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姜颂宁声音微弱,但景明耳力胜过常人,一个字不落地全听到了。

    景明不敢吭声,僵硬转头,看向离墙更近的薛亭洲。

    薛亭洲很早就看出她的用意。

    此时亲耳听到也不觉惊讶。

    姜颂宁就是得过且过的一个人。

    再要挑挑拣拣,来回试探,她这样懒怠的人,情愿一个人过日子。

    但凡仔细忖度一二,他能想起姜颂宁的许多不足。

    她的好,全让别人领受了。

    赵秦瞅见薛亭洲一言不发地离去,舒了口气,扭头朝景明说道:“他近来怎么变小气了,拈酸吃醋也学会了。”

    景明想到了救人负伤的周春朴,还未好全今日也来了,但姜颂宁和周春朴今日一面还没见上。

    赵秦笑着拍了拍景明,看薛亭洲的确走远了,低声道:“活人是没见到。谁让人家心里还有个亡夫呢。”

    周春朴就在眼前,姜颂宁没有别的念头。

    孟安澜可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婿,如今不想再嫁,心里可能还惦记着他,觉得后来人不一定比得上。

    -

    宁远侯府豢养珍奇名马,平常难得一见。

    主人家有意放出来让宾客开眼,赴宴的年轻儿郎一个个的都坐不住,泰半都赶来欣赏。

    姜颂宁和彭依依来得晚,仆役已然将马牵出,诸位公子跃跃欲试,要在场上比个高下。

    姜颂宁学过骑马,但这些年甚少外出,没有练习的机会,且孟安澜不似常人康健,没有养过这等价值不菲的马匹。

    彭依依对这些马匹的来历如数家珍,一一为姜颂宁介绍。

    姜颂宁只能听个热闹,辨不出好坏,只听出宁远侯府颇得圣心,财力惊人。

    彭依依指着一匹马说她最看好这个,姜颂宁倒是喜欢旁边那个。

    彭依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掩唇笑道:“你还是以貌取人那一套。不过这次,也相中了一个顶好的。嗯……咱俩都有眼光。”

    姜颂宁相信直觉,一众物件当中总能一眼挑出最合意那个。

    彭依依笑她以貌取人,连马也逃脱不得。姜颂宁居然无从反驳。

    和孟安澜的亲事是彼时无奈之举,但孟安澜温润平和,相貌出众,若非如此,她没办法很快接受这个人。

    正说着话,场上忽地一静,而后十来匹骏马先后奔出,马上的公子哥还分出心思与围观的小娘子招手。

    姜颂宁看了圈没见到姜识,连陆潇也不知哪处去了。

    姜识还好,但陆潇胜负心强,倘若参与其中,定是冲着头名去的,不会像那个与人谈笑的小公子那般洒脱。

    正想差人去找,姜识身边的随侍便找了来,“主子和陆小公子在外面跑了两圈,说这地太小,比来比去没意思。这会儿都回来了,换身衣裳便来见夫人。”

    姜颂宁颔首,但刚转过头,便被一群男子吸引了注意。

    场上跑圈的人还没比完,下一场大多都是年纪大些的男子。

    有人穿着窄袖锦袍,有的满头是汗,露着臂膀,朝气蓬勃,像刚和人切磋过。

    及冠的男子看起来和十几岁的小公子不同,普遍要高出一截,身板结实,肩宽腰窄,一看就是成熟男人的样子。

    马匹矫健,引人瞩目,这些男子的身躯也引人观赏,彭依依一连看了好几眼,旁侧妇人也都默不作声地悄悄打量。

    平心而论,看起来很是养眼。

    姜颂宁平日鲜少见到,目光停留的时间便有些久。

    旁侧贵妇人眼睛不眨地打量,她坐在其中,也不觉得冒昧。

    目光渐渐被他们的穿着吸引,众人赴宴都穿得精致华美,她习惯使然,格外注意他们的衣料剪裁,考虑让如意楼的绣娘多做些其他花样售卖。

    姜颂宁漫无目的地打量他们,视野中忽而闯进几个熟悉的身影。

    她视线从下到上,起初没认出薛亭洲,暗自想这人身形不错,不似武夫粗壮,又比读书人多了些矫健结实。

    目光上移,看到薛亭洲的脸,还对上他不大愉快的目光,姜颂宁脸颊发烫,好像用目光轻薄了他,还被人当场逮住。

    薛亭洲视听敏锐,若非如此,也不能和薛唐玩在一起。这边妇人打量的目光,那头的武夫不会感觉不到,但大多都觉得面上有光,得意又大方地让大家观赏。

    只有他,被看了一眼便沉了脸色。

    旁边不乏早年丧夫的女人,交谈时也不避讳,还说了令人耳热的话。

    姜颂宁没有刻意去找合心意的男子,只是他格外出挑,她扫一眼就注意到了。

    老话说非礼勿视,但他衣衫齐整,她的目光又不下流,有什么看不得的?

    他脸色冷得吓人。真是小气。

    姜颂宁只敢在心里这样想,面上不敢表露出来,不再去看薛亭洲的反应,起身去找姜识。

    姜识出了一身汗,刚把骑装换下,拿着扇子呼哧扇个不停,见到姜颂宁,笑吟吟地过来跟姐姐说话。

    姜识和陆潇动手,把陆潇揍了一回,自己身上也留了伤。

    姜颂宁瞧他恢复如初,近来还长高了一点,心底放心许多。

    “你这骑术连人小姑娘都比不上。”

    “跟谁学的,连上马都害怕,干脆别去了。侯府的好马让你骑都是糟蹋了。进京是坐驴车来的吧。”

    “你这手粗的,还以为你习武练出来的。原来是做农活,你往后自个儿去藏书阁排着吧,我家里的书,怕你给我弄坏了。”

    姜颂宁转头望去,三个身着锦袍的公子围着一个低头不语的布衣少年,讥讽几句扬长而去。

    姜识紧皱眉头,走过去捡起地上的荷包,拍干净还给他:“这些人都是靠家里,自己没多少真本事,你莫往心里去。”

    程宿眼眶泛红,嗯了一声,愁眉不展,还在为不知从何借书而苦恼。

    姜识见他萎靡不振,想鼓励一番,但和程宿不大熟悉,要夸赞都无从说起,干巴巴地邀请他等下一起玩。

    程宿和姜识一般高,清瘦两分,说话声音也低:“我此前还特意练过,但一上马,便心慌害怕。”

    程宿原想请教姜识,话至一半,又想起往后大抵负担不起骑马的资费,又从何练起呢。

    更糟的是,以前愿意借书给他的同窗,看不起他,连书也不知到哪去找。

    心思沉重,程宿面上的笑也淡了,闭嘴不言。

    姜颂宁看不下去,温声道:“你是南边来的吧,这些事急不得,慢慢学着,总有一日会好起来。”

    姜识跟着点头:“我以前还摔过,幸好是头矮马,不然我也不敢。”

    程宿抬头看了看姜识,神色松缓。

    姜颂宁见不得别人无法安心读书,给姜识使了个眼神。

    姜识心领神会,也不忍心看程宿这样难过,忙不迭点头:“你借书找我就成了。有人等着用,我还能看得快一点。”

    程宿早就习惯被人奚落,手里余钱不多,最忧心的便是这事,看着对面姐弟二人关切的眼神,心里又酸又暖。

    姜颂宁见他不停道谢,又道:“今日看来再艰难的事,往后都会过去的。”

    姜识知道姐姐是在安慰程宿,但她一个人在孟家,也是凭着这样的念头独自撑过来的吗?

    等程宿离开,姜识看向姜颂宁的眼神还是十分心疼。

    姜颂宁觉得好笑。

    “在你心里,姐姐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姜颂宁从小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又长得漂亮,姜识还小那会儿,就知道什么都要让着她。

    好像还真没见过她如何吃苦。

    姜识只知那桩婚事不是她心甘情愿。

    但孟家不会在钱财穿用上短了她。孟安澜的样貌才学也是有口皆碑。

    姜颂宁被迫应下婚事是不假,但并非一直为此难过。

    姜识想通这个,松了口气。

    姜颂宁和姜识分开,正欲去找彭依依,在廊上迎面遇上顾二夫人。

    顾二夫人帮着嫂子迎客,打扮得雍容华贵,和姜颂宁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仿佛不曾有过不快。

    不知是见她和薛亭洲却无往来,还是回到京城披上一层亲善的皮,顾二夫人请她一道去花厅坐坐,说侯夫人也在那里。

    姜颂宁进门后还不曾见过侯夫人,若是如此,马场那边的女客也会陆续过去,便跟顾二夫人同去了花厅。

    侍婢来往,忙着四处布置,顾二夫人歉然一笑:“许是底下人传错了话,咱们来早一步。”

    姜颂宁看着侍婢怀中花枝,安心落座:“我总归是个闲人,多等会儿也不妨事。”

    厅中还没上茶,婢女捧着托盘过来,问姜颂宁喝什么。

    姜颂宁没要茉莉香片,又见剩下的多是乌梅茶蜜茶这类小姑娘爱喝的玩意儿,便挑了西湖龙井。

    陆续又有宾客过来,姜颂宁安心等候,余光瞥见彭依依的身影,起身去迎。

    正这时,端茶的婢女脚下一滑,姜颂宁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着绿衣的丫鬟握住她手腕,将她挡到身后,斥责那笨手笨脚的婢女,又转头来看她。

    “可曾烫到夫人?”

    姜颂宁摇头,这丫鬟来得及时,连衣角也没弄脏。

    彭依依见她险些伤到,面色不大好看,但那丫鬟及时将她挡住,也不好多说什么。

    侯夫人在众人簇拥下步入厅中,彭依依见姜颂宁没有任何不适,便找了临近的位置坐下。

    范氏也在这时到了,坐在姜颂宁右侧。

    孟家和宋家与宁远侯府并不亲近,座次不远不近,姜颂宁只需静静坐着便好。

    侯夫人让人搬来一座琉璃屏风,说是皇上所赐。

    宾客恭维不断。

    姜颂宁看了眼,却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反而瞟了眼紧闭的窗牖,眉心微蹙。

    范氏注意到她似有些焦躁,朝她看来,低声问询:“怎么了?”

    姜颂宁饮食节制,今日来此也没有吃多少东西,但这时感觉屋中闷热,吃撑了一般,感觉胃里不大对劲。

    彭依依肠胃不好,见她这般,以为和自己犯了同样的毛病。

    不想引人注目,等范氏转过头,彭依依才凑过去,帮她揉按手臂上的穴位,希望能让她好受点。

    姜颂宁怕痒,连忙隔着衣袖把她按住了。

    又等了片刻,那种闷热感消退,但又有了些别的感受。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姜颂宁怕自己真是吃坏了肚子,当场吐出来,打着更衣的幌子,从厅中出来。

    秋高气爽,凉风迎面一吹,她好受许多。

    挽香扶着她去厢房歇息,姜颂宁走了几步,腿越来越软,心头一凉。

    她五年前用药太重,治愈后便对药物格外敏感,是以一直安心调养,不敢生病。

    哪怕有许多夫人都选了一样的茶水,她心底冒出一个十分糟糕的猜想。

    若是在茶水中下药,也只有她会出事了。

    安排给孟家的厢房到了,姜颂宁却不敢在此休息,等丫鬟走后,借口说有东西落在彭依依那里,留下挽香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姜颂宁浑身发热,并没有为自己猜中而感到开心,思绪僵滞,指尖陷入掌心也无法保持清醒,沿着避人耳目的小路穿行。

    到依依休憩的厢房就好了。

    姜颂宁双腿开始不听使唤,没走出多远,便喘得厉害,靠在墙上都快支撑不住。

    想要振作起来,努力辨清方向,姜颂宁抬头看到一个人,脑子越发不够用。

    她一步也没走,薛亭洲怎么离她越来越近?

    薛亭洲脸色沉冷,揽住她的腰,姜颂宁靠在他怀里,畏惧让她清醒些许。

    她艰难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觉得自己惹上了麻烦:“我没有偷看。你快走吧。”

    嘴上这样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靠近,姜颂宁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

    薛亭洲手臂收紧,没有给她离开的余地。

    姜颂宁彻底糊涂了,等回过神来,发现门窗紧闭,薛亭洲坐在床边,等他像个大夫一般摸上她的脉搏,才慢吞吞反应过来,自己需要什么。

    “你帮我找别人吧。”姜颂宁面对他有些难以启齿,而且也不信任他的医术。

    不记得薛亭洲会给人看病。

    薛亭洲顿了顿,捏住她的下巴,眸色幽暗,确认一般问道:“你想要谁?”

    她哪里知道。

    找个医术精湛口风又紧的大夫,很难吗?

    “不是你,都可以。”姜颂宁声音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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