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馆忽而涌进数十名府吏,嚷嚷着腿疼、腰疼、痔瘻...

    贺亦行等人被挤去了后院,他不放心云漉,担心那些府吏欺负她,暗自回到了医馆堂内,靠于墙角,双手交叉,目光随她的身影游移。

    不大的医馆瞬时人满为患,黎青和云漉无从下脚。

    云漉记下病患病症,梨青安排病患排队。

    周娘子不疾不徐地看着眼前的病者,她眼神未抬,心知这是谁的手笔。

    自从收了云漉为徒,周娘子便知有这么一日。

    她淡然处之,倒是那些病人见涌进这么多官爷,有些害怕。

    “周娘子...他们...”

    “来看病的,又不是抓你的,心虚甚,难道你最近犯事了?”

    “...”

    云漉正悉心询问,府吏们聊天的声音飘然响起。

    “哎,我一直想来周娘子这看病,可看病要钱,我家老小都张着嘴吃饭呢,哪有闲钱。还是霍大人好啊!不仅发了几月前欠下的薪俸,还让知府掏钱给我们治旧疾。希望霍大人别走了。”

    “是啊!霍大人今后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对对对!”

    云漉闻言不禁轻笑,若被南疆百姓听去,定惊掉下巴。

    贺亦行听见‘霍大人’三字,浑身透着不悦。他端凝着侧身书写的云漉,额前碎发轻拂,玉白发带绑着三千乌丝坠于身后。

    儿时那个灵动烂漫的小女孩如今独当一面了。温柔且坚定,偶或浅笑,稚气的娇颜散发着沉稳气息,令他沉迷。

    贺亦行忍不住痴想,若他娶了漉儿,漉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绝不阻拦。她不需要像世间女子般相夫教子,只要她心悦,想要什么他都给她。

    往后的日子,他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漉儿再为他生下几个孩儿,闹腾着相伴一生。

    正当贺亦行勾笑凝云漉不放,他感知突有一双阴鸷狠绝的怒眸钩攫他,目露凶光,啖他肉饮他血般惊悚。

    贺亦行朝门望去,身形伟岸的男子沉步而入,幽暗冰眸闪着吃人暗红,贵胄逼人蕴蓄狂野不拘,看他的阴翳神色如同踩在脚底的蚍蜉,傲睥着贺亦行。

    这是人的眼神?怎比林间猛兽更怖骇。

    云漉却一眼瞥见进门瘸拐的湘戎,她惊呼道:“湘戎!你的腿...”

    毒日下头罚跪,髌膝会受重伤的!

    她朝湘戎走去,湘戎扶额掩面,大姐!你别过来啊!!你长没长眼睛,你夫君在我前面,你没瞧见你夫君周身的杀气吗??

    霍擎北凤眸阴沉,搂过正无视他的云漉,大掌紧扣她凹陷的腰窝。

    云漉亮晶晶的眼眸微闪,面上蓦地红成娇靥花儿,她微微挣扎,小声道:“我在医馆!”

    贺亦行握紧拳头,怒瞪抱云漉在怀里的霍擎北。

    霍擎北置若罔闻,伸手替她拂去碎发,亲昵喊道:“夫人。”

    “夫人??”

    府吏们异口同声喊道,下巴脱开。

    虽然府吏们私下十分感激霍大人,但面上对这位新上任的霍大人心生畏惧。

    南疆杀蛮,血流成河他们有所耳闻。

    加上霍大人能将人生吞活剥的气势,谁也不敢直视他。

    这个娇俏的女大夫竟是霍大人的夫人。

    霍大人刚上任时夜夜留宿知府,下属间传言霍大人家有丑妻,才不愿回去的。

    现下每人脸上无形被掌掴般的疼,齐齐站起对云漉鞠躬道:“夫人好。”

    震天响的呼喊声,羞得云漉手足无措。

    这下全并州都知晓周娘子新收的徒弟是知府大人的妻子了,水涨船高,女医馆定将趋之若鹜。

    贺亦行交叉的双手愤愤撇开,他狠狠剜着霍擎北,靠墙的慵懒变得狂怒,他不怕人看见!知府大人又如何?知府大人也不能强抢民女!

    今日这一出是给他看的?坐实夫妻关系是他来的目的?可他不信漉儿是他的夫人,他隐隐感觉这二人的关系不是夫妻这般简单。

    他试探过云漉,她次次回避,拿眉州之事岔过去,云漉不想提及的模样引起了他的怀疑。

    “呵呵,你们好...”

    云漉又气又羞,她小拳砸向霍擎北,这里是医馆,这么多病人看着,若周娘子怪罪,该如何是好。

    “你放开我,我先带湘戎坐下。”

    “你唤我甚?”

    云漉垂眸,霍擎北凝她轻颤的羽睫,身下一紧,凤眸流溢柔光。

    “夫君。”

    声音小得如蚊吟。

    “你快放开我。”

    云漉有了怒气。

    在床笫间喊着便罢,在外面当着众人还要逼迫她!

    霍擎北见她恼怒,往她额上一印,才堪堪放过她。

    云漉没脸见周娘子了,她沉下脸绕过霍擎北欲领湘戎去后院抹药。

    湘戎见云夫人过来,往旁边闪躲,避云漉如蛇蝎。

    “??”

    “湘戎,你跟漉儿去。”

    湘戎得了霍擎北的旨,乖乖跟在云漉后头。

    云漉领着湘戎朝后院走去,云漉才发觉贺亦行在墙边站着,她美眸弯弯道:“亦行哥哥,你怎的出来了?这里人多,你进屋休息罢。”

    贺亦行紧握的拳头松开,他瞥了眼霍擎北阴沉的脸色,目光回到云漉的笑靥,柔情回道:“没事,漉儿妹妹,我只是...”

    湘戎在云漉身后恶狠狠瞪着贺亦行。

    贺亦行凝着云漉眼神清澈。方才她被唤夫人...罢了,不说了,不能给漉儿添麻烦。

    “只是坐累了。”

    云漉听言放下心来,“亦行哥哥,你站累了便去后院休息。”

    贺亦行点点头。

    云漉进了后院,贺亦行与霍擎北双目对峙,战火一触即发。

    贺亦行眼尾上扬,朝霍擎北走去。

    贺亦行擦过霍擎北的身边,“敢出来吗?霍大人。”

    霍擎北低笑,那笑阴恻而玩味,眉宇间尽现不可一世的傲蔑,一只蚍蜉也敢冲他叫嚣。

    无人的巷道,贺亦行的心思皆摆在了脸上,他沉不住气率先上前挑衅道:“漉儿同我说了,你们是假夫妻。”

    这声漉儿当真刺耳。

    霍擎北眸中阴暗浮浮沉沉,心府被嗜血之气裹挟。血腥味,他又闻见了南疆山林漫天遍野的血腥味。

    凤眸间暗红起,杀意尽现,而贺亦行毫无发觉。

    “她同你说,我们行房了么?”霍擎北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暗夜下万丈深渊升起的锁魂之音。

    一拳晃影晃过霍擎北眼前,凌厉的脸颊蓦地出现紫红,唇角流下血珠,霍擎北舔舐唇角的血,血腥味安抚了他嗜杀的心脏。

    神智归元,霍擎北唇角噙着讥讽,睥睨怒火喷发的贺亦行,幽幽道:“漉儿,最敏感之处是腰窝和颈间,唇舌滑过,激起她片片疙瘩,好吃得紧。她身上的花香被塞满我的味道。”

    “啊!!”

    贺亦行失控嘶吼。

    他想起客栈霍擎北抱云漉上楼,与她同住一间,接下来的画面他不敢想,可二人亲密的画面,明明是他的画面,男子的脸变成了霍擎北的脸。

    不断跳进他脑海,他快疯了!!

    贺亦行抓住他衣襟,拳头往他腹上砸。

    这点小打小闹霍擎北还不用放心上,轻易避开,贺亦行的拳头都落了空。

    贺亦行怒极,他发疯似的挥舞着毫无章法的拳头,霍擎北一脚踹飞他,贺亦行摔倒在地。

    他捂住疼痛的腹部,气自己哪哪都不如霍擎北。他拿什么争云漉,一股恶气冒现,这口恶气支撑他立即站起,犹如一头与猛虎恶斗后的孤狼,浑身是血却仍不妥协。

    他上下打量着除脸上青紫全身无伤的霍擎北,这头猛兽依然傲睥他,凤眸充满着蔑视。

    贺亦行喘着粗气,握紧拳头,将全身之力集于拳上,向霍擎北冲过去。

    “亦行哥哥!你在做什么??!!”

    云漉一声怒吼惊醒贺亦行,拳头离霍擎北一寸处蓦然停下。

    一刻前,女医馆后院。

    湘戎接过云漉递来的药膏,云漉叮嘱他如何吐涂抹。

    他正要撩开裤腿,抬眸看向双目盯着他的云漉,“云夫人,要不,你转过身去?”

    “嘁,你以为我想看你啊,我是想看你的伤是何程度了,你既害羞,罢了,我替你煎药。”

    湘戎皮笑肉不笑地称谢。

    湘戎抹了一会,云漉端着药炉从药房而出,端至后院煎药,手中扇着蒲扇,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湘戎的双膝。

    湘戎唇角抽搐,“云夫人,你要看便看罢,这样更奇怪!!”

    云漉闻言立即起身,一颗黑黑脑袋凑近他的膝盖,端详着他紫黑的髌膝,嘴里嘟囔着,“伤很重啊,恐伤到髌骨了...”

    “诶诶诶!我还要命呢!云夫人,你别这么看!主君在...”

    湘戎敛起惧意,环视一周,“诶,怎么没看见主君啊。”按理来说,主君跟来就是盯着云夫人的。

    “兴许在外同府吏说话罢。”

    “云夫人,你那个竹马呢?”

    云漉心脏骤然紧缩,等等,湘戎怎会知道亦行哥哥!

    “难道你和霍擎北早知道了?”

    湘戎扯出生硬的笑容,尴尬地点点头。

    “完了,霍擎北不会杀了亦行哥哥罢!”

    云漉扔下蒲扇迅疾奔出后院。

    “呵,主君想杀他的心可不是一点半点啊!”湘戎痛苦地揉着紫黑的髌膝。

    ——

    云漉不敢相信她眼前所见,是亦行哥哥在打霍擎北??

    “漉儿妹妹,你听我说....”

    云漉直奔霍擎北,径直掠过贺亦行,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贺亦行全身僵硬,唤她道:“漉儿妹妹...”

    贺亦行委屈浸漫全身,是他输了。

    漉儿妹妹忽视他,不听他的解释,将他排在他们二人之外,他无法接受对他冷漠的云漉。

    云漉跑至霍擎北身前,霍擎北扶住她,担心她摔倒。

    云漉见他脸上有青紫,唇角有血印,眼泪瞬间滑落。

    他现下还有心思担心她,云漉心疼地踮起脚尖,双手轻捧他青紫的脸,“疼不疼,夫君。”

    霍擎北不语,浓情蜜意地凝着为他担心的云漉。

    “府吏还在医馆,不能让他们见到他们的知府大人受伤了,我带你从后院去。”

    “好,听夫人的。”

    “你能走吗?”云漉拉过霍擎北手臂,绕过她的后颈,一手拉着霍擎北的手,一手扶住他的腰。

    云漉满心在霍擎北身上,没看见霍擎北转身前眼珠掐尽眼尾,睨向失魂落魄的贺亦行,唇角勾笑,浸透邪气。

    贺亦行腹部传来阵阵疼痛,如潮浪一波一波涌上。他捂住翻涌的疼痛,眼睁睁看着云漉消失的背影。

    周娘子忙完整日,黑夜彻底湮没白空,她来到后院给霍擎北把脉。

    瞧他左脸青紫,往常跟小狗似的贺亦行消失不见,周娘子了然于心。

    谁说只有女子会争风吃醋,男子吃起醋来比女子更疯。

    只是脸上受点小伤,都卖上惨了,被他沾染上,啧啧。

    周娘子同情地看着云漉,云漉却一脸忧心地回视周娘子。

    “师父,辛苦您整日,还得劳烦您把下他的脉...”

    周娘子点点头,不是这奇症,她才懒得管霍擎北。

    别以为她不知道,霍擎北为了报复她,报勾她夫人之仇,醉欢阁之仇...唤来这许多官吏看诊,一个个还都是沉积多年的旧疾,她被折去了半条命!

    周娘子沉下脸,与霍擎北的冷眸互不相视。

    云漉无语凝噎,霍擎北与她师父的关系看来是好不了了。她擅自将霍擎北的袖袍上拉,递与周娘子眼前。

    周娘子秉持医者仁心,指尖靠上去。

    脉象未变,好在也未恶化。

    周娘子面上不显,心叹道,那副方子竟一丝作用未起,多年来引以为豪的医术,周娘子听见心里一丝碎裂之声。

    “好了。”周娘子收回手。

    “多谢师父。”

    “你身体有何不适,有何疑惑。”周娘子凝眼前的怪人,霍擎北为了云漉得了嗜血症,又为了云漉生生挨打。

    这男人心机颇深,一百个云漉也斗不过他。

    沉默半响,霍擎北低沉问道:“有疑惑,何时能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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