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礼面不改色:“待三年国丧一过,阿昭也年有十七了。”

    且在他看来,青鸾在东宫时,他那侄子就对她颇为依赖。

    青鸾有些受不了他,蹙眉道:“宁大人想的怕不是太多了。我累了,大人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先出去吧。”

    说着,她便将被子一蒙,背对宁晏礼在榻上躺了下来。

    宁晏礼却走近,在榻边坐下,把青鸾捂在头上的被子拿了下来:“可是阿鸾,从前的事既已揭过,我却不想再等三年。”

    青鸾心中一揪。

    她知道以宁晏礼的性子,若非他自己放弃,此事终究还是要被他拿出来,直至有个结果。

    但正如她昏迷时,所做的那个“理想中”的梦,他们二人隔着前世,便注定不可能会有结果。

    她无法辜负陆衡,同时也无法忘却前尘,与宁晏礼坦然一生。

    于是,青鸾合眼道:“大人莫要忘了,我与陆衡已有婚约,待三年国丧一过——”

    “你以为三年后你还能嫁到陆氏吗?”宁晏礼平静地打断了她:“想必大将军亲笔的退婚贴,昨日就已送至陆府了。”

    “什么?”青鸾蓦地坐起身。

    宁晏礼没说是自己派人八百里加急到军中去取的帖子:“此番陆彦与陆眺勾结淮南王府险些酿成大祸,大将军又怎会再让你与陆氏牵连?”

    青鸾仍觉诧异:“可那些与陆衡无关。”

    宁晏礼:“但他确是姓陆。”

    青鸾咬了咬牙:“太子殿下自会看得明白,我亦会向伯父说明。”

    宁晏礼却道:“阿昭能否看得明白,只在于我,大将军亦然。”

    青鸾怒视向他:“宁怀谦!陆衡眼下正在云都为你拼命,而你却要拿他来威胁我?”

    “我只是想劝你。”宁晏礼道。

    青鸾咬紧下唇,瞪了他半晌,才狠下心道:“你为何还不明白?纵是没有陆衡,没有旁人,你与我也不可能。”

    宁晏礼心头微微一颤,脸上却仍旧平静,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她:“命数并非容不得你我。”

    青鸾被他目光刺得眼底发酸,扭过头不去看他:“你不过是早知有河途径那山崖之下,若非如此,你又岂会以性命冒险?”

    “但我们确是还活着。”宁晏礼扳过她的肩膀,声音有些发沉:“眼下也并非前世。”

    青鸾只觉胸口闷得难以呼吸,拨开他想要下榻:“可你我都忘不了前世。”

    宁晏礼却一把将她拉住,低声道:“我能。”

    青鸾动作一顿,内心倏而翻江倒海。她缓了半晌才让眼泪没有掉下来,回头看向宁晏礼。

    宁晏礼也看着她,像是担心她会不信,又说了一遍:“我能。”

    青鸾眼底蔓起细红的血丝,拼劲全力缀着泪水:“但我不行。”

    “宁怀谦,你知道吗?”她颤声道:“我梦到过无数次在吴叟院中将你刺伤,又被你一箭射穿了左肩。”

    宁晏礼紧抿着唇,如玉的面容有些苍白。

    青鸾心疼得几乎说不下去,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从前做那梦时,我是恨你,惧你。但你可知,最近我再做那梦,却开始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

    “我逃你,避你,是怕你报复于我,但又如何不是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从前不识人心,害了自己,亦害了你!”

    自己前世犯下的错,就如碎裂瓷瓶上的缝隙,无论如何修补,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都永远存在,与她的愧与疚相伴相生。

    如此,她究竟要如何坦然面对宁晏礼?又怎能坦然面对他的感情?

    滚滚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青鸾抓住宁晏礼的衣袖,几乎泣不成声:“纵是你肯放过我,但你本该如愿的一生终是被我毁了,我怎么敢装作无事发生?我怎么能忘?我怎么敢忘?”

    宁晏礼紧紧抱住她,任她在怀中哭泣,奋力捶打着他的双臂,轻哄道:“若是忘不掉,那就不要忘了。你既觉得欠我,那就往后一点点还我,好不好?”

    青鸾眼泪簌簌的掉,洇湿了宁晏礼墨色的衣袍。

    可她欠他的,终归是一条性命,她要如何才能还清?

    宁晏礼在她痛苦的啜泣声中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她在怀中的温度,愈发贪婪,不想放手。

    半晌,他道:“亏欠也好,偿还也罢,我们都重新开始。倘若有一日你终是不能接受,我便放你离开。”

    .

    待听青鸾说她要与宁晏礼一道前往夷城时,霍长玉几乎要敲开自家妹妹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青鸾却道是因曾在宁府当差时,提前支了半个月的俸禄,还未还清。

    一股火气顶上脑门,霍长玉觉得此刻很有必要给自己开一副败火的方子。

    “你当真想清楚了?”他第三遍向青鸾问道。

    霍长玉总觉自家这傻妹妹是被宁晏礼诓了。

    宁晏礼这人除了一张好皮囊,有时连他相处起来都觉困难,真不知自家妹妹看上他什么了。

    青鸾点了点头:“兄长放心,此去夷城算上路途,也不过六七日的功夫。”

    霍长玉知道拗不过她,更知道她的心思,便终是叹了口气,不再阻拦,转而向宁晏礼看了一眼,顿了顿道:“我有些话要同你讲在前面。”

    二人多年友谊,但霍长玉心底总归是还记得彼此身份,鲜少与宁晏礼说话这般不客气,而唯有的这么几次,都是因为他那“不争气”的妹妹。

    宁晏礼大约猜到霍长玉想说些什么,便向青鸾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跟他移步门外。

    霍长玉行至院中,在离窗较远的石桌旁停下。宁晏礼从鸦青手中接过大氅披上,将影卫和黑甲军打发到远处,在石凳上端端坐下。

    霍长玉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再想起青鸾方才支支吾吾同自己找借口,说要随他去夷城的神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越想越觉得自家妹妹亏了。

    宁晏礼看着霍长玉鼻子底下冒着一团一团白雾,默然等他开口。

    霍长玉素来不比他能沉得住气,可一张嘴动了动唇,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宁晏礼对青鸾的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

    这么多年来,他确也从未见过宁晏礼对旁的人用过这般心思,遑论男子或是女子,若无用处,便是瞧都不屑瞧上一眼。

    只是霍长玉亦了解宁晏礼,他这一生需要谋算的事情太多,而对比他在这些谋算上用的心思,能余下多少精力给青鸾,就未可知了。

    反复思量半晌,霍长玉终于长出了口气,正色伏手道:“臣今日冒犯,只想问清楚,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宁晏礼抬眼看他,知他这般认真,是拿出了霍家人的态度来问自己,便也正色道:“你是问我?还是问我对她?”

    霍长玉:“皆是。”

    宁晏礼道:“她既肯点头,我自会护她一生。”

    霍长玉未曾想他会答得这般果断,不禁愣了愣,但很快又道:“殿下既言要护阿鸾一生,那臣斗胆问上一句,殿下的来日又是何打算?”

    他又问:“这三日臣日思夜想,却始终不懂,那晚殿下究竟为何改了遗诏?”

    李洵驾崩那晚,是霍长玉带人亲手将太极殿匾额后的遗诏取下。待他将诏书呈给宁晏礼打开,方知李洵在传位诏文里写的,竟是“皇弟李衍”。

    霍长玉不懂,以当日时机来看,天时地利人和具在,宁晏礼若在彼时恢复身份,正是实现着十余年筹谋的良机。而他却偏叫钱福等人当即矫诏,把到手的皇位让给了李昭。

    时至今日霍长玉也想不通,宁晏礼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那你可曾想过,先帝为何会将皇位给我?”宁晏礼反问道。

    霍长玉一愣,苦笑直言:“臣甚至不知先帝究竟是如何察觉出殿下身份的。”

    宁晏礼也似一笑,却道:“或许他到死前,都是在试探我。”

    霍长玉怔住。

    “我这位兄长自少时起便懂得藏锋,朝臣当他昏庸,但他心中却最是有数。”宁晏礼道:“自他年少继位以来,这么多年,陈氏、陆氏、淮南王,个个如狼似虎,每个都想利用他专权朝政,但到最后,你看这大梁终究还是姓李。”

    闻得宁晏礼所言,霍长玉方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微微震惊。

    宁晏礼继续道:“他到后来,或已对我生疑,但于他而言,大权落于我手,终归要比旁人好些。我若只是宁晏礼最好,一个宦官而已,到底还是要扶阿昭上位。”

    霍长玉仍有不解:“可先帝留下那道遗诏,就不担心殿下真是……”

    宁晏礼道:“对他来说,我若真是李衍,当日如果凭那遗诏继位,遑论陆彦,怕是其他朝臣也会心存疑惑,纵有军政大权在握,他们无法扭转大势,但矫诏篡位之说会永远存在。来日稍有风吹草动,陆彦便会借机联合世家扶持阿昭,将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逆贼’赶下皇位。”

    霍长玉:“那这道遗诏岂不就是在逼殿下对太子下手?”

    “他在赌。”宁晏礼想起李洵驾崩前所说的话,敛下眼眸,默然勾唇。

    “赌什么?”

    “赌用那遗诏让我心软,换阿昭一命。”

    霍长玉有些难以置信:“所以竟真叫先帝赌赢了。”

    “或许吧。”宁晏礼轻叹似的道,站起了身:“可他有一点终是猜错了。”

    “什么?”

    “那皇位我本也不打算挣了。”

    霍长玉瞳孔骤震,诧异地看向宁晏礼。

    宁晏礼瞥他一眼,微微挑唇,往回走去:“我若真坐到那个位置,你们霍家怕是更不肯叫她入宫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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