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擎北坐于床前,将手递出。

    “黎青。”

    黎青勉为其难地拿过药膏与白布,替他砍伤的臂膀上药包扎。周娘子摸上脉象,沉重脸色稍稍缓些。

    霍擎北收回手,他毫不在意嗜血症如何。

    “黎青,我们走。”

    霍擎北守在云漉床前不吃不喝,湘戎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直至午时,屋檐下的檐铃随风荡响。凤眸偃动,长睫缓缓漾起,黑仁凝视床上苍白小脸。

    薄如蝉翼的身子安静躺在那,胸前缠绕白布,鼓起衾被,瘦弱病身激不起衾被浮动。

    霍擎北抬手,渐渐靠近云漉鼻下,心被攥紧。指尖颤抖,霍擎北强行镇定,他闭上眼专心感受云漉的气息。

    一缕孱息从鼻尖呼出,闭紧的凤眸坠泪。他害怕,是心中的希冀带来的错觉。抖动的指尖再次镇定下来,感受云漉活着的气息。

    孱息弱进弱出,清凉气息轻扇指尖。霍擎北凤眸微张,漉儿还活着,漉儿...

    霍擎北紧绷的弦蓦然放松,脑中一片空白倒在床前。

    ——

    云漉握剑攥进自己的心口,鲜血从掌心滑剑如丝般滑落,心口晕开一团血迹,迅速扩大,漉儿红唇褪尽,唇角落血。

    望向他的鹿眸盈盈,云漉艰难地开口道:“霍擎北,债已还,你我再无干系。缘尽心散,不复相见。”

    “漉儿!”

    霍擎北骤然睁眼,指尖抠进心口,漉儿,漉儿要离开他。霍擎北嗓子干涩,心被攥得疼,疼至全身酸软。

    “主君!主君醒了!不好了不好了!主君要将自己的心挖出来了,快叫周娘子来!快!”

    湘戎费尽力气拉开霍擎北抠住心口的手,周娘子着急忙慌赶来,丢下药箱,立即拿出针包,往九个穴道扎上银针。

    霍擎北抠进肉里的手松开,双目涣散,湘戎摁紧他手掌,长舒一口气。

    周娘子拿出药瓶,涂抹至心口上的血指印,刺痛感骤然唤回散漫的瞳眸,霍擎北喊着“漉儿!”

    他扭头看向周娘子,嘶哑着声音问道:“漉儿,漉儿如何了?”

    周娘子顺势换了他臂膀上的白布,“霍大人放心,云漉醒了,反倒是你,昏睡三日三夜。嗜血症已愈,但你内里依旧虚空,我唤黎青熬了补气汤药,你服下后,再休息会。”

    “不用,我去看看她!”

    周娘子示意湘戎摁紧他,湘戎点点头。臂膀上绕过最后一圈白布,瞥见他心口指印,再取捆白布,绕过他胸前。

    “霍大人,您现在蓬头垢面,确定要去见云漉?”

    霍擎北沉吟半响,“湘戎,备水。”

    “主君...”

    阴鸷凤眸微抬,一股杀气瞬时射来,湘戎委屈地下去备水。

    整饬干净的霍擎北,甚至欲撕掉包扎伤口的碍眼白布。还是周娘子提醒,云漉最是心软...霍擎北闻言垂手。

    他来到云漉的卧房,不远处便闻见漫屋药味,心前指印作痛,噩梦时的恐惧猛然袭来,他微微捂住疼到窒息的心。

    霍擎北敲门,里屋传来弱弱娇声,“是师父么?快进来。”

    再次听见云漉的声音,阴鸷凤眸柔化成水,他推门而入。

    云漉忍住剑伤,缓缓起身,望向房门,满眼侵入一个高大阴翳的身影。

    鹿眸渗出水雾,师父说他嗜血症好了,云漉便放下心来。昏厥时她梦见了她与霍擎北许多往事,她与霍擎北自相识起,充斥着猜忌与执着。

    起初,霍擎北对她不信,是她执着招惹。

    后来,霍擎北离开,也是她执着不放。

    她终是放下,霍擎北回京,掺杂嗜血症执着地对她纠缠。

    其实早已缘尽,是他们妄加生出的执念牵制彼此。

    笼罩金光的霍擎北朝云漉走来,心不由地加快,双拳紧握。于床边坐下,凤眸布满血丝,他凝向云漉。

    云漉一时心软,衾被下的手指狠狠掐着腿肉。

    “漉儿,你还疼么?”

    云漉扯出一抹笑,摇摇头,她瞥了眼霍擎北胸前、臂膀的白布。俊颜下颌愈发嶙峋,无尽酸楚猛然涌至鼻内,鼻尖泛红。

    “不疼了,你呢?”云漉瓮声回道。

    “不疼。”

    二人深深看向彼此,静默半响。

    “霍擎北,我们分开。”

    “漉儿,我们成...”

    霍擎北闻言凤眸震颤,满眼不敢置信,菱唇一翕一动道:“漉儿,你说什么?”

    “霍擎北,我说,我们分开。”

    房内陷入死寂,被云漉狠心的话如千斤石头砸下,掩盖剜心般疼痛,慌张蔓延,阴鸷愈是重斥眼眸。霍擎北凝她认真放弃的神情,忽然勾起邪笑,“那梦竟是真的。漉儿,我不会再放开你。这一生,下一世你都别想从我身边逃离。”

    霍擎北说罢起身离开。

    他身影消失,云漉双手捂唇无声哭泣,霍擎北在门外听她窸窣抽泣声,满眼破碎。

    ——

    宅内仆人们因僵持的主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云漉拒绝霍擎北的探视,她让湘戎传话给霍大人,迨她伤好了立即动身回梁京。

    湘戎余光瞟去窗棂,霍擎北正站门外阴沉着脸。

    他每日上值前不厌其烦地敲响云漉的门。

    “夫人,主君又要去知府了。”丫环们皆知这是主君告知夫人他的去向。

    云漉喝下汤药对此不置一词,捻绢擦拭唇角药汁睨向空了的门外,娇颜染上哀绪。

    ——

    “把郭媛带上来。”

    郭媛听闻霍擎北唤她,唇角上扬,压不住内心雀跃,霍大人终于想起她了。

    是他夫人,不,假夫人回梁京了?郭媛命丫环梳发髻,她对镜梳妆,抹上胭脂和口脂。镜子里女子粉面桃花,丫环连连称赞。

    不得不说,郭媛既懂贵女的装扮又学会了勾栏院勾人把式,亦雅亦媚,竟拿捏得刚好。

    湘戎不耐烦地敲门,她若是个男的,湘戎一脚踹开房门狠狠揪住她耳朵拖至主君面前。

    “砰砰砰”

    “快出来!磨蹭什么呢!”湘戎催促的语气充斥严厉,话音刚落,郭媛眼眸敛春的走出来,青丝绾成高髻,烟蓝色叶冠裹髻而立,耳边垂坠叶环。

    透着不可亵渎的神女之味。

    湘戎眉宇紧蹙,她把知府当醉欢阁了?到现在还想着引诱主君,郭媛真是他见过撞南墙,不撞死不回头的女子。

    湘戎冷眼领她从知府寝院穿至廊檐,郭媛周身的贵女气引得府吏们频频想看。不得不说,这副皮囊在醉欢阁浸染后,又纯又欲,勾得男人们眼红耳热的。

    在醉欢阁时,郭媛十分痛恨男人们这副色.欲熏心的模样,令人恶心鄙夷。可现下她竟有些享受,享受男子们落在她身上痴馋的目光,她对拿下霍擎北增添了不少信心。

    湘戎猛咳一声,府吏们敛去荡漾春心,旋即恢复面目整肃。

    到了设厅后门,郭媛拦下欲通报的湘戎,径自走进去。湘戎白眼上翻,随即跟了进去。

    只见她袅步亭亭,郭媛莲步走近坐于高堂上神情峻戾的霍擎北。

    揉捏着轻盈身子,躬成最美最惑的弧度朝霍擎北福身,掐嗓道:“奴郭媛见过霍大人。”

    原以为霍擎北见到她,必像外面那些凡夫俗子般眼中必定一亮,哪成想霍擎北一个眼神都不给,清冷凤眸翻阅卷宗。

    躬身半响,郭媛痴痴望向堂上俊颜。心里暗骂自己怎会将霍大人同凡夫俗子相比呢。霍大人阅人无数,还不至于被她小小媚术迷惑了。男子愈是难以情动,愈勾得她心痒。

    霍擎北不看她,郭媛揉着的身子生出酸楚,她又径自直起身子唤来一杯茶。她接过府吏端来的茶水上了高堂,将茶杯轻轻放下,青丝拂过霍擎北的黛紫官袖,浓郁香气萦绕霍擎北,

    “郭姑娘。”黑瞳倾斜,拒人千里的阴鹜瞬间吞噬郭媛的媚意,郭媛对上他深不见底的戾眸,眼睫颤抖,扑地跪倒,全身战栗。

    郭媛试图掐音柔媚喊出霍大人,她在房内想好的招式,眼神如何蜜音如何,如何倒在霍擎北怀中...此刻她被猛兽般的气焰吓得全忘了。

    湘戎立即上前抓起郭媛的衣襟将她扔下高堂,郭媛不愿霍擎北见她狼狈的模样,挣扎着喊疼,她双眸泛泪,凄苦哀哀地凝视高堂上之人。

    霍擎北神色凌厉,指尖敲着设案。

    湘戎蹲下掐住她的细脖,不费吹灰之力,郭媛小脸变得苍白,五官紧皱嘴里嘟囔着“霍大人,救我。”

    没救了,这郭姑娘在醉欢阁呆了几月不长脑子啊。湘戎腹诽,若不是主君的示意,他敢在主君面前掐人?

    “郭姑娘,想好能说了么?霍大人给你一刻钟,你说出藏宝之地,你不用回醉欢阁,恢复自由之身,许你些银子,你要作甚随你。若你仍是抱有幻念,那姑娘的好日子到头了。你可知江湖上最凶残的匪帮明帮么?你爹郭梁藏的钱财他们苦寻无果,姑娘若去了明宸胤那....”

    郭媛打听到霍大人那个假夫人便是匪首明宸胤抓走的,霍大人为了救她,二人差点命丧良山。若她落在明宸胤手中,那群粗鄙鲁莽的蛮汉子手段只怕更残忍。

    郭媛想起醉欢阁一些恩客的手段,她常常被折磨得丢了半条命,那些蛮汉非弄死她不可,身下撕裂之痛猛然重现。

    她愤懑地望向霍擎北。

    霍擎北这招攻心计着实厉害,把她从噩梦缠身的地牢中救出来,换人侍奉她,使她想起从前娇生惯养的日子,她还会愿意回到醉欢阁,回到地牢受刑,甚至去匪贼中受苦受难么?

    她没得选,凭什么,凭什么自己的命总被臭男人捏在手中!郭媛脱下矫揉造作的面孔,她艰难地拍了拍湘戎掐住她细脖的手背,断断续续道:“好,我说。”

    湘戎松手,郭媛伏身双手撑地剧烈咳着,她缓缓抚摸脖上被掐红的掌印,瘫软的身子宛如尸虫。

    霍擎北如何看她,不重要了。

    “我不知真正藏宝之处,有几个地方是我曾偷听到的,霍大人派人可以去查。我会尽我所知,霍大人应我,找到后给民女钱财并放了民女。”

    “好。”

    ——

    轮月当空照,月霜落在一人背影,门被敲响。

    一袭寝衫的云漉坐于床沿,手指鬈曲乌黑的发丝,心绪不宁。几日未见他,他会不会闯门而入。云漉抚上隐隐作痛的剑伤,轻咳几声。

    霍擎北听见她细细绵绵的咳嗽声,凤眸一颤,心疼道:“漉儿,不舒服么?”

    “没有,不劳霍大人操心,霍大人早些回去歇着罢。”

    丫环在一旁瞧着云漉颦颦微蹙,面露着急。

    “夫人...”

    云漉朝她们摇首,阻她们出言。一声巨响,霍擎北破门而入,大步走至云漉身前,他见她手捂伤口,抱起云漉往周娘子医馆走去。

    云漉一手攥紧霍擎北的衣襟,一手拍打他,目光瞥向霍擎北严肃侧颜,急忙道:“霍擎北,这么晚了你不要打扰师父了,咳咳咳。”

    云漉怒气攻心,捂住伤口不停咳嗽。

    霍擎北止步,抱云漉于廊檐坐下,霍擎北伸手抚缓云漉的薄背。

    “漉儿,哪里疼?”

    “你别去找师父,我无碍。”

    “好,我不找她。”

    丫环们端来茶杯,霍擎北喂她饮下,低沉语气透露小心,“如何?”

    云漉见他不去找师父,激荡心绪渐缓,止了咳,微微挣扎想从霍擎北的怀里起身。却被坚实的臂膀环抱,霍擎北凝她咳红的小脸,鹿眸低垂,羽睫轻颤,银霜落扶桑般娇美。

    “漉儿,我与郭媛毫无瓜葛。”

    “你不必与我解释,我们也毫无瓜葛。”云漉说罢将脖间的狮佩取下,置于掌心推至霍擎北眼前,冷眼凝他,“你的还你,我的玉串你还我。”

    云漉与他撇清关系的冷眸刺疼霍擎北,凤眸阴沉,大掌扣紧她玉颈猛地亲上无情樱.唇。

    “嗯...不要!”

    云漉双手用力推开他,身子外倾拒绝亲密之姿显然。她的唇齿间挤满霍擎北的气息,霍擎北吮吸日思念想的姑娘。

    他的牙尖轻咬云漉唇瓣,尽数吞没她气息。云漉连日频频喝药,口津苦涩,霍擎北却不觉苦,感至甚甜...

    细细摩挲与怜惜般吸食,霍擎北从狠狠占有直至温柔以待,云漉不知不觉松开挣扎的小手。霍擎北的薄唇缓缓向下,轻点每一处白肌,每至一处泛起细小疙瘩,最后落至剑伤。

    “漉儿,你也□□一剑可好?”

    闻他疯语,朦胧鹿眸瞬时清醒,“师父说你嗜血症好了,怎又说些疯语?你可有不适?你又闻见血腥了?”

    云漉略显焦急的神色暴露了她的关心,霍擎北心头一软,狭长凤眸低垂,沉声回道:“漉儿,你狠心摘下狮佩,我心府便蠢蠢欲动,嗓子皱紧似是闻见了漫天血腥。”

    云漉担心他嗜血症复发又恐他是吓唬自己,掌心攥紧的狮佩进退两难。

    湘戎突然闯入,屈膝半跪,大喊:“主君,霍楶将军回来了。”

    霍擎北心道远在千里外的霍楶忽现并州,是西宁州吃了败仗?眉宇一蹙。

    “让他去书房等我。”

    “是。”

    湘戎退下。

    霍擎北掰开攥紧狮佩的小手,拿过狮佩重新给云漉戴上,抱着云漉回到卧房,将她放床上往额上轻轻一吻。

    “早些休息。”

    云漉反应过来,霍擎北已经消失在卧房内,她抓着脖下坠着的狮佩无奈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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