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琢型设计加工的实训课程一共三天,地点在宜泉的一家宝石加工厂。

    第三天上午,课程结束,任课教授是个可亲可爱的老头,在学生们的殷切央求下,最终答应了这天下午给大家放假,大家自由活动,翌日早晨再集合回南郡。

    蔡素羽还是第一次来宜泉,所以和几个同学约好了一起到处逛逛,温以宁却早在来之前就听说宜泉的凤阳山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奇花异木纷繁,是一座天然的森林公园和植物标本产地。她一直对此心动不已,这一次机会难得,所以,她便拒绝了蔡素羽她们的邀请,想借此机会上凤阳山写生。

    宜泉市区有直达景区的班车,温以宁在手机上搜到班车出发的时间和地点,中午也没有吃饭,揣了几块面包,就立刻赶往车站,搭乘下午最早的一班车前往凤阳山。

    半个小时后,班车在凤阳山下的景区停靠站停下,温以宁走下车,抬眼望去,深秋时节的凤阳山层林尽染,巍峨壮丽。

    从好几年前开始,凤阳山就被规划为了自然保护区景区,要买了票才能上山。不过,如果是宜泉本地人,那么,则不需要买票,只需要向工作人员出示一下身份证,直接就可以上山了。

    温以宁买了门票之后便步行上山。

    听说凤阳山山高路陡,温以宁出发前特意换了双轻软的运动鞋。但山中其实有建栈道,山路也有进行修整,铺上了平整的石板,并没有传闻中这么难走。

    温以宁一边上山,一边观察山上的花草树木,不知不觉间,她就偏离了一开始上山的那条路,走在了林间山径上。

    前两天宜泉下了雨,未经修整的山径湿滑,温以宁走得不易,没多久,鞋底便粘了不少黄泥,一步比一步都要重。

    温以宁走得小心翼翼,眼眸抬起,看到不远处坐落了一座亭子,亭角翼然。温以宁朝亭子走过去,打算在那里休息片刻。

    拿出纸巾擦干净一小块地方,温以宁这才坐下,她肚子有些饿了,从包里拿出面包。

    亭外枫红似火,温以宁啃着面包,人却在神游。

    裴回以前说过,他小时候一直和爷爷生活在宜泉,那么,他也来过这凤阳山吗?

    想到裴回,又想到她离开南郡前和他在黎明网咖的那次见面,那时候,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看上去好像不开心。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也在黎明网咖,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还有……她在平台上下的单他还没有看到吗?

    想到这里,温以宁不禁拿出手机,登录平台又看了一眼——

    没有任何的消息,裴回依然没有接单。

    温以宁心里涌上几分失望,她往外望向亭外枫红,味同嚼蜡地啃着面包。

    突然,温以宁一顿——

    红枫树下,湿润的石块间,在苔藓与蕨草之中,一株花型奇特的植物卓尔不群地脱颖而出,它的花朵是黄色的,花蕊却是红色的,花瓣和兰花有些类似,整朵花看起来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温以宁将剩下的面包三两口吃掉,立刻从包里拿出速写本和画笔,走出亭子,蹲在花前。

    大自然一直是最好的设计师,世上有名的珠宝设计师和设计品牌都不乏以动植物为蓝本设计创作的杰出作品,著名珠宝品牌蒂芙尼甚至直接在其建立的蒂芙尼应用艺术学校工作室引进丰富多样的花草植物以供学员写生临摹和创作。

    微风拂面,温以宁眉眼娇艳,容色专注,她认真细致地将眼前花朵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清晰地描绘在纸上。

    待终于画好,温以宁刚一动作,腿已经发麻,眼看就要摔倒,连忙扶住一旁的树干,一直到腿脚的麻意消散,才重新站好。

    她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手机,见时间还早,便收拾好东西,继续上山。

    *

    宜泉陵园,终年苍绿的松柏在深秋中的日光里静默着。

    裴回白衣黑裤,戴一顶黑色鸭舌帽,怀里捧着一束白菊,缓缓走到一块墓碑前。

    碑上照片里的老人眉目慈和,一双历经沧桑的眸子却通透睿智。照片下,刻着他的名字:裴俭。

    压着眉眼的鸭舌帽抬起,裴回静静地注视着照片上的人,好半晌,他才弯腰把白菊放在墓碑前,嗓音低哑地说出一句:“爷爷,我回来了。”

    去年的今天,他的爷爷彻底离开了他。一切仿佛还在昨天。

    “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您都离开一年了。”裴回唇角扯了扯,“我这次回来请了假的,所以,您应该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裴回脱下帽子,他直接在墓碑前坐了下来,和照片上的人平视,就像以前他们在家中院子里坐着的时候一样。

    裴回说了很多话,和从前一样,和他聊家常,聊学业,还有……

    温以宁。

    “我又遇到她了。”裴回眉眼温柔,“我以前和您说过的那个姑娘。”

    裴回只要一想起温以宁,心底就会生出柔软的情绪来。

    “她好像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地……一往无前……”

    “可我好像一直在欺负她,还让她哭了。”裴回唇角扯出一点苦笑,“您若是看到了,一定要骂我了。”

    墓碑上照片里的人微笑着,再也没办法和他说话,连他曾经最不耐烦的责骂,现在再想听一句,也不可能再听到了。

    “早知道,那年暑假我就把她带来见您了。”裴回低声说道,“您一定会很喜欢她的……”

    深秋的风微凉,从松柏间穿过,吹散少年低声细语的说话声,松柏屹立不动,始终静默着。

    一直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裴回才像是终于把话说完,他站起来,朝照片上的人露出一道笑容:“爷爷,等下次放假了,我再过来看您。”

    裴回来的时候是坐的公交车,回去也一样坐公交车。他从陵园出来,刚好最后一班公交车到达,他走上车,车里人不多,他直接走到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外的风景他每年都会看许多遍,暮色降临,路灯亮起,山与树都勾成黑黢黢的影子。

    裴回闭上眼前,突然想到了温以宁,这些天他不在南郡,也不知道她还是不是每天都去黎明网咖找他。

    第一天看到他不在,后面的两天,她应该就不会去了吧?

    但如果她傻乎乎地待在外面呢?

    不会的。

    荆采应该会和她说,他这两天没去。

    随着公交车驶出郊外,驶进城区,窗外的声音也变得嘈杂起来,公交车上也慢慢地上来了越来越多的人,车上很快就没了空位,之后再有人上车,就只能站着。

    裴回睁开眼睛,正是晚上热闹的时候,窗外灯红酒绿,人来人往。

    公交车到站停下,车门打开,人流一拥而上。

    裴回看了眼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他的眼帘——

    是第一次和温以宁遇见时,在则思楼等她的女生,后来,几次再见到温以宁,她都是和这个女生走在一起。

    但这一次,裴回却没有在她身边看到温以宁。

    只有女生一个人站在酒店门口在打电话,接着,温以宁的老师和几个同学从酒店里走了出来,他们和女生说了什么,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不好看,尤其是和温以宁要好的几个女生,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公交车重新开动,裴回目光追着酒店门口的那几道身影,心里莫名地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样的预感让他心慌,也让他再坐不住。

    裴回在公交车再一次停下的时候,立刻起身,直接在最近一站下车,他拔腿就跑,折返到刚才看到温以宁的老师和同学的地方。

    蔡素羽刚要进酒店大堂,手臂突然从后面被人拽住,一回头,就看到裴回站在她的面前,喘着气,开口便问:“温以宁呢?”

    蔡素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裴回,更没想到裴回会拽住自己和她说话,整个人震惊在原地,一时竟忘了答话。

    直到手臂被抓疼,裴回的嗓音再一次响起:“温以宁在哪里?”

    蔡素羽这才注意到裴回面沉如水,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她被他的脸色吓到,下意识地回答:“宁宁去了凤阳山,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裴回的心一阵下沉,温以宁方向感差,又在山上,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大概率是迷路了。

    蔡素羽脸色发白,尤其他手上力气越来越大,像是下一秒,他就要揍她。

    蔡素羽刚才因为温以宁失联急的哭了,现在,又被他吓得要哭了:“教授已经联系人上山找人了……”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却突然放开了手,蔡素羽愣住,一眨眼,刚才还在她面前的少年就已经没入了人流之中,不见了。

    *

    夜色如墨,树影摇曳,疏淡的月光洒落,勾勒出山径上一道纤细的身影——

    温以宁怀里抱着包,周围黑黢黢的一片,深林中此起彼伏地响着各种虫鸣声,她神经紧绷,心脏疾跳,害怕得想要立刻逃跑。

    可是,她崴了脚,根本走不了——

    温以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路的,等她反应过来,太阳已经在落山。她想要赶在天色彻底暗下里之前下山,却总是遇到各种分岔路,更因为太过着急,不小心崴了脚,摔在地上。

    她的手机早在上山的时候就不小心摔到了山崖下,周围没有灯火,没有人家,只有一点月光,她陷在可怖的山里,吓得想哭。

    可她不敢哭,她怕一哭,就引来山里的野兽。

    她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包,期待着蔡素羽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失踪,赶紧让人来找她。

    温以宁从未觉得时间这么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周围树林窸窣声细碎,温以宁的脊背冷汗直冒。

    突然,她像是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熟悉的嗓音夹杂在风里。

    温以宁听见了——

    是裴回。

    温以宁嗓子发紧,她张了张口,声音颤抖:“我在这里!”

    裴回呼喊的声音停了,周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温以宁心中一跳,不知道过了多久,踩在枯枝落叶的声音响起,一道光束从林间射出。

    温以宁抬起眼眸,光束之后,月光之下,裴回从林间走出来,眉眼清俊,瞳仁乌黑。

    温以宁几乎是在一瞬间泪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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