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怎么也想不到主子会问出这样离奇的问题。她平时大大咧咧惯了,可轮到主子没心没肺起来,她反倒比谁都谨慎了。“主子可不兴这样比较,那可是陛下!”

    莫应缇看到她这幅样子反倒笑了:“这只是我们主仆的悄悄话,你尽管说。”

    说话间,黄芪也进来了,她笑道:“主子说什么悄悄话呢,可别忘了我啊。”

    “主子脑袋摔坏了,她竟然把顾太医和陛下相提并论!”玉竹控诉道。

    黄芪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玉竹,低下头收拾着梅枝雕方桌上的瓶花,漫不经心道:“主子既然想知道,那你就说说呗。”

    玉竹向来知道黄芪妥帖,既然她这么说,必定没什么要紧,便思忖了一会道:“顾太医身量高些,瘦削些,眉下总有阴沉之色,有一股让人无法亲近的冷意,举止间颇具威严贵气,反倒是陛下身材魁梧,肩宽高大,像个习武多年的练家子,脸色温和一些,竟然丝毫没有居高临下之意。”

    黄芪点了点头道:“顾太医实在不像个太医,反倒像个忧思重重的世家贵胄,他绝不会有意接近你,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正主动靠近你,那么你身上一定有他所图谋的某种东西,但这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他已经引领你进入了一个无穷的深渊...”

    玉竹听着只觉得恐惧极了,她战战兢兢地打断黄芪道:“再怎么厉害他现在也只是个太医,还能翻上天去?”

    莫应缇只是垂眸,心道:上一世睥睨天下的天子,现在也只是生死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太医而已,他纵然有再多的不甘和抱负,也只能在每日平淡的生活里蹉跎,直至那些如梦般的前世消磨殆尽。

    “陛下则不同,他温和的多,但这种温和却蒙着一层薄雾,薄雾之后是巨大且惊人的秘密,如果有谁刚刚刺中他内心最敏感的那一根弦,他会很快察觉,然后再次用那层温和将自己彻底包裹起来。”黄芪缓缓道来,仿佛再回忆着久远的一天。

    莫应缇来不及多想便被玉竹又一次打断,“不管怎么说,我选顾太医!”

    “选什么?”

    “顾太医那张俊俏的脸,实在让人垂涎欲滴!”玉竹收敛了一下直冒星星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我瞧见珍贵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呢!”

    “你可知在郊外,有一种花靠的便是严厉的外表引人采摘,等到你手触碰到它的根茎时,它便析出毒液腐蚀你的皮肤,吸吮你的血液,直到你血干而亡,而那朵花,则会添上一片更为艳丽的血红色的花瓣。”莫应缇刻意压低声音,“这种话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含棠蜜。”

    “今天这是怎么了?主子和黄芪姐姐都爱说这些让人害怕的话。”玉竹哼了一声,跑了出去。

    莫应缇揉了揉麻木的左腿,虚闭着眼睛躺下,黄芪也识趣地退下,莫应缇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虽说上一世黄芪本就妥帖,可举手投足间还是一副麻利的宫女模样,如今的她不仅礼制周全,仪态更是端庄大方,极少有卑躬屈膝之态,言行也是妥帖至极,不仅让人丝毫揪不出错处,更是对莫应缇的反常言行没有一丝好奇,她甚至都不问一句,主子是如何知道这样偏门的野外植物的?

    就好像她一点也不惊讶,就好像她早就知道莫应缇的来历一样。想到这里,莫应缇只觉得身边危机重重,仿佛有好多张眼睛在盯着自己,而自己丝毫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但还好,她有足够的时间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想到这里她又宽心地和衣而卧了。

    *

    初春的清晨总是带些寒意的,鸟儿比人起得早,阳光也透过琉璃窗斜入了屋内,雪阳宫虽说偏僻,倒也宽敞,就像京城内的房子,越靠近繁华喧闹之地,越是寸土寸金,越是偏远冷清,倒越是不值钱了。黄芪总嫌后院那么一块地儿空闲着太浪费了,便去寻了些花花草草种下,偶尔还弄些青菜种子来,到了季节能吃上些新鲜的蔬菜,倒是比那些圣眷正浓的妃嫔的宫中来得舒适。

    黄芪捧了杯水到莫应缇的床边,见主子还没醒,只是凑近看了看她额头上的伤痕便离开了。她一离开,莫应缇便睁了眼,心想:黄芪怎么忽然如此体贴,上一世自己想多睡几个时辰都不可,她总说,若是被旁人知道了,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人突然驾到,一不留神给扣上个藐视君威的罪名,那可不得了。就是因为这小题大做的性子,莫应缇可是一次懒觉都没睡过。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莫应缇拖着麻木的左腿坐了起来,端起那晶莹半透的白玉杯,那是黄芪每日清晨惯例为莫应缇上的苦叶玉露水,需得每日天蒙蒙亮采自苦瓜叶上的晨露。莫应缇饮了一小口,清甜爽口直沁入心。

    今日,她可有得要忙呢!

    她唤来雪阳宫里伺候的下人,仔细交代着:“你们也跟了我有半年之久了,知道我是个不争不抢淡泊度日的性子,我也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空有些本不该有的野心,如若你们现在还是不满雪阳宫未得圣恩的现状,我也不勉强,你们自寻出路去吧。”

    话音刚落,底下人窸窸窣窣,那些太监宫女们纳闷儿,一仆不侍二主,虽然有些人的确有二心,却没人敢明面上表露出来,毕竟没有哪个主子敢用曾经背叛过前主子的下人。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半年不算太长,我和你们的主仆之情尚且未曾建立,现在有些另寻高枝的想法尚且说得过去,如若日后被我发现有背叛、欺瞒之过的,不仅彻底断了另觅新主的念想,在我宫里更是得不到好下场的。你们可清楚?”上一世雪阳宫的确揪出一两个背主之徒,莫应缇有一种预感,以后在雪阳宫发生的事大都不能外传,一旦宫里有这种老鼠屎,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早早清除的好。

    话音刚落,一个枯瘦歪嘴的太监便上前跪下了,先是谢主子恩宽,后又哭诉自己家里情况艰难,上有体弱老母需以昂贵的草药维持病体,最后悲叹自己命薄没有伺候主子的福分。莫应缇认识这人,是雪阳宫的主事太监李宣和,上一世她便偷摸地与兰贵人的清影宫私相授受,被莫应缇撵出宫去,谁曾想,这辈子他连装都不愿多装一会。他手下的几个小太监见状,纷纷按照他的流程来了一套。有的还真挤出两滴眼泪。

    遣走了这些人后,一旁愤愤不平的玉竹终于忍不住了:“果然是没根的东西,哭的比唱的好听,也难为主子还给了二两银子打发,他们也配?”莫应缇笑笑让她再去找些银子,分发给留下来的宫人们,道:“不必得罪那些小人,今后且有人治他们。我也不能让愿意衷心的下人们寒了心。”

    出了里屋,玉竹不禁感叹道:“主子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先前我竟然没发现。”黄芪笑笑道:“毕竟入宫这么久了,以她这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会不长进?”玉竹挑挑眉:“这才不到半年,不算久吧。”然而黄芪只是笑而不语。

    玉竹忙完发银子的事,好不容易坐下来歇会,便被莫应缇唤去问:“顾太医来了没?”刚陪黄芪拔完后院的草,又被莫应缇唤去问:“顾太医来了没?”本来这一下宫里走了好几个人,他们这剩下的人越发的忙碌了,这样前院后院的跑了好几遍下来,玉竹直觉得自己这主子像个独守空房等夫君归来的望夫石,她的嘴一张一合,跑断的是自己的腿啊!

    就这样,天色将暗,舒景聿依旧没来,莫应缇越等越慌。黄芪自请去太医院问问。不一会儿,黄芪带了消息回来,原来舒景聿生病了,一大早便拜托同僚帮忙请了假。

    “可有说有无大碍?”莫应缇急忙问。

    “未说,顾太医只是个低阶太医,无人在意,”黄芪淡淡道,“恐怕现在最关心他的人就是您了。”

    莫应缇只是皱眉不语,黄芪又道:“可要奴婢出宫去看看?”

    “你?”莫应缇惊讶道。一向稳妥的黄芪竟然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但此时莫应缇管不了那么多,若是她的腿尚能行走,此时哪里还需要其他人出宫去寻舒景聿。

    “是的,奴婢入宫前曾习武半年,轻功尚可瞒过宫门侍卫。”黄芪拱手道。不知为何莫应缇竟然从这副温和不争的眉眼中看出了半分英气。

    “黄芪...你...”莫应缇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黄芪道:“入宫时嬷嬷就告诫我们,宫女不可习武不可私藏利器,奴婢只能将自己的过去埋藏于心。”

    “你的过去?”

    “奴婢原是城西丝绸庄黄应全的女儿,在我八岁时,遭遇仇家陷害将爹爹的丝绸庄送上了衙门,从此丝绸庄被查抄,爹爹含冤命殒大牢,几年后我为求自保才入宫为婢,所幸遇到贵人宽和,善待于我...”黄芪依旧平淡,似乎是绝望过后的无所畏惧。

    “丝绸庄的小姐...你家倒是与其他大户人家不同,别家女儿都学琴棋书画,你家将你送去学武。”莫应缇审视着她。但莫应缇能看出,这一世的黄芪步伐稳健,抬脚落地轻若无人,若不是她自己的轻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恐怕都无法识别黄芪的脚步声。

    “只是偶然习得,只为自保。”黄芪顿了顿,“请贵人相信,黄芪对贵人的衷心!”

    莫应缇总觉得黄芪有些奇怪,但也说不上哪里奇怪。今日她故意找玉竹问舒景聿的事,就是因为黄芪近日表现不同寻常,可她又表现出对舒景聿不同寻常的关心,现在还自诩衷心。她到底有何目的?但她所说的一切几乎听不出破绽,她所做的全是替主子分忧的事。

    莫应缇本能的相信她,她郑重地拉过黄芪的手,说了句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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