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贱民!竟敢诅咒我丹难国运!”

    袁克己从凳子上跳起,冲着青年的脸一脚飞踹而来,青年倒在地上也还看着江榆,神色坚毅无比。

    “殿下?”孟义君发觉江榆默不作声,神色莫名。

    江榆是不信什么鬼神之力,也不惧什么咒诅的。

    可是那人所说的每一句,都似利剑精准刺在心上,一下比一下深。她恍然抬头,好似又看到飞矢如蝗朝自己袭来,那宣判的声音就在头顶盘旋。

    “罪臣江榆……”

    “虎将军已畏罪自杀……”

    “殿下,殿下?”

    江榆回过神来,听出是孟义君在喊自己。

    “殿下,还跟这些贱民废话什么?倒不如直接杀光了!”袁克己对着息慎青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那青年全身被绑缚着,也无法还手。只是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钉住江榆,仿佛要将她这张脸刻进脑中。

    江榆喉头发紧,对袁克己道:“住手。”

    袁克己却不想停手,砸在青年脸上的拳头一拳重比一拳,很快青年的脸上便血淋淋一片了。

    “我让你住手。”江榆咬紧了牙道。

    袁克己这才不服气地松开青年的衣领。

    江榆很快便平静下来,神色如常地走到青年身边,轻蔑道:“没用的人才会想求助神明。什么察饶,若真能保佑你们,又怎么会让你们亡了国呢?”

    那青年眼中怒火熊熊燃烧,高声喊了一句息慎语,一声不够,又接连喊了数遍,角落陈旧的灰尘扑簌簌落下,高昂的声音在牢房中久久回荡。

    江榆道:“你喊什么。”

    青年没有答话,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孟义君立即冲上前挡在江榆面前:“殿下小心!”

    然而那青年并没有对江榆做什么,而是转身跑向年长者。

    几个刑名见他一脸是血,面目狰狞地冲过来,都被震慑了一瞬,就在这一瞬之间,青年猛兽一般撕咬着扑上去,用嘴夺过刑名手中的刀,刺向年长者。

    年长者却仿佛意料之中,神色坦然。

    几个刑名虽然反应不过来青年为何这般做,却知道拿出手中的剑防御。

    那青年确定年长者死了后,又毫不犹豫地冲向他们的剑,“刺啦”一声,长剑穿透青年的身体,后背穿出来的剑淅淅沥沥地滴着血。

    啪嗒,啪嗒。

    青年倒地咽气的前一刻,看向江榆,宣战一般的挑衅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袁克己瞪着眼看完这猝起的变故,难以置信:“……狗日的,什么情况?”

    孟义君扭头去看江榆:“殿下,现在怎么办?”

    “勾结鞑鲁本就是死罪,如今死了就死了。”江榆说话时盯着青年的眼睛,也是一瞬不瞬。

    这时,外面噔噔噔跑来几个刑名,神色惶急,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

    江榆不耐烦道:“慌慌张张做什么?”

    几个刑名扑地跪下:“禀殿下,那些息慎人,都……都死了!”

    孟义君道:“怎么会死了呢?不是让你们看着吗?”

    “我们什么也没做,他们全都是自尽而死的!”

    江榆、孟义君和袁克己闻言都同时望向青年的尸体。

    一阵茫然的沉默后,袁克己道:“日了狗了,这叫什么事儿,一个一个都自杀了?”

    孟义君听见这不雅的措辞,忍不住小声提醒道:“袁将军……”

    袁克己显然并不在意,对孟义君也视若无睹。

    袁克己道:“殿下,我看留着这些人也是养虎遗患,不如趁这次机会直接将息慎人全部杀光,也算是除去我丹难的一个心病。”

    江榆似是赌气道:“那你去让圣上下一道旨,把各地的息慎人全都抓出来,全杀了吧。”

    袁克己一惊:“让圣上下旨昭告天下,恐怕会激起民变,让息慎人越发肆无忌惮了吧?”

    江榆气极:“你也知道?”

    ·

    启程回京时已是即将入冬的天,晨霜未散,一行车马已经踏上了林道。

    审讯完息慎一事后,江榆有些沉默寡言。潘夷敏锐地察觉出来些不对劲,但并没有过问。

    因为她知道,殿下若是想让她分忧,自会告诉她。

    当时审讯息慎人时,潘夷并不在场。因为潘夷也是息慎人,但江榆从未将潘夷当做息慎人看待,毕竟潘夷很小便被带进宫中,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潘夷甚至连息慎语和自己本来的名字都忘记了。

    孟义君极善察言观色,看出潘夷的担忧,劝道:“潘姑娘不必担心殿下,殿下过几日就会好了。”

    潘夷犹豫了一下,将酒囊递给孟义君:“有劳孟校尉给殿下吧。”里面是江榆喜欢的葡萄酒。

    孟义君亲切笑道:“潘姑娘有心,放心吧。”

    潘夷见孟义君答应自己,便自行退到队伍的后方。

    孟义君赶上江榆的马,把酒囊给她:“殿下,这是潘姑娘送来的。”

    江榆拔开塞子,一阵冷冽的酒香溢出来。

    袁克己抽了抽鼻子,舌根泛酸:“真是羡煞殿下,有这样一个体贴的下属。”

    江榆道:“你也配羡煞我?你不该学学怎么做好一个体贴的下属吗?”她侧目而视,“袁克己,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不要僭越。”

    袁克己脸一红,自觉丢分,下意识看向孟义君。

    孟义君低着头一脸温顺,仿佛全然不在意。

    袁克己清了清嗓子:“我记得没错,潘夷好像也是息慎人吧?”

    江榆脸上的不悦更明显:“你想说什么?”

    袁克己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日审讯息慎人真是白费周章,什么也没查出来,也不知他们还有多少同党,就让他们死了。”

    袁克己仿佛话中有话。江榆直白道:“是你太蠢。”

    袁克己一愣。

    孟义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殿下,其实,我也觉得那些息慎的遗民有些蹊跷。”

    袁克己找补道:“废话,谁看不出来。”

    孟义君本就说话细声细语,被这样一驳,不由得犯窘,还是鼓起勇气继续道:“那些息慎人显然是事先商量好的,有计划有部署,恐怕在被抓之前就做了必死的打算。”

    袁克己道:“当然了,这又不难看出来。”

    孟义君道:“属下猜想,这些息慎人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是简单地让鞑鲁军队迫害沧州百姓,他们这共同赴死的决心,倒像是以死亡向我们宣战。”

    袁克己嗤笑道:“人都死了,宣狗屁的战?难道你要说他们打算化作厉鬼找我们报仇?借助什么察饶的力量打败我们?”

    孟义君摇摇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她道:“他们这么做,恐怕是为了激起更大的民变。”

    袁克己眉心一皱。

    江榆道:“袁克己,你闭嘴。”

    袁克己:“我……?”

    孟义君朝袁克己抱歉地示意了一下,继续道:“试想,自古起义造反,都是由公愤而起,当年先帝下令让息慎人分散各地,就是为了防止他们一人振臂,万人高呼。然而,息慎遗民造反却还是屡屡发生,属下想,这是有人故意借息慎问题,从内部瓦解我丹难,”

    袁克己忍不住问道:“谁?!”

    话一出口,他就看向江榆,见她没有理会自己,自觉地绷紧嘴。

    孟义君道:“属下只是猜测,”她犹豫地看向江榆,“殿下以为会不会是昌国人?”

    江榆心下暗叹了一声:不愧是孟义君,所见略同!

    她道:“很好,你是怎么想的?”

    孟义君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继续道:“五年前,殿下虽逼退了昌国的军队,但昌国却一直对我丹难虎视眈眈,殿下守边的五年间,使我丹难边境固若金汤,那昌国人见从外部攻进来已无甚可能,自然会想办法从内部瓦解。”

    江榆接连几日的阴翳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喜色,连同看孟义君的目光都带有几分钦佩。

    她那日在牢房中便这般想,只是昌国奸细一事却没有着落,只知上一世魏启似乎查出了一些眉目,打算回京后找魏启探探口风,却没想到,孟义君竟也意识到了。

    她虽不喜孟义君性子,但却欣赏她的才智。

    她道:“你说的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得到肯定,孟义君暗暗松一口气。“殿下在审讯前便已经意识到了,还是殿下更为深谋远虑。”

    袁克己眼珠子飞速转动,怎么已经扯到昌国上面了?

    他鄙视地看一眼孟义君,心道:没想到此人看起来没什么本事,拍起来马屁倒是不着痕迹,高明得很。

    江榆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酒,用袖子一抿:“可惜线索断了,那些息慎人都死了。”

    孟义君道:“但我们若是安抚好息慎百姓,就能让那些,意图煽动息慎人造反的昌国人不再有可乘之机了。”

    江榆点点头,对孟义君道:“这个建议,我来泾州前,就有人告诉我了。”

    孟义君意外道:“殿下,斗胆问一句,是何人建言?”

    “孟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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