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空如墨,暴雨酝酿于层层堆积的阴云背后。

    鸟雀早早归了巢,却被经过的送嫁队伍惊起,四散而逃。

    轿子突然停了下来,晏婵伸手撩起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却不觉红嫁衣已被她的手指搅得生出了褶皱。

    “姑娘,这天看着要下雨,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外头传来送嫁嬷嬷的声音。

    晏婵将起皱的地方抹平,思起这一针一线都是自己所制,摇了摇头,轻轻说道:“继续赶路吧,恐误了吉时。”

    送嫁的轿子停在了叶府的大门,早早恭候一旁的仆从将锣一敲,扯着嗓子喊:“新嫁娘到——”

    锣鼓唢呐声起,周围皆是宾客们的道贺声。

    她手持着红绸被带进了正厅,红绸的另一端是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

    “一拜天地——”

    她本是山中的一名采药女,略懂点医术,平日里也为人医治,那日来镇上卖药时,看到有人悬赏寻医,便来到了叶府,见到了患怪病卧床三年的叶家主。

    从那之后,叶久微便成了她的患者,所幸她用的药对症,不过数月他的病便好起来,她借口离开了叶府。

    没想到,叶久微也跟来,牵着她的手,眼中似有浩渺:“阿婵,我喜欢你。”

    晏婵第一次被人这么牵着手,胸口罕见的咚咚狂跳,便颔首,二人定下终生。

    “二拜高堂——”

    堂上坐着叶久微的姑母,一脸慈爱地看着登对的二人。

    叶久微父母早逝,尚有年高多病的祖母,将其养育成人,却在他及冠那年去世,家族人丁稀少,如今只有外嫁的姑母来参加他的花烛之喜。

    “夫妻对拜——”

    晏婵转过身,垂着珠子的盖头随之微微晃动,透着缝隙她看见叶久微站在对面,一身红袍婚服,宽大纤长的手紧抓着红绸布,显得有些苍白泛青。

    “礼成——”

    丫鬟搀着新嫁娘一路穿过庭院游廊,来到了喜房,将她扶到喜床上坐下,却感觉新嫁娘的手臂在颤抖。

    丫鬟没有多言,脸颊微微泛红,暗道姑娘成新娘,既开心也紧张得很呢。

    婆妇们吩咐了些事,将门关上众人便退下了。

    月上中天,春心浮动。

    想着阿婵在房中等他,叶久微是一刻也等不及,在宾客间应酬了一番,借着酒醉之名便脱身了。

    这条回房的路,他走了无数回,却没有一刻有今夜这般愉悦。

    “吱呀——”

    叶久微推开房门,红绸红布挂得四处都是,墙上张贴着的囍字似要跳下来一番,跟着他的心怦怦直响。

    这张囍字是他特地学着剪的,又亲自动手贴上去,祈愿能与阿婵白首偕老。

    他转头看向铺满红绸的喜床,那儿坐着他心心念念的新娘。

    他终于迎娶阿婵了。

    将房门关上,咽了咽喉咙,他小心地向着床边走去,颤抖着手轻轻撩起红盖头。

    不知阿婵会是怎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一把将盖头掀开。

    一道电光划破天空,透过窗户照进喜房,盖过了房中微微颤动的喜烛光。

    惨白的光映在女子的脸上,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娇羞,她漠然,眼神中似有风雪,叫他生出了冰冻三尺的寒意。

    “轰隆隆——”

    雷声吞没了叶久微,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只见胸口插着一把刀,刀上倒影着他红色的婚服,那只玉白纤细的手握着刀柄,手甲上还涂着蔻丹。

    他抬头,画着新娘妆的她比平时的清丽,多了几分绝艳。

    “为...什么?”刀似乎扎得很深,他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艰难开口:“我不是......你的夫君吗?”

    “你,根本不是我的夫君。”晏婵厉声吐出几个字,无视微热的血淌到手上,又用力将刀扎得更深。

    叶久微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了口血,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晏婵将刀从他的胸口抽出,涌出的鲜血溅在红得晃眼的嫁衣上,失了踪影。

    她的夫君早死了。

    被这妖鬼附身,被鬼气侵噬。

    晏婵将刀扔在地上,伸手捂住脸,手上沾着的鲜血脏了她的妆,她轻笑出声。

    终于杀了这妖鬼,替他报了仇。

    她目光冷淡地扫过倒下那人,露出的手臂泛着不正常的青,其上隐约缠绕着黑色丝线。不过半会儿,黑色丝线越来越多,像蚕吐丝结茧般,将地上的人整个裹住。

    不对劲,晏婵心道。

    顷刻间,叶久微身上缠着的黑丝茧猛地爆开,化作一团巨大的黑雾,朝着她而来。

    晏婵避之不及,整个人被黑雾笼罩吞噬,失去了意识。

    “为什么......你竟然杀我。”鬼魅一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晏婵清醒过来。

    这是在哪儿?

    面前一片漆黑,看不见尽头,四周飘浮着黑雾,不时向自己靠近,她伸手触摸,却什么也没抓住。

    这……难道是幻境。

    这么想着,那鬼魅之声再次响起,回荡在幻境上空:“你......竟然杀我。”

    晏婵只觉好笑,你是妖鬼,占了她夫君的身体,杀你还要何理由。

    周围的黑雾逐渐汇聚成团,泛起灰色的亮光,凝成了人的模样。

    那黑雾果然凝成叶久微的模样,眼神中似带着无数委屈:“阿婵,你不要我了吗?”

    晏婵恍惚了一瞬,但心知这只是幻象,心念一动,一把泛着银光的长剑出现在手中,她当下毫不犹豫地执剑向那假人砍去。

    叶久微被晏婵砍中,散成黑雾,片刻间又凝成新的身体,口中不断说着晏婵负心之类的话。

    晏婵只觉心烦,再次持剑砍去。

    黑雾却源源不断涌出,似察觉到晏婵手中的剑能伤到它,转瞬便化成数道触手,缠住了她持剑的手。

    晏婵吃痛松手,剑一下被黑雾吞没,她的四肢被黑雾钳住,脖子被扼住,半点都动弹不得,随着黑雾不断收紧,五脏六腑受到压迫,有血气上涌。

    这东西是真的想杀死她,难道她晏婵今日便要交代在这妖鬼手中。

    “铛——”

    失去意识的瞬间,一道钟声在脑海中响起,那声音仿佛跨越亘古,带着天地初开的清气,有将一切妖魔鬼怪都湮灭的浩然。

    身体中似乎有东西裂开,一刹那,识海诞出一颗莲子,静静悬着,有微微亮光在上头流转。

    一缕流光从莲子上漫起,晏婵瞬息便觉周身大穴畅通无阻。

    她再次伸手,剑从黑雾中破空而出,挥剑挽花便将禁锢尽数斩去。

    那黑雾怒极,不断凝成攻势向着她而来,晏婵当即挥出数道剑光迎击,剑光肆意,黑雾抵挡不住。

    转眼间,无尽的黑暗裂开了数道金光。

    幻境破灭了。

    晏婵清醒过来,募地睁开眼,瞳孔瞬间放大,心一下跳到嗓子眼,险些惊叫出声。

    她跪坐在地上,叶久微半蹲着将自己抵在床边,用手扼着自己的脖子,他泛着鬼气的脸离自己不过一寸距离,眼眸漆黑,瘆人极了。

    他掐着晏婵的脖子,看着她的脖颈和脸因为呼吸困难渐渐变红,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面前的人已不是叶久微,彻底是那妖鬼。

    晏婵呼吸愈发困难,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伸手够到掉落在一旁的刀,向着那妖鬼的脑袋而去,却被他用手挡住,两寸多长的刀无比锋利,一下贯穿他的手掌,血珠滚落顺着袖口淌到地上。

    妖鬼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他松开钳住晏婵的手,将掌中的刀拔出,随意扔到一边。

    “你……欺人太甚。”妖鬼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似有不悦。

    你是妖鬼,不是人,晏婵心道。

    晏婵欲趁机翻身逃开,却听见房外传来声响,叶府皆是普通凡人,若是让他们撞见已经变成妖鬼的叶久微,怕是一宅子的人都得死个透。

    但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她要尽快将这妖鬼斩杀。

    那妖鬼仿佛没听见,将他的头凑近了些,像委屈的小兽,抵着晏婵的额头。

    晏婵心中一阵恶寒,恨不得立刻甩开,却被他制住,无法脱身。

    他将脑袋靠着晏婵的脖子,凑在她耳边,恶狠狠吐出句:“你欠我的。”

    话毕,低头朝着她的颈间重重咬了上去,一股锥心之痛袭来,晏婵忍不住喊出了声:“疼”。

    听见晏婵的轻哼声,那妖鬼怔忪了一瞬,想到曾经自己亲她脸颊时,那难得露出的娇羞模样,松开牙齿,又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她脖颈流出的鲜血。

    晏婵趁机将他一推,翻身滚到一旁,将刀拿起作出防御姿势。

    这妖鬼怕是有病吧。

    门外再次传来声音,“那妖鬼就在这里”,说着便要破门而入。

    妖鬼面露凶光盯着房门,晏婵笃定只要有人闯进来,他便顷刻间将人杀了,断不会如戏弄自己这般。

    “等着我。”说完,那妖鬼确是出乎意料地化作一阵黑雾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一般。

    黑雾一消失,在晏婵背后,一团淡红色的雾从嫁衣上浮起,片刻便消散不见踪影。

    “啪——”一声,房门被破开,涌进五六人,皆是一身白衣,手上提着剑,剑穗上还吊着枚祥云纹的玉坠子。

    晏婵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一下瘫坐在地上。

    喜房中仍挂着大红的锦绸,墙上贴着的囍字却坠下一半,在三月的寒夜中晃动,最后被风吹起,落在血泊中。

    囍字之下,躺着新郎,胸口被刀贯穿,已没了呼吸,鲜血和红绸揉在一起,分辨不清。

    他旁边,瘫坐着一名女子,红嫁衣散乱,钗环搭拢,嘴角流淌一丝鲜血,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刀,眼神空洞地看着来人。

    这女子莫不是将她的夫君杀了。

    众人皆持剑严阵以待,警惕着面前的女子暴起,思忖他们方才所追的妖鬼正是逃向此处。

    难道......她就是那妖鬼。

    一众人作势要上前将其击杀,人群中却传出一声大喊:

    “晏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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