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登基大典之前。

    边越寒拿着太后手谕,由一众宫人带领着来到慈宁宫。

    她瞥了身旁的太监一眼,冷冷道,“吴公公,送到这里,就行了吧?”

    那吴公公顿时轻蔑一笑,“越寒姑娘,这话可就没有道理了。小的这也是忧心您的安全不是?大典在即,本不该再允许乱七八糟的人进来的,奈何皇上孝心天地可鉴,这才让小的护着您来。”

    “姑娘总该要体谅圣上一番苦心才是啊。”

    他手一挥,身后数十个侍卫模样的人哗啦啦小步移到了宫门前站着。

    “姑娘请吧?小的在外头候着您,”吴公公眼角堆起皱褶,“您不管多晚出来都没关系的。”

    听到这话,边越寒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径直快步往房中走去。

    轻轻推开雕花木门,正在软靠上虚倚着的太后终于支起了身子来。

    “越寒……”她低低压着声音,但还是掩不住其间的忧虑,“你来了。”

    边越寒胳膊一转合上门,又凛着精神把屋内扫视了一遍,终于走上近前轻声喊道,“姑母。”

    “刚刚听到外头一阵嘈杂,我还担心你会被阻挡在外头,”太后眉间尽是愁容,抬眸看了边越寒一眼,才终于略略松懈了下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一切可都还……顺利吧?”

    边越寒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约莫再过半个时辰便可,我们静观其变。”

    **

    与此同时,文武百官已经提前在御座前列好队伍了。

    初春时分自是寒意料峭,但是众人碍着皇恩威严,都不敢多作动弹。

    期间有人窸窸窣窣低声谈论了起来。

    “奇怪,今天怎么不见严大人啊?”

    “是啊,这样重要的仪式他怎能迟迟不露面?”

    “兴许是路上耽搁了,严大人绝不会犯下这种大不敬的罪名。”

    “我也这么觉得。”

    “此话虽有理,但是你们说会不会,皇上已经暗中……”

    “住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也是你能议论的?”

    压着嗓子的怒喝一出,先前问话的人顿时噤了声。

    这时候,巡逻中的禁军小队走了过来,空气中更是半点嘈杂之声都没有了。

    阳光洒在太和殿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响亮的钟鸣的响起,广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庄严肃穆。百官们个个神态恭敬,敛声屏气,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缓缓开启的殿门。

    李奕溟头戴二十四旒的冠冕,身着绣有九龙图案的龙袍,在太监的搀扶之下,步履沉稳地出现在门槛处。

    礼官即刻开始高声宣诵,大臣们纷纷屈膝跪地,头触地,行起三跪九叩之礼。

    “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广场上,朝服翻飞,珠玉相碰,呼声此起彼伏,如同滚滚春雷,响彻云霄。

    “由内阁大学士交传国玉玺——”

    偌大的殿前又顷刻间静了下来。众人无一不规规矩矩立在自己位置上,目光跟随着此时缓步走上殿阶、胸前端一只红绒镶金缕箱匣的内阁大学士,等待着登基礼的下一个流程。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朗逸人声远远响了起来——

    “徽亲王,真是对不住了。”

    “早上出了点意外,在下不得不来迟。”

    “不过看起来,好像还没结束吧?”

    严慕云唇齿之间满是调笑,其余的文武大臣则是被他此举惊得愕然失色。

    “来人!有人冲撞圣驾!御前侍卫何在?”

    “且慢。”

    严慕云缓缓踱步向前走来,“冲撞圣驾?诸位,这样的名头可不能随便往人身上放。我只是来恭贺徽亲王大费周章、终于得偿所愿的啊。”

    “等等,你们看……”

    随着他继续走近,众人看清了他身上的朝服上绣着的图案。

    “那不是严大人的朝服吗?”

    “怎么会穿在这种黄口小儿身上!”

    而恢宏殿门前端一副亲和庄严之色的李奕溟,在看见严慕云第一眼的时候,宽大衣袖中藏着的手就已经紧紧握成了拳。

    他前几日去严府,曾见严绪泽表现出一副缠绵病榻、甚至难以起身的模样,还以为严家是想把握住现如今的大好局势,在主动避去风头、向他服软。

    却不曾想他们暗地里在做这种莫名其妙的小动作,真是不自量力。

    居然还敢称他为徽亲王……

    李奕溟松了松紧咬的后槽牙,淡淡道,“严公子本意虽好,但凡事都要注意身份场合。”

    愤怒归愤怒,但严慕云来势嚣张,还是谨慎些好。

    他倒要看看他们能翻起什么风浪。

    “要是一不留神做出什么僭越之事,可是要承担后果的。”

    此话一出,大臣们便都没敢再多言。

    李奕溟这话分明表明,来人似乎是严大人的亲属、甚至是儿子,而且他们似乎有旧识。

    “僭越?”

    严慕云哼了一声,“在下不知,徽亲王何出此言呢?”

    李奕溟轻笑道,“三日前,严大人因身子不适向我告假,而现在,严公子却又着独属摄政王的朝服姗姗入殿。”

    “于礼、于秩,哪样不算僭越呢?”

    “徽亲王有所不知。”严慕云微微抖了抖织锦的袖子。

    “今日寅时,家父已遽尔弃世。”

    殿前顿时一片哗然。

    “而他阖眼前的最后一桩事,便是嘱咐在下代他来参加您的登基大典。”

    “摄政王玺印现已交到在下手中,在下今日清晨一番忙乱,不想弃下先父,但更不敢违背先父遗愿。”

    “故此细细安排了丧葬,又慌忙赶来太和殿,勉强求得了一番两全。”

    “徽亲王向来以孝心闻名,应该是能够理解在下的处境的吧?”

    这高帽子一戴上,李奕溟也是有话难言了。

    一切虽然能解释的通……可是,严绪泽竟然就这么死了?

    来不及细想,他只能不情愿地开口道,“严公子节哀,是我太过武断了。”

    说完,他便想吩咐严慕云走进队伍,继续接下来的礼仪流程,却没料到严慕云竟不依不饶地再次开口,说出的内容也实实在在叫他慌乱了起来。

    “在下多谢徽亲王体谅,”严慕云浅浅行了一礼,又换上一副困而求解的神色,“只是说到僭越,在下倒还想请教徽亲王一个问题。”

    “听闻先皇立储时,曾经存在过两份诏书。上面写着的储君之一是谁,我们大家自然心知肚明,但是另一位储君人选,倒明明白白写着您的名号。”

    “不知这样二龙戏珠的场面,算不算僭越呢?”

    “竟敢妄论前朝之事!来人!”李奕溟的表情依旧坚硬如常,但他语气中充满了藏不住的盛怒。

    然而,应声从殿墙外踏入的铁骑不是宫中的禁军,而是林安野带领的大批人马。

    见状,有些官员不禁浑身发软跌倒在地,又顾及着身份试图强撑着从地上爬起。

    边越寒此时已从被李奕溟的人团团围困的慈宁宫中脱身,利索地翻身下马,而后大步走到群臣跟前。

    她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张,手一松,里面的内容便堂堂呈在天光之下。

    “隐居清风观的黎太妃手里有先皇的这一份手信。”

    “徽亲王曾试图篡改先皇的立储诏书,但先皇考虑到他品性过人、性格温润,而且此事最终也并未成行,只当他是一时鬼迷心窍、受奸人所惑,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把这件事同隐世的黎太妃提了一提。”

    “然而徽亲王辜负了先皇的信任。”

    严慕云接过话头,取出一份详细的记录,“这些年来,他勾结臣子、搅乱朝堂,在明处淡泊名利,却在暗中发展势力。”

    “从头到尾,他都根本不是所谓高风亮节的人,而是一直觊觎着天子之位,并且从来没有停歇过!”

    “黎太妃说,若是就这样让徽亲王登基,那先皇在九泉之下,一定无法得到灵魂的安宁。”

    “于是她交代我们,一定要把真相告知各位朝臣,一定要让大家为着社稷着想、为着百姓们着想,千万不能在歧途之上一去不返!”

    **

    那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李奕溟被剥下了短暂加身的黄袍,而后在第二日被送去看守皇陵的路上便投湖自尽了。

    至于新君到底会是谁,还需要交由群臣和太后定夺一段时间,林家和严家则默契地选择了功成身退。

    波澜渐落,破败许久的林府终于再一次有了人气。

    午后,林安野从自己的房中走出,忽然意识到院中的槐树已经悄悄冒出了新芽。

    尽管刮过的风依旧带着寒意,但是这淡雅可亲的嫩绿,依旧以独特的讨喜的姿态舞动着,不禁让她的心头泛起丝丝沁甜。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唤:

    “安野!”

    “你独自在这里,是在赏槐吗?现在会不会太早了点?”

    严慕云一点不见外地推开林府大门就走了进来,林安野瞥他一眼,丝毫没理会,转身便进了正厅。

    身后的严慕云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浅浅扬起了唇角,即刻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余光又一次略过澄蓝天幕下的飞檐——

    这回,他的心中只有满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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