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馆的地窖,冰冷且昏暗。

    八人藏在地窖中,狭小的密室更显拥挤了。

    周娘子与云漉、黎青于窖中内处躲藏,贺亦行等人在窖顶下藏身。

    昏暗中一道炽热的眼神直直盯向云漉。

    贺亦行躲她几日,对她想念入骨,即便看不见云漉,那股花香勾魂似的牵引着他的视线。

    周娘子总感觉有道灼灼目光,不必看也知是贺亦行。她有些担心云漉,贺亦行消失的这几日,每每回到医馆,阴沉的面目仿佛酝酿着见不得人的谋划。

    周娘子牵起云漉的手,云漉却挂心着在地上奋勇杀敌的霍擎北,他的嗜血症会不会恶变...

    她反握住周娘子,眸中蓄泪轻颤道:“师父,霍擎北他的嗜血症,会不会...”

    忽而传来各家破出地窖的巨响,邻舍百姓的呼喊声愈来愈大,难道胜利了?

    贺亦行眸光一沉,不如趁此机会带云漉回到眉州。

    霍擎北若是打胜了仗,他带走云漉之机微乎甚微。

    贺亦行不顾其他四个兄弟阻拦,欲破顶而出,兄弟们拦他切勿冲动,再等等看。他们从山匪手中逃过一劫,比起以往的大胆妄为谨慎许多。

    周娘子听见他们的动静,怒喊道:“贺亦行!你想找死,自己去死,我就当没救过你这个人!但你想拿我们所有人的命成全你的私情,我女医馆绝不收留你这等自私自利的小人!”

    贺亦行听出周娘子的弦外之音,既然她戳破了他的心思,一不做二不休...他的半分犹豫瞬即烟消云散。

    贺亦行眼眸沉静,用其他人从未听过的平静中疯感说道:“我们该回家了,难道你们一辈子被女人养着?”

    “...”

    “贺大哥说得对,我们出来太久,怕老子娘担心紧了。霍擎北对贺大哥恨之入骨,此仗无论胜败,我们都难逃一劫,不如趁乱出城!”其中一人附和道。

    变化只是一瞬,五人不顾身后周娘子的威吓,破顶而出。

    周娘子见状狠嗤句,“白眼狼!”

    周娘子不后悔救他们,只是对男子极尽失望,今后救人慎重,不可因白眼狼乱了医心。

    “师父,无碍,他们要上便上,我们赶紧关起来,继续躲在下面便是!”

    “是!云师妹说得对!”黎青以小充大道。

    临危不乱,周娘子果真没看错云漉,她将才点头,一个高大黑影抱走了云漉。

    “啊!”云漉刚喊出一个字,口中立即被塞了布,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来人,哼哼唧唧说着什么,听不出清楚。

    周娘子迅疾拉住云漉的手,她咬牙切齿地吼道:“贺亦行!趁人之危,你是不是个男人啊!你快放开云漉!”

    黎青赶紧跑至贺亦行身前,拦住他上窖。

    另一个兄弟跑下来帮贺亦行拦住黎青。

    小小的黎青个头还不到贺亦行的肩,他单手一把推开黎青,往窖上跑去,硬生生扯断云漉与周娘子牵紧的手。

    兄弟双臂抻开拦住黎青和周娘子。

    贺亦行抱着她冲上地窖。

    由暗转明,云漉闭上眼迨适应外面强光后,睁开鹿眸,眼中不停渗泪,泪眼浸漫不信。不信亦行哥哥不去抗敌,却一心想着将她夺走,是她看错了,看错了如云辀般的兄长。

    他低头看向怀里思念多年的女子,满眼皆是她在花林间如仙子般旋转的倩影,忽视她愤懑的泪眼。

    “漉儿妹妹,我这就带你回眉州,以后我们不要分开,我们成婚,生孩子,永生永世在一起。”

    云漉一手扯掉口中的布条,一掌重重掴他脸上,逼他清醒。

    “贺亦行!我始终把你当成兄长,别无他意,你快放下我!你为求自保想逃出并州,我不怪你,可你不能违背我所愿!”云漉微红双眼,朝他嘶吼着。

    贺亦行被扇歪了脸,眼神一颤,他不曾见过这般抗拒他的云漉,不由地心灰。

    “漉儿,你爱上了霍擎北?”

    他不甘心,不甘心!他们自小的感情敌不过三四年出现的男人,他扭过头,伤心又怫郁地盯着云漉。

    “是因为他是知府大人,身份地位比我高?”

    云漉落眼,无力与他争辩,轻声回道:“你先放我下来。”云漉默默掏出提前备下的迷灰,本是为敌军准备的,她亦没想到会用在贺亦行身上。

    在他不顾她之念,夺走她的那刻,她与贺亦行儿时的情分皆化为灰烬。

    贺亦行被她绝情的态度刺痛,眼眶坠下一滴泪,他放下云漉,掏出他在街市上买的绳子将云漉的双手用力绑在身后。

    云漉皓腕被粗糙的麻绳咯得生疼,她睁眼,面如死灰地盯着他拿过手中的药瓶。

    贺亦行握住药瓶置于云漉眼下,无奈地哽着声音道:“漉儿妹妹,你准备给我下药?”

    “贺亦行,你可有问我,我想不想跟你走?与你在客栈相遇时,我的确动了跟你回眉州的心思....”

    “那为何现在不愿意了呢!!为什么!”贺亦行闻言青筋暴跳,双手掐住云漉的肩胛不停摇晃云漉,似要将她唤醒般猛烈。

    “因为我不想离开霍擎北!”

    贺亦行失笑,“哈哈哈哈哈,你爱他,漉儿,你爱上他了...”云漉盯着仰天大笑,却面容凄厉的贺亦行。

    “放开我罢,亦行哥哥,没有霍擎北,我始终视你为兄长,别无他意。我本想与你说清,可你前几日躲着我,我找不到契机同你说...”

    “漉儿,你好残忍,你为何独独对我残忍。对不起,漉儿,我放不开你了。”

    贺亦行言罢重新往她嘴中塞进布条,一手穿过云漉的细腰,一手捞过她的双膝下,被绑着的双臂吊坠。

    云漉嘴中不断嗯哼,极力抗拒贺亦行。

    贺亦行不顾她的挣扎,美人在怀仿佛胜券在握,他挑起唇边笑意,大喊着“兄弟们,撤!”

    兄弟四人从四处口子探路归来,“后院暂无敌军来犯,我们从后院走!”

    贺亦行抱着云漉点头,五人带着云漉往后院撤去。

    “你要带她去哪。”

    一个如地狱阎王之声遽然响起。

    五人被后院出现的高大身躯缓缓逼退。

    “霍擎北!”

    云漉看着霍擎北的脸,眼泪迸得更汹涌,太好了,他没事,他没事。

    云漉呜咽哭着,眸中泪花氤氲了霍擎北的脸,一想到差点与他分离,心痛得难以呼吸。

    贺亦行说的没错,她爱他,她还爱他。

    云漉羽睫被泪水浸湿,一双湿漉漉的汪眸凝着霍擎北,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

    霍擎北知道,她在唤他的名字。

    贺亦行抱着云漉的景象刺激着霍擎北,体内的嗜血聚于心府,对血的欲望愈发翻滚,如何能劈出更多的血呢?猩红凤眸骤然攫锁贺亦行。

    他沉着步伐,拖着满刃是血的幽冥刀,贺亦行等人见他与平日大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

    杀气?平日便散发着杀气。

    可他现下令人心惊胆战,整个人犹如浸在血海中,身披血衣,变身巨大的吃人鬼刹,他们仿佛置身尸横遍野的山林,被无数个血柱绑住喉咙。

    吸不上气,仅看一眼,便这般厉害吗??

    他们不信,可身体却步步后退!

    云漉双眸泛泪,霍擎北的嗜血病更重了!

    她在贺亦行怀里剧烈扭动着,亦行哥哥会被杀死的!她不想贺亦行被霍擎北所杀,更不想霍擎北病情恶化直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亦行哥哥!!!”

    云漉的话囫囵不清,贺亦行不懂她的意思,以为是云漉向霍擎北求救,他双手抱得更紧了。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红的!”

    “为什么我觉得他比鬼更可怕!”

    “为什么我觉得我快死了...”

    “快放开我!贺亦行!”云漉绝望地撒着泪泉,她哭得崩溃,几近昏过去。

    贺亦行见云漉恸哭,没了生念,她为霍擎北竟这般心伤。

    他不断唤着,“漉儿,漉儿!”

    每唤一声,霍擎北的红眸闪动得愈快,他要破膛亲手取出这人的心脏。

    “你们当然快死了!贺亦行你快放下云漉,逃离这里!!”

    黎青扶着急的满头大汗的周娘子爬出了地窖,商队五人何时见过大惊失色的周娘子,他们浑身颤栗。

    “贺大哥,你要不听周娘子的罢,我们先逃,活下来最重要啊!”

    “不,女医馆和霍擎北是一伙的!”

    周娘子快被他气昏过去,霍擎北此时直直冲向贺亦行。

    “你快放下云漉!!霍擎北有嗜血症!!他会将你劈成两半,喝你的血啖你的肉!!你快放下云漉啊!!”

    其他四人闻言腿脚一软,眼看着霍擎北的刀逼近贺亦行,他们从贺亦行怀中用力扯下云漉,拖着贺亦行往外奔去。

    贺亦行不愿走,四人干脆敲昏他,拖着贺亦行逃出女医馆。

    当他们跑出女医馆,被尸首遍野的并州城吓到摔倒。地上的尸首无一具完整尸体,这是霍擎北杀的?头颅滚满遍地,还有被踩扁的头颅,脸上的五官被踩凹陷,被劈成两半的肉身...

    他们回想方才骇然的霍擎北,惊得大汗直流。

    他们从未听过此等怪症,并州此时已是血城,他们来不及多感喟,颤抖着爬起来,扶着贺亦行赶快逃离这个鬼城!

    ——

    霍擎北举着幽冥刀,刀尖直逼云漉的脸。

    黎青不敢看了,捂住双眼,周娘子屏息盯着霍擎北。

    若是云漉还能唤醒他一丝人性,霍擎北便还有救...

    云漉摇晃着头,被塞着的嘴极力发出哭颤音,泪眼朦胧的凝着她爱的人。

    霍擎北,你醒醒,我是云漉,你醒醒...

    霍擎北的瞬时冲至她眼前,刀尖离云漉只差几寸,云漉盈盈鹿眼看着他。

    霍擎北凤眸暗红退闪,漆黑瞳眸忽现,是漉儿,他怎么会杀漉儿。

    抵住前冲的脚尖,四目相对,云漉的湿眸欣喜过望,凤眸的戾气尽散剩下一双悔意的黑眸。

    “漉儿,对不起。”

    云漉咬着布条嗯嗯呀呀地猛摇头,你做到了,霍擎北。

    霍擎北丢下幽冥刀,解开云漉身后绑着的绳子,嘴里的布条还未扔开,云漉踮起脚尖奋然勾上他的脖。

    两痕热泪坠落。

    “漉儿,对不起,我差点杀..”

    云漉扯掉嘴中的布条,嘶哑喊道:“霍擎北,你没有,你没有杀我,你救了我。霍擎北,霍擎北,我很高兴。”

    霍擎北拥紧了怀里的人儿,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被带走了。

    周娘子悬着的心终是放下。

    霍擎北将城中的混战简要告知,他抱紧云漉,贴耳道:“地窖危险,你们去知府,那里还有一队府兵护你们。”

    周娘子摇头,“我要去救护城的战士。”

    “我也要!”云漉马上跟道。

    霍擎北有些无奈,“漉儿。”

    “霍擎北,你让我看着你,好不好,我在地窖无时无刻挂念你的安危,我好怕你出事,我想同你一起。”

    云漉拥紧了霍擎北,紧绷的脸庞擦过她的柔软,心下一软。

    “好,你想做甚,就去做。”

    云漉闻言一笑。

    这一仗,仿佛改变了他们。

    ——

    霍擎北命湘戎将活下来的百姓赶去知府,他们自知为霍擎北添了不小的麻烦,这下为保命,纷纷往知府跑去。

    西项军和山匪躲在了百姓家中的地窖。

    城中暂且停止交战,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趁此,周娘子、云漉和黎青在城门楼救治伤兵。

    霍擎北在城门楼俯视漫城的死尸,血腥味弥漫上空,夕阳斜下,染红了天际,映照在城中红尸上,宛如一座鬼城。

    眼看着天快黑了,他们藏在地窖,拖延时间,难以全灭。

    得速战速决才行,不能等到天黑,西项军和山匪所剩之人不多了,若留给喘息之机,战情反转也未可知。

    “湘戎,每个地窖留有气孔,点烟,逼他们现身。我们快刀斩乱麻。”

    “是!”

    城门楼上的战士们震天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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