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会接吻,只懂得两片唇贴上去,牙关相抵,磨得生疼。

    这样的吻也注定不会长久,屏着呼吸在李崇裕的唇上停留不多时,她便松开了他,然而这片刻的温存,落在宋蕴珠眼里,如逾百年。

    她十分确定阮绘露目光一直系在自己身上,冷淡而挑衅。与其说这是个吻,倒不妨说那是一扇示威的旗帜,鼓角齐鸣,向她堂皇宣战。

    从小众星捧月的宋大小姐想要什么得不到?唯独眼前的男人,在她一次次委曲求全、一年年长久奔逐下毫不动心,阮绘露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在她面前轻而易举地吻他,将宋蕴珠的自尊踩得粉碎。

    看,你得不到的那颗心,被我玩弄于股掌。

    宋蕴珠呼吸逐渐急促,含恨凝视着阮绘露,气极反笑:“阮绘露,你不就仗着他喜欢你吗?人心是会变的。”

    “既然这样,我倒是很好奇宋小姐为何不能变得清醒一点,非要在南墙撞死。”相较之下,阮绘露则冷静得可怕,“就算今天安风真的毁了我,我和李崇裕有了嫌隙,他爱上别人,也断断不会是你。”

    宋蕴珠目光有片刻闪躲,阮绘露不愿再看,大步离去。

    李崇裕动身去追,错身时被宋蕴珠拦住。她抓着他小臂,仰起头,那张姣好面孔上泪痕满布:“李崇裕,你听我解释……”

    “松手。”今天至此,他已是凭着教养全力抑住心火,对宋蕴珠再无好话可讲,“我不告诉宋叔叔已是仁至义尽,请你自重。”

    宋蕴珠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那你去告啊!最想跟你家结亲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他宋文成,而我正好是宋文成的女儿而已!”

    有一万种能包办婚姻的办法她没有选,而是甘心将身段放低至尘埃里追随他、迁就他,也只是因为爱。

    “还记得吗?十五岁那年你拿了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赛金奖,颁奖典礼是我帮你请来了姚阿姨——”

    “可你也要我答应你,去参加你的生日派对。”李崇裕回头看她,神情趋于平静,“就因为派对上那个无聊的真心话大冒险,你一直针对阮绘露。”

    他抽回手,顺手抚平褶皱,仿佛刻意抹去她留下的痕迹,“宋蕴珠,适可而止吧。”

    直到那缕乌木沉香从鼻尖掠过、渐行渐远,宋蕴珠才回神,望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地大喊:“李崇裕,爱有先来后到,为什么不能是我?”

    可他连瞬间的顿足也不肯施舍,颀长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宋蕴珠再不能克制,一点点蹲下来,在空旷的走廊放声痛哭。

    那年生日趴上,李崇裕抽到的真心话大冒险题签是她故意塞进去的,那时候的宋小姐心高气傲,认定了李崇裕,其他人谁都看不上,她以为他也如此。

    所以真心话的题目是:你喜欢我吗?

    而反面的大冒险则是:向喜欢的人土味告白。

    多自信,仿佛笃定了他必须要爱上她。

    李崇裕看了很久,最后说选择大冒险,宋蕴珠隐约嗅出危险,反复逼问他为什么不选真心话,还是韩辛未看到题签后打了个哈哈,说大冒险是当众找个女生表白嘛,看李崇裕出糗还不好?

    于是有了那桩啼笑皆非的轶闻。

    其他人都以为这是公子哥对灰姑娘的折辱,只有宋蕴珠明白,他是真心的。

    即便是一时假装,他都不肯骗一骗自己。

    哪怕这么多年,哪怕隔着一整个太平洋,他还是喜欢阮绘露,而宋蕴珠能从他身上获得的唯一一缕暖意,也不过当年她喝得不省人事险些行差踏错时,他举手之劳救下她。

    说恨,说厌恶,到不妨说她嫉妒阮绘露,嫉妒得发狂。

    *

    阮绘露怒气冲冲地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的包还没拿,只能认栽往回走,纤细的高跟卡进路缝里,一不留神,就扭了脚。

    她吃痛地蹲下揉了揉脚踝,再起身站不稳,险险往后栽去。就当她以为自己倒霉透顶要摔一跤时,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她,阮绘露一抬眼看到来人,马上要抽身离开。

    李崇裕一手拎着西服和她的包,另一手紧攥着她:“我有话对你说。”

    目光相对须臾,阮绘露泄了劲,不再挣扎:“正好,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你先。”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我和安老师。”她记得,那时候李崇裕正好出国,这本日记是她在他面前保守的最后一点秘密,“你既然知道这个,那么后来发生的事情呢,也都知道吗?”

    李崇裕颔首,声音很低:“当年我确实知道你的日记,不过……”

    “够了。”不待他说完,阮绘露收回手来,“那么敢问李总,这段时间你对我好,向我道歉是为了什么?施舍我一点爱,看我可怜的少女心如何泛滥吗?”

    她气息逐渐起伏,话音也开始颤抖,“还是说,像那个土味表白一样,只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风卷起她的发丝,飞舞交缠,错落地贴在脸颊,她的身子看起来纤薄羸弱,像随时会被吹散。李崇裕眸光暗了一寸,想要环过她,又怕碰碎了,抬起的手悬停在咫尺,又缓缓垂落。

    “如果我说那个告白不是玩笑呢。”

    十年前,我就说过喜欢你。李崇裕垂了眼,傲慢的男人低下他的头。

    “不是从告白开始,而是更早。那确实是个不恰当的契机,我原想不让别人误会,故意选了非常糟糕的台词,没想到还是给你带来了无妄之灾,甚至是我后来问了韩辛未才知道,宋蕴珠一直明里暗里针对你,这一点我早该想到。”

    “至于你的日记,当时传得到处都是,我也确实听过,里面一些语句我也读到过,你很喜欢他,是真的很喜欢,喜欢安老师的温柔善解人意,而我知道我永远做不到。”

    “所以斯坦福的offer下来我就休学,提前去了美国,后面发生的事情,还是今天来之前宋蕴珠告诉我的。”

    “他是个混蛋不假,那你要因为一个混蛋,永远活在阴影中吗?”

    记忆中李崇裕惜字如金,很少有这样长篇大论的时候,所以阮绘露连气都忘了,听得愣在原地,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红唇微张,不知是哪部分信息太难消化,一时间不置一词。

    李崇裕耐心等着她慢慢回神,眼眶一点点洇红,好半天,阮绘露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不光是这个。”

    “我总觉得我不太了解你,你和沈策家里有生意往来也好,和宋蕴珠撇不清关系也罢,我都可以不深究,可是没法说服我,你身边围着一堆伤害过我的人,偏偏你能从中免俗。”

    说到伤心处,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曾经那么温和的安风,转脸会说他故意触碰我、骚扰我是因为我的暗示,我怕你也是这样……”

    是啊,那都是陈年的疤痕,又怎会轻易地褪去。

    她平时不提、不说,却不能当它们不存在,当年的加害者甚至想要以更极端的手段毁掉她,好在安风最后一刻并没能泯灭良知。

    适才的琴房里,他松开桎梏的手,缓缓走到一旁,由头到脚打量了阮绘露一番,忽而笑了:“是我对不起你,本该纾忧解难,最后伤害了你。”

    仿佛她最开始暗恋的安风。

    那么温柔的人是他,对她伸出魔爪的也是他,最后顿悟放手的,还是他。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阮绘露已疲于分辨人的真心。

    倦意忽由心生,阮绘露拭去眼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吸吸鼻子,伸手向眼前人,示意他把包还回来。

    李崇裕并没有读懂。

    “包给我。”

    此时校庆活动正值高潮,礼炮声此起彼伏,淹没了她轻浅的话音。阮绘露看见李崇裕唇瓣动了动,好像在问“什么”。

    她不耐烦,索性直接伸手去够,人才靠近,腰间便被一把揽过,男人温暖的手掌托起她在风中渐生凉意的脸,熟悉的木质香调与吻一并袭来,与刚才她的逢场作戏不同,他吻得热烈又霸道,紧紧锢住她,不想让她再逃。

    礼堂外成捆的气球翩然升空,与他们身后垂黄的法国梧桐丛里放飞的白鸽一同消失在天际。

    礼炮声仍然持续。

    不知他吻了多久,直到阮绘露觉得整个人酥酥麻麻仿佛大脑缺氧,用最后一点力气推了推他,李崇裕才松开来。他轻轻抚过她唇瓣、脸颊、耳垂,最后贴近她,耳语道:“我知道背负着曾经蒙受的委屈和痛苦去信任一个人很难,但如果对象是我,你愿意试试吗?”

    他说得字字恳切,阮绘露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觉鼻酸得紧,良久才蹦出一句:“我…我有个要求。”

    “你说。”

    “以前我没告诉你,宋蕴珠他们的评价和议论让我不堪其扰,精神上太过紧绷,因此才找安风老师咨询。”

    李崇裕目光沉了沉:“然后呢。”

    “我是个小气鬼,没法接受自己讨厌的人和喜欢的人走得太近,以前你说过会处理好他们,只需要一点时间。可是,到底要我等多久呢?”

    “今天之后,宋蕴珠必然不敢动你。家里我已经说过,所谓联姻,向来是宋家一厢情愿。”

    片刻,他又补充道:“沈策确实拿了京丰一块地,但这件事本身我也拿不准最后走向如何,所以暂时没法告诉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他?”

    “赌他的贪欲。”

    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阮绘露大脑已然超负荷,再也承载不了过多的信息,整个人懵懵的,眼角还挂着泪花,看上去可怜又可亲。

    李崇裕笑着为她拂去:“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阮绘露摇摇头。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早把李崇裕划为宋蕴珠阵营的恶人,正是因为在意,才格外不想糊涂。

    她愿意信一次。

    阮绘露勾住李崇裕的脖子,回以深吻。梧桐叶扑簌簌落下,在他们脚下铺就满地金黄。

    至末她听见李崇裕说——

    “阮绘露,我不知道怎么爱你才合适。”

    “如果你愿意教,我想我一定会好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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