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宿醉之后,我一直想找她说说话,却苦于没有合适话题和契机。

    几天后,群里有人发了条招聘实习生的消息,让群友帮忙扩散。

    她像跟风似的,也发了一条,附言「求扩散+1」

    我看了看那张招聘海报,是一家互联网公司,岗位大概是运营、设计、策划等等。

    我私信她,询问她是否在这家公司。

    她说是,还请我帮忙也转发一下,顺便吐槽最近很忙、公司缺人。

    我们也由此熟络起来。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言颐可」

    她大方回答。

    我心脏不自觉地下坠。

    「你呢?」

    「陈旭」

    我有些胆怯,隐去了我的真实姓名,把阿旭大名“陈嘉旭”去掉一字,借来用了。

    我说我工作的地方离她很近,她或警惕或玩笑地问我,是不是想找个饭搭子。

    我当然是想跟她一起吃饭。

    我很想见见她。

    但不出意外地,我总是会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不,我比较社恐,不喜欢跟陌生人见面。我只是想在线上聊聊天而已。」

    我其实没有骗她。

    我的确不喜欢跟陌生人见面、吃饭,不喜欢进行无谓的社交。

    我只是想聊聊天。

    我只是,想跟她聊聊天。

    见我如此坦诚,她也放下戒备,总会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点话。

    她工作很忙,但应该也算有趣,朋友圈常会发些动态。

    我像个偷窥狂一样,通过这些细枝末节,来窥得她生活的片段。

    我甚至会下意识地寻找,这些片段中是否有其他男人存在。

    如果真的有,我会羡慕,会嫉妒,但我可能不会再打扰她。

    万幸,一个月后,我仍然可以偶尔打扰她。

    听到以前那些她喜欢的歌曲,看到她喜欢的作家动态,或是她可能会感兴趣的餐馆咖啡厅,我都会忍不住分享给她。

    我把那些阴暗的心思和见不得光的期待,自私地附着在别人的作品上,藏在别人的劳动成果中。

    「你也喜欢张国荣?好巧哦」

    当然巧,谁会不喜欢张国荣。

    尤其是过去被她塞着耳机一起听歌的我。

    我也曾想送给她的几张黑胶唱片,如今还在家里放着没来及送出,塑料封套上已经落了灰。

    「跟你聊天,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这样评价。

    午夜红茶还没到热闹的时间,空空荡荡没什么客人。

    阿旭拉着我在酒吧最深处的隔间里打台球。

    得知我加了Echo,而他顶着我的照片作为头像却失败时,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破解的谜题。

    “她宁愿加一个风景照陌生人,也不愿意加我这样的氛围感帅哥?”

    “我是指你那张照片,你懂我意思。”

    “她是不是认识你啊?”

    “前女友?所以对你恨之入骨,看到你的照片就避之不及?”

    他杵着台球杆,一句句拷问让我无从回答。

    嘭——

    我继续进球,没看他,只是搪塞着说:“可能她只是不喜欢喝酒吧,觉得你是个酒蒙子。”

    “扯淡。”

    阿旭根本不信我编的理由,他在群里圈了Echo,说有实习生推荐,请她通过一下好友申请。

    此时阿旭的头像已经不再是我的照片,而换成了一个卡通人物。

    不过,不管是群里,还是他的微信,都没有Echo的回音。

    阿旭百思不得其解,将这种挫败感无形地发泄在了台球桌上。

    我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悄悄发微信问她:

    「“干杯”加你好友,你没通过?」

    「嗯」

    「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吗?或许,我可以帮你们从中调和」

    「不必了」

    这是最近她跟我熟悉以来,头一回语气如此冷漠。

    我怕再问下去,她心情不好,于是选择闭嘴。

    直到当天晚些时候,大概已经凌晨两点多,我准备入睡时,她主动发来了消息。

    「他那天用的头像是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

    「我不确定,也许他只是恰好从网上搜到的照片」

    「也许真的是他本人」

    「但我不想知道了。我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不管他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我都不想听到」

    我透过这些快速发过来的文字,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很差。

    我想安慰她,想做些什么,让她开心起来。

    「打字好累,介意我给你打语音吗?」

    她问。

    我当然不会介意。

    她的语音电话弹出来的时候,我深呼吸了几秒,做好心理建设才按下接听键。

    “喂。”我刻意压低了嗓音。

    对面安静了几秒。

    我以为她在哭,在犹豫是否要跟一个网友袒露糟糕心情。

    几秒后,她欢快得甚至有些妩媚的声音响起,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以为你是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看来,你心情还不错。”

    “哈哈,”她好听的笑声此刻有些飘忽,“你没猜错,是有一些伤心事。你要听吗?”

    “你在这个时候能想到给我打电话,是我的荣幸。”

    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

    听筒中又传来她的笑声。

    “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跟一个男人聊天时,说另一个男人。”

    “但无所谓,反正我们也不会见面。”

    “嗯,是啊,反正也不会见面。”

    我轻声应和着。

    我透过薄薄的窗纱,可以看到今夜的月朗星稀。

    这些年我的睡眠一直都不太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十二点之前入睡过了。

    在异国的夜晚,我常常会计算着时差,猜想她在做些什么。

    “你和他的声音还真有点像。我刚才都有些恍惚,以为是喝多了,给他打了电话呢。”

    我的心被一提。

    “这么说,你之前给他打过?”

    “没有。”

    她笑得爽朗。

    “我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删掉了。”

    “不过,他的电话号码我还是可以背下来的。”

    “我记忆力是不是很好?”

    我笑着说是。

    我从枕头边摸出一部旧手机,还是诺基亚带按键的、早已经被智能时代淘汰的款式。

    但我总会按时给它充电,也会按时给这个号码充值话费。

    我明知道它不会再响,哪怕一通电话、一条短信。

    我仍然抱着那万分之一的期望。

    “因为我们上学那会儿,手机容易欠费。一旦欠费就联系不到对方了。”

    “于是就会找机会,给对方的手机号充值话费。”

    “很麻烦,要到附近的营业厅,报手机号。”

    “不像现在,动动手指就可以。”

    她说得断断续续。

    确实如她刚才所说,她应该是喝多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是在外面喝酒吗?”

    我忽然有些担心她的安全。

    即使国内的治安让我的担心显得多余,但一个深夜喝酒的女孩总归是有安全风险的。

    “嗯。朋友乔迁。”

    她没有过多解释,为什么会在朋友乔迁的派对上喝多之后与我联络。

    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我放心了些,也不再追问。

    “我记得他的电话号码。”

    “可是我快要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在假设,一个真正的陌生人听到这些时,应该有何反应。

    安慰她,往事随风去?

    还是戳穿她的谎言——既然你不记得他的样子,那为什么只看到一张侧脸的照片就慌张地拒绝。

    “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我控制不住地问出这个问题。

    可我无法面对答案。

    我害怕听到她说“是”,那会坐实了我没来由的歉疚,会让我后悔我曾经做过的所有事、说过的所有话,会让我的情绪崩溃,会让我忍不住对她坦白我是谁,会让我痛哭流涕地告诉她我是多么想念她。

    但说实话,我更害怕听到她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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