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无云,斜阳暖照,午后的微风宁静和煦,却混着浓重的血腥。随着一声声木杖落在人.肉上的闷响,凤仪宫内传出凄厉的惨叫。

    宫人们个个将头深埋于胸前,心中惴惴,浑身战栗着不敢抬头。

    李洵双目猩红,脸上的血迹还未干透,整个人犹如厉鬼一般散发出恐怖的戾气。

    他挽起龙袍的广袖,再次挥起带血的木杖,杖下的檀儿哀叫声愈渐孱弱,腰脊往下已被打得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淌过一只砸碎的红木木匣,染红了殿前的青石板路。

    宫人们早知李洵残暴,但见他亲手杀人的还是少数,不想今日李洵盛怒之下竟亲自行刑,还特令众人在一旁“观刑”。

    他脸部的肌肉因发力而不断抽动着,砸烂的血肉也随着他的动作四处飞溅,一块碎肉带血迸溅到一个小太监的左脸上,那小太监浑身一凛,却不敢抬手去擦,只管停不住地哆嗦,没一会儿,就见他宫袍之下竟流出一滩难言的液体。

    青鸾站在一众宫婢之间,沉默地望着已经没了动静的檀儿,这时她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她看向画屏,只见画屏微微垂下眼眸,神情间隐有不忍。

    青鸾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想起前世今日,李洵也是这般暴怒,若不是宁晏礼,恐怕陆皇后的性命也难保无虞。

    或许,这就是天道轮回,青鸾心中想道。

    檀儿永远不会知晓,她竟死于前世自己用来毒害他人的手段——青鸾在放置青叶疏风草时暗中折下了一截枝叶,又在佯装去拾木匣时顺势将那段枝叶塞入了檀儿袖中,故此,檀儿才会吸引来他们原本用来谋害陆皇后而招至附近的野猫。

    上一世,檀儿受李淑妃指使害了陆皇后在先,又挑唆李淑妃杖毙画屏在后,这一次,她在陆皇后和画屏的面前被李洵杖杀,终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

    然而……青鸾眉心微微凝起。

    这檀儿虽算有几分心机,但到底也只是个小角色,想淮南王府历经数十年经营,根基深稳,势力庞大,在前朝利益盘根错节,在后宫也有李淑妃、长公主这等人物帮衬,王府麾下谋臣勇将更不在少数,而李慕凌身为世子,表面温润敦厚极受拥戴,若欲与之周旋较量实非一日两日之功。

    所谓度权量能,合纵连横,除了那些个阴谋阳谋,心机手段,她还需借力而行。而遍览前朝后宫,也许……

    想到此处,青鸾将视线穿过众人,落在远处那个冰冷的墨色身影上。她想起今日宁晏礼几次看她,眼中深意不明,想他不可能知道自己再世为人的秘密,那么这种打量只能出于一个缘故——

    她早知宁晏礼一直在追查淮南王府安插在各处的细作,想毕今日之前,宁晏礼便已怀疑到她了。

    青鸾抬手轻覆在左肋下方三寸之处,前世这里曾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上一世,宁晏礼此后也以太子病愈之由,向李洵进谏于华光殿设宴,还广邀了各宫妃嫔与前朝近臣。宴中,青鸾受李慕凌之命暗杀一个掌握着淮南王府秘证的人,却险中了宁晏礼提前设下的陷阱,逃脱时不慎被宁晏礼的影卫所伤,虽未致死,但在当时也几乎是要了她半条性命。

    现在看来,也许从这时开始,宁晏礼就已经有所察觉,或者说,那宫宴本就是他故意用来引她入瓮的圈套。

    青鸾与王府其他不计其数的普通细作不同,算上她共有四人,他们深扎于京中各处,彼此不识,通传隐蔽,真实的身份底细只有淮南王、李慕凌,以及王府背后的那位军师知晓。

    在这种情形下,宁晏礼竟会怀疑到她的头上,虽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线索,但不得不承认,这狗太监城府着实忒深,且布在暗处的网也未必比王府要小。

    若是宁晏礼这样的人,能成为她“借”的力,那便是再锋利不过的一把好刀了。

    青鸾不觉微微一笑。

    这时远处的宁晏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目光一转,正对上青鸾的目光。

    这一次青鸾没有躲,反而笑眼盈盈地回望过去,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望着对方,犹如一场无声的交锋。

    青鸾本就生得美貌,双目含笑时更添娇媚,她与宁晏礼对视良久,忽而勾唇展颜,笑靥中还带着一丝机敏狡黠,如一朵美丽危险的刺蘼花,在四周血腥压抑的气息中显得尤为灼目。

    宁晏礼微微眯眼,一向清冷无杂的凤眸涌动起难以辨明的情绪。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哐啷”一声,宁晏礼收回视线,只见李洵将血淋淋的木杖丢到了一边,踉跄着薅起檀儿的头,确认断气后,又将那几乎被打烂的尸身也一把丢开。

    檀儿的尸身如断了线般滑落在青石板地上。

    李洵退后两步,血染的脸上露出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良久,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这贱婢,是淑妃的人?”

    李洵嗓音低沉,像是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空气沉闷凝滞,没有人敢揣度李洵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只有宁晏礼轻回了一句“是”。

    半晌,李洵长长出了口气:“着人告知淑妃,在她待产这两月里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诺。”宁晏礼道。

    “朕乏了,回昭阳殿。”李洵哑声道,说完便踉踉跄跄地朝宫门外走去。宁晏礼给身边的人递了个眼色,便迅速有几个宫婢跟上了李洵,另外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地将檀儿的尸身拖了出去。

    看着拖出的一路血痕,宁晏礼正欲派人清理,陆皇后却上前道:“这些事本宫派人去做便可,宁总管且去陪着陛下吧。”

    宁晏礼循着陆皇后的视线,见宫门外李洵已坐上了步辇,遂不再推辞,向陆皇后揖道:“那便有劳娘娘了。”

    言罢他正欲离去,刚迈出的脚步却一顿,面有沉吟道:“对了。”

    “宁总管可还有事?”陆皇后道。

    宁晏礼回过身,眼尾微挑,凝黑的眸子在众宫婢之间一扫而过,端正拱手道:“娘娘驭下有方,调.教出的宫人机敏聪慧,臣改日自当与娘娘讨教一番,届时还望娘娘不吝赐教。”

    宁晏礼话音刚落,陆皇后先是一愣,而后连同凤仪宫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向了青鸾。

    “……”青鸾滞住,她未想到宁晏礼竟会来上这么一手。

    他这一番话表面上赞誉,但实际上是明着向陆皇后点出她,无异于是将所有人的注意都拉到她的身上,让她如置火烹,就算想在暗中做些什么也难。

    可若只是因为对她有所怀疑,宁晏礼大可暗中派人盯着便好。他摆明了弄这么一出,想来更多是为了报复她方才朝他稍稍挑衅的那么一下。

    想到这层,青鸾不由得面色发青,咬着后槽牙暗骂道:这狗太监如此睚眦必报,心眼忒毒!

    她暗自警醒自己:对这种精于心计之辈还当多加防备才是。

    将一池静水搅乱的主谋与陆皇后再次告退,而后便只留下一个琼枝玉树的挺拔背影,带着一众宫人跟着龙纹步辇离开了凤仪宫。

    待御驾走远,陆皇后舒了口气,她身形一晃,兰心与画屏急忙上前搀扶,只见她面色虚白,尽显惫态,想来今日之事也让她受惊不已。

    “来人。”陆皇后唤过宫中掌事的太监,对着地上深深浅浅的血迹轻瞥了一眼,虚弱道:“快将……快将这些速速收拾干净了去。”

    “谨诺。”

    “奴婢与画屏先扶娘娘进殿休息吧?”兰心关切道。

    “也好。”陆皇后轻轻颔首,转身时却不知有意无意,轻瞟了青鸾一眼,这时兰心突然唤向青鸾:“青鸾,你且在此处盯着,叫他们将这些污秽清理干净了,再请巫医来去去晦气,免得日后冲撞了娘娘和太子殿下。”

    画屏闻之一愣,疑惑地看向兰心,明明这些事平日交予太监们做便可。

    青鸾却没有多言,干脆地回了声“诺”。

    此时兰心已搀扶着陆皇后往殿内走去,画屏却仍迟疑着回头深深看向青鸾,她虽不知方才宁晏礼的一番话是何用意,但直觉却觉得有什么不对。

    青鸾朝她点了点头,安慰一笑,而后挥了挥手,比着口型让她快些去服侍陆皇后。

    众宫人渐渐四散,各自忙碌开来,青鸾挨块儿石板缝地查看着是否还留下了血迹,这善后的差事她干起来倒是顺手,没一会儿便指出七八处没洗刷透彻的地方,叫几个干活儿的小太监不住抹汗。

    一个小太监凑了上来,似揣着什么秘密般,悄声道:“青鸾阿姊。”

    青鸾回头见是顺喜,白了他一眼,嗔道:“怎的这般鬼祟,做贼似的。”

    顺喜生辰虽与青鸾同年,但比青鸾晚入凤仪宫当差一年,所以素来唤青鸾一句阿姊。他为人机灵,做事利落,偶尔有些差事青鸾唤他做习惯了,为此顺喜也不少在陆皇后面前露脸得些赏赐,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也就渐渐熟络,时间一久,说话便没那么多忌讳。

    顺喜瞧四下宫人都各自忙着手头的差事,便又压低了声音:“阿姊,你怎知会用得上那冰鉴,还特唤我提前去取?”在取那冰鉴之前,顺喜想着眼下又未入伏,还与青鸾磨蹭了两句,现在看来却是心服口服,愈加对青鸾佩服得五体投地。

    青鸾轻斥道:“数你话多,服侍娘娘若不想在前头,哪有出头的日子。”而后又低声补道:“淑妃娘娘的陪嫁婢子近日宫里宫外进进出出多回了,在这宫里只要稍加留意,打听出个什么又不是难事。这些事还要我教与你,你几时才能混成一宫掌事。”

    顺喜听得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多谢阿姊,顺喜受教了。”

    正待此时,画屏行色匆匆从殿内走出,只见她眉目间隐有忧色,走近些时才与青鸾道:“青鸾,你且先将手里的差事放一放,娘娘命我来传话唤你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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