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寂静无声，许久，宴寻忆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你是神仙。”
娄满自嘲一笑，卧在院中躺椅上，闭目养息，感叹道：“什么神仙，连神册都没入的能叫神仙吗？”
这狗屁神仙，谁爱当谁当，她心无大志，做不了神仙。
接触到她有些颓唐的脸色，宴寻忆不由一顿，下意识便蹙了眉。
他一直以为娄满不管身处什么境界，都从容随意，即使有时故作谦虚温顺，那份傲岸也一直存在。
可现在，她的语气好似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她真是十分矛盾。
宴寻忆平静地注视她，因为她现在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
神不会救他出困境，只会看穿他的自私自利，残忍歹毒，然后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娄满不会，她并非大慈大悲，且为人矛盾。
对一些人来说她是当之无愧的好人，但在某些时刻，她也可以漠视生命。
宴寻来到娄满身旁，屈身下去，犹豫片刻，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衣摆上，掌下锦绣繁花栩栩如生，赤金色绸缎罗裙精美绝伦。
上面的人掀掀眼，瞥一眼半跪在自己腿侧的宴寻忆，又重新合上眼。
宴寻忆问她：“若是我犯了错，姑娘会杀了我吗？”
娄满蹙了眉，又把眼睛睁开，打量他几眼，说道：“那得看看你犯了什么错？”
宴寻忆神色晦暗，“若我哪天错手杀了人，你会怎么办？”
“......”
娄满沉默片刻。
“若人家非要你偿命，我自然不会护着你的。”她警告般瞪去一眼，“不过我还是劝你最好别给我捅娄子。”
对上她些微凉薄的眼睛，宴寻忆忽然笑了：“不会。”
他见过娄满杀人，杀的还是凡人，前几日他们去附近的山上散步，好巧不巧，遇上三五强盗，打家劫舍一家四口。
孩子的父亲已经惨遭毒手，倒在血泊里没了气息，劫匪正举刀劈向两个孩子时，几片绿叶飞驰而去，顷刻间抹了强盗的脖子。
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吓坏了在劫匪手中拼命挣扎，想要救出孩子的母亲。
看着眼前景象令人唏嘘，那两个虎口脱身的孩子嚎啕大哭，他们的母亲也狼狈的跪在地上，鲜血泪水糊了一脸，颤颤巍巍的拥住自己的孩子。
娄满当时只静静瞥了眼，便转身离开。
宴寻忆跟上道：“姑娘真是慈悲为怀。”
娄满笑得却不真切，“这般夸我，你也真是没见过什么慈悲为怀的良善之人。”
她慢条斯理的阐述，面色如旧，没有杀人的沉重，也没有救人的宽慰，只有一丝为冤死之人而生的悲怜。
他当然知道娄满不是善人。
不过与他相比，娄满定算得上是尽善尽美的大好人了。
那天若换他一人上山，即使再多血腥，他不会多看那群人哪怕一眼。
天空乌云遍布，不见了太阳。
宴寻忆依旧半跪着仰视娄满，“姑娘今天不出门了吗？”
娄满没滋味道：“不去了，好好的兴致，一大清早就被人扰了。”
宴寻忆道：“那人怕是记恨上你了，你可千万要小心。”
“记恨上了又怎样？”娄满不以为意，忽然想到什么，连忙从躺椅上坐起来，脸色沉下去，看向宴寻忆提醒着，“他记恨我无所谓，反正他拿我无可奈何。就怕哪天他趁我不备再找你麻烦，今天那一箭，便是奔着你的命去的，我不能时刻注意你，你自己当心些。”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曾经有过前车之鉴。
多年前，南湖一修士因爱慕娄满相貌性情，在他门中大肆宣扬，结果还没能与娄满说上一句话，就被樾鸢一箭毒死了。
不曾认识她的人，下场都如此凄惨，更何况是她青睐有加，而且还留在身边的，怕是更让樾鸢妒红了眼。
娄满仔细想了想，蹙眉站起身。
宴寻忆正合她心意，饭做的好吃，话说的好听，听话识趣，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她可不想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毁了。
娄满脸色凝重，蹙眉道：“若放任下去，那歹人定会对你狠下杀手，我须得先一步下手，除之后快。”
宴寻忆闻言一怔，楞楞看向她，消化完娄满这句话，心中竟慢慢升腾起畅快之意。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杀人。
从前那些人，皆都被他皮相所惑，替他除掉得罪他的人，好来讨他欢心。
他心如明镜，娄满绝不会和那群人一样，只为讨好他。
她自视甚高，她只是不想让那些卑贱的杂碎碰她的东西。
他更清楚，自己不该为此愉悦，应该感到羞辱才对。可是没有，娄满因为他而去杀人这件事，对他冲击力太大。
他与娄满，没有一刻是身份对等的。
娄满掌控他的生死，却一直漠视他的存在，如今她愿意为他杀人了，那就证明漠视已经逐渐消失了。
宴寻忆一面快意，一面唾弃自己的卑贱。
娄满轻叹一声，眉宇间涌上一缕忧愁，“原以为来了东都，便能清闲几日，没想到还得为你操劳，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宴寻忆垂眸，神色不显。
上辈子娄满欠没欠他他不知道，想起这些日子，他又是为娄满洗衣做饭，又是端茶倒水，只觉得好像是他上辈子欠了她才对。
*
决意除掉那祸害，娄满变得十分忙碌，樾鸢背后还有他那位高权重的爹，她若亲手将人弄死，一定招来祸端，需得与樾鸢的庶兄从长计议。
娄满这几天将自己关在书房，一关就是大半天，宴寻忆送去茶水时，只见她翻看一本写满诡秘咒术的书。
宴寻忆问她这书上面是什么咒术，娄满只是笑笑，风轻云淡的告诉他，上面的咒术，都是教人如何吃人的。
娄满说的跟笑话一样，可宴寻忆明白，娄满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后来，娄满在他身上下了一道咒术，留下他便自己离开了，走了十多日才回来。
回来便同他说，他让她欠了人家一个好大的人情，不过好在不用还了。
他问为什么，娄满笑而不语。
他现在还不知道娄满笑中深意，他只知道今天过后，他对娄满再无任何怨怼。
单单凭着娄满为他操劳了半个多月，他也觉得自己太卑贱了。
可娄满只是一个没心没肺，只知享乐的浪荡子，他还想让她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呢？
再多就是奢望。
宴寻忆心情并不愉悦，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善解人意了，许是解语花装得太久，竟让他入戏了。
屋子里传来一道呼唤，打乱宴寻忆的思绪。
“小寻，茶叶你放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
宴寻忆应了一声走进屋内。
看着宴寻忆烧水泡茶，娄满眉宇间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半是神秘问：“你猜我此去一趟，见找着了谁？”
宴寻忆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姑娘的朋友我都不认识，我如何知道你见了谁？”
娄满道：“这个你还真认识，而且比我熟。”
“曹冠英。”
宴寻忆异常平静，说的好像不是教了他几年的师父，只是一个不太熟的路人。
娄满疑惑不解：“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宴寻忆却笑着道：“原来在姑娘心中，我是还是一个关心珍视别人的人吗？”
娄满闻言吸了一口气，奇怪他怎么如此坦诚。
她摇头：“当然不是。”
宴寻忆坦坦荡荡：“是啊，我实在不是什么心思热络的人，只你一个就够我费心了，再分不出别的给旁人了。”
娄满忍了忍，没忍住：“可他是你师父啊。”
宴寻忆倒了一杯茶给她，明明长着一双多情眼，里面却没盛着一丝温度。
“一个半路的师父，你指望他会对我有多少照拂？姑娘，我没你那么命好，从小到大，没有人把我当成家人，包括我师父。从我记事起，就跟着一个老乞丐苟延残喘地活着，他生活不如意，便对我非打即骂，讨来的钱我半分没有，饭也只能吃他剩下的。后来他死了，我就自己混在街上，依旧吃不饱穿不暖，每每冬天，我都怕自己被活活冻死。好在我命硬，姑娘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我穿得那么薄却不怕冷，我若怕冷，此时便与姑娘无缘了。”
他有意讨娄满怜惜，可娄满这种锦衣玉食惯了的人，无法对他感同身受。
沉默半响，娄满探究地看向他的眼睛，怅然道：“不想你的身世如此坎坷，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拜入单鹤谷的？”
宴寻忆笑笑：“正逢初春，我刚熬过饥寒交迫的冬日，在河边洗净一身污浊，正巧遇见了单鹤谷的修士。她说只要我跟着她走，以后就能吃饱饭，我哪里能抗住这等诱惑？也怪我自己不争气，生来就灵根残缺，倒叫人家白折腾了。”
娄满可怜他的身世，想了想，掏出自己的乾坤袋，从里面拿出自己珍藏许久的桂花酿，用白玉杯斟了两杯。
一杯推给宴寻忆，另一杯她仰头干了。
“残缺便残缺，莫因为这些自卑自弃，人活一辈子，如何不是活？”
“姑娘得天独厚，不知世间疾苦，也不会明白我们这种生在泥泞，无从挣扎的平凡人。”
宴寻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娄满笑笑，又给他续上一杯酒，“小寻，得过且过，知足常乐，你不在此处挣扎，便要在别处挣扎，做人就没有不挣扎的。”
宴寻忆不胜酒力，灌下一杯酒，脸庞就蔓上浅红，双眼直直盯着娄满，低声问：“那像姑娘一样做了神仙，是不是就不用再挣扎了。”
这会子功夫，娄满已经喝了三杯酒，这壶桂花酿酒劲儿很大，还好娄满酒量不错。
她靠在椅背上，把玩着酒杯道：“谁知道呢？我又不是真正的神仙，若我有幸入神册，在九天之上有了一席之地，我定告诉你。”
宴寻忆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却无端落寞，“姑娘有机会告诉我，我却没机会听了。”他端起酒杯，朝娄满敬了敬，“那我便预祝姑娘洪福齐天，早日位列仙班。”
“多谢了。”娄满接下他的祝福，脸上却无喜色。
她不会有这一天。
两杯酒灌下去，宴寻忆头脑直发晕，喝完第三杯，直接醉的不省人事了。
娄满蹙眉看着倒在桌子上的人，叹了口气。
还没见过这般没用的，三杯酒就醉成这样。
她施法召出几片叶子，将宴寻忆抬去他卧房床上，然后甩甩袖子，自己出门消愁去了。
前些日子下了场秋雨，天气忽然冷下来，娄满比常人先一步填上外衣。
她早年间贪玩，在雪峰上伤了底子，即便是神仙身子，也扛不住雪峰刺骨的寒风。自那之后她再没去过雪峰，身子也没再养好，一到冬天便如同受刑，只能里三层外三层穿厚一些挡寒。
娄满尽往蜿蜒曲折的胡同里走，一身华贵裙钗，实在没办法与这破破烂烂的小胡同共融。
走了许久，娄满才从哪条不知名小道里钻出来，到了清澈见底的溪流边。
远远望去，能看到一袭飞流直下的瀑布，她正想化出一条船，沿着溪流去往东都最繁华的地界，一路游赏，顺便再吃顿饭。
还未行动，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打架，动静由远到近，想是一路打过来的。
娄满自嘲一笑，卧在院中躺椅上，闭目养息，感叹道：“什么神仙，连神册都没入的能叫神仙吗？”
这狗屁神仙，谁爱当谁当，她心无大志，做不了神仙。
接触到她有些颓唐的脸色，宴寻忆不由一顿，下意识便蹙了眉。
他一直以为娄满不管身处什么境界，都从容随意，即使有时故作谦虚温顺，那份傲岸也一直存在。
可现在，她的语气好似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她真是十分矛盾。
宴寻忆平静地注视她，因为她现在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
神不会救他出困境，只会看穿他的自私自利，残忍歹毒，然后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娄满不会，她并非大慈大悲，且为人矛盾。
对一些人来说她是当之无愧的好人，但在某些时刻，她也可以漠视生命。
宴寻来到娄满身旁，屈身下去，犹豫片刻，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衣摆上，掌下锦绣繁花栩栩如生，赤金色绸缎罗裙精美绝伦。
上面的人掀掀眼，瞥一眼半跪在自己腿侧的宴寻忆，又重新合上眼。
宴寻忆问她：“若是我犯了错，姑娘会杀了我吗？”
娄满蹙了眉，又把眼睛睁开，打量他几眼，说道：“那得看看你犯了什么错？”
宴寻忆神色晦暗，“若我哪天错手杀了人，你会怎么办？”
“......”
娄满沉默片刻。
“若人家非要你偿命，我自然不会护着你的。”她警告般瞪去一眼，“不过我还是劝你最好别给我捅娄子。”
对上她些微凉薄的眼睛，宴寻忆忽然笑了：“不会。”
他见过娄满杀人，杀的还是凡人，前几日他们去附近的山上散步，好巧不巧，遇上三五强盗，打家劫舍一家四口。
孩子的父亲已经惨遭毒手，倒在血泊里没了气息，劫匪正举刀劈向两个孩子时，几片绿叶飞驰而去，顷刻间抹了强盗的脖子。
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吓坏了在劫匪手中拼命挣扎，想要救出孩子的母亲。
看着眼前景象令人唏嘘，那两个虎口脱身的孩子嚎啕大哭，他们的母亲也狼狈的跪在地上，鲜血泪水糊了一脸，颤颤巍巍的拥住自己的孩子。
娄满当时只静静瞥了眼，便转身离开。
宴寻忆跟上道：“姑娘真是慈悲为怀。”
娄满笑得却不真切，“这般夸我，你也真是没见过什么慈悲为怀的良善之人。”
她慢条斯理的阐述，面色如旧，没有杀人的沉重，也没有救人的宽慰，只有一丝为冤死之人而生的悲怜。
他当然知道娄满不是善人。
不过与他相比，娄满定算得上是尽善尽美的大好人了。
那天若换他一人上山，即使再多血腥，他不会多看那群人哪怕一眼。
天空乌云遍布，不见了太阳。
宴寻忆依旧半跪着仰视娄满，“姑娘今天不出门了吗？”
娄满没滋味道：“不去了，好好的兴致，一大清早就被人扰了。”
宴寻忆道：“那人怕是记恨上你了，你可千万要小心。”
“记恨上了又怎样？”娄满不以为意，忽然想到什么，连忙从躺椅上坐起来，脸色沉下去，看向宴寻忆提醒着，“他记恨我无所谓，反正他拿我无可奈何。就怕哪天他趁我不备再找你麻烦，今天那一箭，便是奔着你的命去的，我不能时刻注意你，你自己当心些。”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曾经有过前车之鉴。
多年前，南湖一修士因爱慕娄满相貌性情，在他门中大肆宣扬，结果还没能与娄满说上一句话，就被樾鸢一箭毒死了。
不曾认识她的人，下场都如此凄惨，更何况是她青睐有加，而且还留在身边的，怕是更让樾鸢妒红了眼。
娄满仔细想了想，蹙眉站起身。
宴寻忆正合她心意，饭做的好吃，话说的好听，听话识趣，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她可不想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毁了。
娄满脸色凝重，蹙眉道：“若放任下去，那歹人定会对你狠下杀手，我须得先一步下手，除之后快。”
宴寻忆闻言一怔，楞楞看向她，消化完娄满这句话，心中竟慢慢升腾起畅快之意。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杀人。
从前那些人，皆都被他皮相所惑，替他除掉得罪他的人，好来讨他欢心。
他心如明镜，娄满绝不会和那群人一样，只为讨好他。
她自视甚高，她只是不想让那些卑贱的杂碎碰她的东西。
他更清楚，自己不该为此愉悦，应该感到羞辱才对。可是没有，娄满因为他而去杀人这件事，对他冲击力太大。
他与娄满，没有一刻是身份对等的。
娄满掌控他的生死，却一直漠视他的存在，如今她愿意为他杀人了，那就证明漠视已经逐渐消失了。
宴寻忆一面快意，一面唾弃自己的卑贱。
娄满轻叹一声，眉宇间涌上一缕忧愁，“原以为来了东都，便能清闲几日，没想到还得为你操劳，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宴寻忆垂眸，神色不显。
上辈子娄满欠没欠他他不知道，想起这些日子，他又是为娄满洗衣做饭，又是端茶倒水，只觉得好像是他上辈子欠了她才对。
*
决意除掉那祸害，娄满变得十分忙碌，樾鸢背后还有他那位高权重的爹，她若亲手将人弄死，一定招来祸端，需得与樾鸢的庶兄从长计议。
娄满这几天将自己关在书房，一关就是大半天，宴寻忆送去茶水时，只见她翻看一本写满诡秘咒术的书。
宴寻忆问她这书上面是什么咒术，娄满只是笑笑，风轻云淡的告诉他，上面的咒术，都是教人如何吃人的。
娄满说的跟笑话一样，可宴寻忆明白，娄满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后来，娄满在他身上下了一道咒术，留下他便自己离开了，走了十多日才回来。
回来便同他说，他让她欠了人家一个好大的人情，不过好在不用还了。
他问为什么，娄满笑而不语。
他现在还不知道娄满笑中深意，他只知道今天过后，他对娄满再无任何怨怼。
单单凭着娄满为他操劳了半个多月，他也觉得自己太卑贱了。
可娄满只是一个没心没肺，只知享乐的浪荡子，他还想让她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呢？
再多就是奢望。
宴寻忆心情并不愉悦，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善解人意了，许是解语花装得太久，竟让他入戏了。
屋子里传来一道呼唤，打乱宴寻忆的思绪。
“小寻，茶叶你放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
宴寻忆应了一声走进屋内。
看着宴寻忆烧水泡茶，娄满眉宇间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半是神秘问：“你猜我此去一趟，见找着了谁？”
宴寻忆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姑娘的朋友我都不认识，我如何知道你见了谁？”
娄满道：“这个你还真认识，而且比我熟。”
“曹冠英。”
宴寻忆异常平静，说的好像不是教了他几年的师父，只是一个不太熟的路人。
娄满疑惑不解：“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宴寻忆却笑着道：“原来在姑娘心中，我是还是一个关心珍视别人的人吗？”
娄满闻言吸了一口气，奇怪他怎么如此坦诚。
她摇头：“当然不是。”
宴寻忆坦坦荡荡：“是啊，我实在不是什么心思热络的人，只你一个就够我费心了，再分不出别的给旁人了。”
娄满忍了忍，没忍住：“可他是你师父啊。”
宴寻忆倒了一杯茶给她，明明长着一双多情眼，里面却没盛着一丝温度。
“一个半路的师父，你指望他会对我有多少照拂？姑娘，我没你那么命好，从小到大，没有人把我当成家人，包括我师父。从我记事起，就跟着一个老乞丐苟延残喘地活着，他生活不如意，便对我非打即骂，讨来的钱我半分没有，饭也只能吃他剩下的。后来他死了，我就自己混在街上，依旧吃不饱穿不暖，每每冬天，我都怕自己被活活冻死。好在我命硬，姑娘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我穿得那么薄却不怕冷，我若怕冷，此时便与姑娘无缘了。”
他有意讨娄满怜惜，可娄满这种锦衣玉食惯了的人，无法对他感同身受。
沉默半响，娄满探究地看向他的眼睛，怅然道：“不想你的身世如此坎坷，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拜入单鹤谷的？”
宴寻忆笑笑：“正逢初春，我刚熬过饥寒交迫的冬日，在河边洗净一身污浊，正巧遇见了单鹤谷的修士。她说只要我跟着她走，以后就能吃饱饭，我哪里能抗住这等诱惑？也怪我自己不争气，生来就灵根残缺，倒叫人家白折腾了。”
娄满可怜他的身世，想了想，掏出自己的乾坤袋，从里面拿出自己珍藏许久的桂花酿，用白玉杯斟了两杯。
一杯推给宴寻忆，另一杯她仰头干了。
“残缺便残缺，莫因为这些自卑自弃，人活一辈子，如何不是活？”
“姑娘得天独厚，不知世间疾苦，也不会明白我们这种生在泥泞，无从挣扎的平凡人。”
宴寻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娄满笑笑，又给他续上一杯酒，“小寻，得过且过，知足常乐，你不在此处挣扎，便要在别处挣扎，做人就没有不挣扎的。”
宴寻忆不胜酒力，灌下一杯酒，脸庞就蔓上浅红，双眼直直盯着娄满，低声问：“那像姑娘一样做了神仙，是不是就不用再挣扎了。”
这会子功夫，娄满已经喝了三杯酒，这壶桂花酿酒劲儿很大，还好娄满酒量不错。
她靠在椅背上，把玩着酒杯道：“谁知道呢？我又不是真正的神仙，若我有幸入神册，在九天之上有了一席之地，我定告诉你。”
宴寻忆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却无端落寞，“姑娘有机会告诉我，我却没机会听了。”他端起酒杯，朝娄满敬了敬，“那我便预祝姑娘洪福齐天，早日位列仙班。”
“多谢了。”娄满接下他的祝福，脸上却无喜色。
她不会有这一天。
两杯酒灌下去，宴寻忆头脑直发晕，喝完第三杯，直接醉的不省人事了。
娄满蹙眉看着倒在桌子上的人，叹了口气。
还没见过这般没用的，三杯酒就醉成这样。
她施法召出几片叶子，将宴寻忆抬去他卧房床上，然后甩甩袖子，自己出门消愁去了。
前些日子下了场秋雨，天气忽然冷下来，娄满比常人先一步填上外衣。
她早年间贪玩，在雪峰上伤了底子，即便是神仙身子，也扛不住雪峰刺骨的寒风。自那之后她再没去过雪峰，身子也没再养好，一到冬天便如同受刑，只能里三层外三层穿厚一些挡寒。
娄满尽往蜿蜒曲折的胡同里走，一身华贵裙钗，实在没办法与这破破烂烂的小胡同共融。
走了许久，娄满才从哪条不知名小道里钻出来，到了清澈见底的溪流边。
远远望去，能看到一袭飞流直下的瀑布，她正想化出一条船，沿着溪流去往东都最繁华的地界，一路游赏，顺便再吃顿饭。
还未行动，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打架，动静由远到近，想是一路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