嬉笑道:“陈愿安?吴玉敏的情夫啊。”

    “你都知道?”赵至澜说话的间隙喝下一杯,反问道。

    赵至澜难得的公费报销,来醉仙楼点上一桌好酒好菜,小二却会错了意把伺候的女娘也一同唤来,这可不报销的。

    女子轻敛嘴羞羞一笑,“当然,满城都知周明远那老牛难耕地,藏了满园的女娇娥,有心也无力呀,而且陈郎君又长得几分俊俏,我要是吴玉敏,我巴不得呢。”

    赵至澜“……”

    “云声。”魏寻话一顿,“闻二小姐在我们到关都的当日去了邑门大牢,陈愿安应该就是被关在那里,这种传闻也是从那日后传开的。”

    赵至澜夹菜的筷子停在空中,筷子里的鹅肉滑落回碟子上,他心道,这次同大篓子咯,“永光候与太子为政观念不合,永光候这是要杀鸡儆猴呢?”

    “这事不涉及永光候,他老人家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只是闻二小姐以往从不过问朝廷之事的。”这次怎么会突然插手一个不起眼的案子,魏寻心念着。

    “这事只要闻家插手了性质就变了,我们更应该静观其变。”赵至澜继续夹了一块肉放入嘴里,推走了女子递到嘴边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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