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花娘们皆是衣衫凌乱,

    胡民太过闹腾,花琴娘放下青幔隔于两边,放胡民在青幔间肆意玩闹。

    庹金康皱皮老眼微眯,欣赏花娘子拿鞭子抽胡民的影廓。

    他继而转头凝着孤身饮酒的霍擎北,他的侧影有些寂寥,庹金康思索片刻,凑近他缓缓道:“霍弟,遇到什么难事了?”

    侍婢颇有眼色,捻起酒壶往庹金康和霍擎北的杯中倒满酒,二人碰杯,一同饮尽。

    霍擎北放下酒杯,凤眸微抬,迷离的黑瞳乍现精光,“良山上豺狼当道,无恶不作,庹兄可有办法解决?”

    庹金康眸色微变,霍擎北在这等着呢,脑中鸣音大作,仅一瞬,被突如涌上气血冲昏神智。

    庹金康眼前事物逐渐模糊,他以为自己醉了。

    庹金康脑中晕眩,他还未深思便被一股牵力控制住,握杯爬向霍擎北,拍拍他的肩,咬着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霍弟想重开商市,哥哥我怎能袖手旁观。放心!良山的事哥哥我帮你!只是弟弟年纪尚轻,商市水深,怕你受骗。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商市之事有我和...”

    庹金康说到这顿住,眼神扫视着周围的荒.淫,潘鸿骑上那俩娈童了,稍远处的青幔影廓鞭子变成了绳索。

    这俩狗东西正事不干,只知贪嘴好吃!

    这事儿是他一个人的事儿嘛!匪贼是他们引诱来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知要折去多少银子多少人!

    他想三人一同与霍擎北谈判,真他娘的玩进去了,不中用!!

    庹金康收回视线,继续道:“有我,你就放心大胆的做。霍弟,你可懂哥哥的一片苦心?”

    霍擎北暗眸微闪,商贾‘喝醉’了骨子里还不忘利益。

    他唇角微勾,“自然。”

    杀人诛心的不是以权逼人,而是在他们引以为傲的营生中失去一切。他们收拾完烂摊子,并州的富户也该换了。

    湘戎呈上一沓契约和印章放置案几,霍擎北扯出一抹笑,“庹兄,霍某习惯白纸黑字签书而定,庹兄可敢签?”

    一娇艳娘子爬上庹金康的身,女子身上奇香,她抱住庹金康的头往白团里摁,耳边娇嘤不断。

    庹金康的脑中瞬时欢愉炸开,异常兴奋,霍擎北的话仿佛来自天边,时近时退,时大时小。

    娇娘轻咬他耳边,娇滴滴问道:“霍公子问您呢,您愿不愿意画押啊?”

    “你想我‘压’吗?”

    “哎呀,讨厌!奴当然想你‘压’啊!”

    庹金康大笑,抱着美人大手一挥,在每张契约上签好名字,掏出印章盖上,最后指腹摁进红泥,摁上契纸。

    霍擎北放庹金康一人画押。迨他清醒,怎肯一人承担,以他精明奸诈之性必会拉二人下水,这将为之后三人争斗埋下后患。

    弹奏琴曲的花娘身后,有一双泪流满面的眼睛盯着前方。

    郭媛被狎司掐住下颌,眼睁睁看着所有。

    她的身子不停颤抖,视线从青幔上一道血迹移向珠帘里绞缠的三人,最后落在扒开娇娘衣衫,趴在娇娘身上像狗嗅香的老伯。

    以往爹爹时常邀他们来家中吃宴,他们私下竟这般不堪入目。

    蓦地,花琴娘攥住她的手,从暗角拉至明处,将她推上榻,扔至霍擎北身边,随即退下。

    郭媛不敢近看这些污秽,她浑身战栗,蜷缩一团,将头埋在腿间,生怕这些腌臜碰触自己。

    霍擎北目光噙嘲,淡漠地饮下香酿,却用低醇无情的声音说出最狠心的话。

    “郭小姐,还未习惯?”

    郭媛不知他是谁,更不知他为何找她,让她看这一出戏又是何意?

    郭小姐,郭媛许久未听见这个称呼了,不过两月,仿佛过了一生。想到带走金银财宝逃亡的弟弟,心酸苦楚不甘一涌而上。

    竟让她撑起胆魄质问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凤眸轻抬,霍擎北望向惊惧的郭媛,眼底一片清寒。

    郭媛怔愣了,因珠帘遮掩瞧不清楚这个片叶不沾身,却让她最害怕之人,他是这般凌俊。

    “郭梁生前将金财藏哪了,郭小姐若替知府找到那笔金财,我可以替你赎身。若郭小姐不知,我也会替郭小姐赎身。”

    郭媛带着一丝希冀凝视霍擎北,面露羞色。

    “将你送给胡民。”

    “??!!”

    郭媛瞪大双眸,此人是恶魔是恶鬼!被霍擎北一句话吓得魂飞魄散,她心上飘过老鸨教她的媚术。

    那些她不愿学不愿做,却偏想做与他瞧。

    郭媛屈膝而跪,揉捏着腰身,捻过霍擎北的袖摆。

    霍擎北阴鸷的神色射向郭媛,立时甩开她,郭媛还未来得及讨饶。

    便听见娇娘大叫,霍擎北看去,庹金康昏倒在娇娘身上,他呼吸急促,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快!快去请周娘子!”

    ——

    这夜,女医馆。

    周娘子白日出诊,让云漉晚上来医馆。

    贺亦行等了一日,思念成疾,终于等到云漉,便绕着云漉叽叽喳喳个不停。

    周娘子暗叹,她救下的男子果真对云漉有不明言说的情愫。

    周娘子无意撞见几次贺亦行的目光紧紧跟随云漉,面露痴样。

    虽是青梅竹马,但他惦记的是有夫之妇,更遑论她夫君对她的侵占。

    当她得知云漉每日只能出来两个时辰,周娘子一脸了然之相,凝着云漉面色绯红的脸,调侃道:“初见你夫君便知了,女子多看你一眼,他那杀人的劲都跑出来了。”

    云漉蓦然一顿,提醒她了,霍擎北的病症她翻阅医书未曾见到,得找个机会问周娘子。

    “想必这两个时辰,你也求得辛苦罢。”

    云漉低首,那夜的画面钻入脑中,脸颊升腾一片滚烫。她羞赧用手扇风,低喃道:“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

    周娘子抿唇偷笑,看破不说破。

    现下她看着云漉,眸色清明,只待贺亦行为兄长。

    哎,情一字,最难消解。

    不过,云漉这般好的姑娘,她都喜欢得紧,别说这些男子了。

    云漉面容娇俏,性子却不娇气,让她搬药材、整理上百种药材、大暑天熬药汤、背医书...她都照做,不曾喊苦喊累。

    私下性情灵动,但一旦沾上医术,她极富耐心,不毛不燥,病人都喜欢找她,聊上几句。

    周娘子出神时,一个急迫的声音由远而近唤回她的神思。

    云漉闻声,这人声音发颤,想必出了大事。

    她立即跑至周娘子身旁,贺亦行紧随其上。

    “周娘子,周娘子!”

    一个短小人影跑进医馆,周娘子认出来,这是醉欢阁的龟奴。

    “出事了!周娘子,求您跟我去一趟,求您。”

    龟奴不敢说是恩客,周娘子只救花楼的姑娘,那人可是并州一手遮天的富贾庹金康。

    周娘子见他满头大汗,神色紧张得如天塌了般,也不多想。

    朝他点点头,云漉拉住她,“周娘子,我同你去罢,看这位小哥的神色,我帮你在背个药箱。”

    周娘子不好意思说那是醉欢阁,既然她学医了,这些事迟早要面对,周娘子再三思索,应‘好’。

    云漉不再说话,周娘子与她转身迅疾收拾药箱。

    贺亦行在她忙碌的身后,急道:“我同你一起去罢,我有力气,能帮忙。”

    周娘子闻言呵斥,“你当出游呢?要力气作甚用!你一个病人少添乱,在这休息!”

    周娘子救了他一命,贺亦行不敢驳斥,只是眼巴巴盯着云漉。

    云漉收拾好药箱,转身安抚贺亦行,“亦行哥哥,你还是听周娘子的。我们去去便回。”

    话音刚落,二人跟着龟奴跑出了门。

    贺亦行看着云漉消失的身影,沉寂的医馆徒留空荡,他熟稔的花香逐渐消散空中。

    在马车上,周娘子忽然握住云漉的手,云漉扭头与她对视,眼神透着不解。

    “我们,要去的是花楼。”

    “好。”

    “?”

    就这样?亏得平日落落大方的周娘子腹稿半响,小姑娘胆大得很。

    周娘子释怀一笑,心下安定不少。

    ——

    花琴娘担心影响醉欢阁的名声,只好掩耳盗铃,吩咐舞女们楼上欢舞,引去恩客们的视线,弹奏的姑娘们也搬去楼上。

    好在霍擎北包下大堂左侧,右侧的客人暂无发觉。

    此时醉欢阁万分诡异,右堂醉生梦死,荒.淫.无度。左堂陷入死寂,气氛僵滞。

    潘鸿和胡民也从情.欲中醒来,庹金康躺在榻上抽搐,白沫吐一阵停一阵。

    众人心怀鬼胎,心想着若庹金康出事,如何撇清自己的关系,又如何吞并庹金康的生意。

    胡民搂着娇娘装作几位痛心,挤着干涸的眼睛,对着抽搐的庹金康大喊道:“庹兄,你怎么了?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倒下了,并州怎么办呢?”

    潘鸿闻言白眼上翻。胡民蠢笨,他一想到庹金康一死,并州这块肥肉落在他手里,兴奋地推着娈童的脑袋向身下去。

    郭媛满心满眼在霍擎北身上,‘赎身’二字萦绕心间。

    她在暗处被架着瞧着,此人始终未碰那些花娘。既然他知道她,便知她不是花娘出身。她是不是讨好他,他便赎她出去。与其被人千人骑,作此人的妾她是愿意的!

    被吐一身的花娘被带下去净身,榻上污秽也被擦拭干净。

    许是琴声欢悦,欢呼声震天响。

    许是算盘打尽,心中愉悦难掩。

    潘鸿和胡民二人竟再次玩心大发,霍擎北冷眼瞧着离心离德的三人...

    “周娘子,这边,他他他突然抽搐,口吐白沫,麻烦您看下罢!”

    龟奴怕被骂,在右堂那伸指指向左堂,说完便跑,他赶紧去喊花琴娘,真没救了也不能死在醉欢阁。

    “诶!混小子,跑什么啊!”

    周娘子带着云漉从恩客和花娘间穿过,有些喝醉的男子竟误以为来了两个清水小娘,对她们拉拉扯扯。

    周娘子一掌劈开,拉过云漉猛地朝左堂跑去。

    此时郭媛咬唇,下定决心为她自己一搏,扯下半边衣襟,香肩半露倒进霍擎北的怀中。

    湘戎瞧着撞进来的二人,瞪大眼睛直呼道:“云夫人!”

    霍擎北香玉在怀与云漉咫尺相望。

    “漉儿。”

    霍擎北凤眸一怔,高大的身躯立即站起,怀中的女子滚落榻下。

    云漉眸中瞬时盈泪,模糊了视线。她即刻转身,十一日未见的人,没想到在青楼遇见。

    心被一寸一寸剜着疼,她咬住手指,一颗颗豆大的眼珠坠落。

    霍擎北知她误会了,见她默然抽泣,心肉被攥着疼,他起身快步来到云漉面前。

    她咬着手指,不愿看他,闭上眼睛眼泪不停流出。

    “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周娘子瞪向解释苍白的霍擎北,脱口讥讽道:“自诩深情,不过是烂泥一坨。云漉,你放下药箱走罢。”

    霍擎北暗眸微红,他握紧拳头一把抱起云漉朝外走去。

    出了醉欢阁,云漉睁眼,一滴泪珠从眼尾倾落,红红的鹿眼看向远方。

    她呼吸急促,声音却冷道:“演完了,可以放我下来了?”

    冰冷的声音化作冰刀,一刀刀扎进他的心。

    霍擎北不语,抱着云漉上了马车。

    云漉即刻蜷缩于马车一角,不愿多看他一眼,眼睫悬着泪珠,她痴愣地看向窗外弦月。

    “漉儿,你看看我。”

    冷冽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破裂,微微嘶哑,听着心口泛疼,他好像很累,很疲惫。

    云漉咬唇,她恨自己心软。

    可一想到方才那幕,他怀里抱着其他女子,心碎着疼,云漉装不下去了,连日的委屈此时如洪水迸泄,红眸不断滚落烫珠。

    霍擎北眼眸殷红,他竟让她的漉儿伤心至此,嗜血在体内蠢蠢欲动。

    袖口滑落匕首,他默默抽出匕刃,掌心缓缓刺入,顿时血流满地。

    利刃割肉的疼痛缓解了嗜血之气,神智归元,霍擎北凝着伤心娇颜,嘶哑道:“漉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碰她,没有碰任何女子。”

    云漉在医馆呆了段日子,对血腥极为敏感,她闻到了大量血腥味。

    她扭头看向霍擎北,一颗晶莹泪珠划破弦月,倒映在霍擎北的瞳仁上。他的心被攥着无法呼吸,他捏紧了匕刃,唇上血色尽退,“别哭,漉儿,是我不好。”

    云漉借着月光才看见他满手红血,瞳眸震颤,她凝着殷红凤眸,知他是病发了,眸色软下来,云漉迅疾抹去眼泪,哄他道:“好,好,我不哭。你乖乖把刀刃给我好不好,你不给我,我就哭!”

    霍擎北见她的红眸倒影中有他,紧蹙的眉心稍稍松懈,他听话地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匕刃刺进肉中,斜立不动。

    云漉一阵晕眩,她捂住欲哭的唇瓣,抖着手伸向那把浸染血的匕首,伸至一半,想起怀里的药瓶,她掏出来在掌心倒出三颗黑丸。

    “霍擎北,你吃下好不好?”

    话音未落,霍擎北伸出另一只手捧着云漉掌心吞下,舌尖滑过,痒得浑身酥麻。

    须臾,霍擎北倒在云漉身上。

    云漉深吸一口气,慢慢拔下那把匕首,撕破衣衫,给他包住伤口。

    云漉双臂穿过霍擎北的腋下,堪堪环住他,霍擎北的脸颊贴上他颈窝,此时安静得像个孩童。

    他瘦了,云漉环住他才发觉,宽厚的胸背,此时薄了些许。

    兴许是她误会了。

    可他身上的脂粉香飘散舆内,与血腥味交织缠绕。

    恼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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