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靠在校道旁。

    驾驶座车窗降下,司机喊住旁边走过的一个男生:“同学!”

    少年停住脚步,侧身看过来。

    少年单肩背包,身如修竹,一双眸子又黑又沉。

    司机顿了顿,问:“同学,珠宝学院怎么走啊?”

    少年轻皱了皱眉,他盯着司机看了一会儿,就在司机以为他转身就要走的时候,少年开口了,声线清冷:“沿着这条主校道右转,第一栋教学楼就是珠宝学院。”

    沈维仲坐在后座,听到少年的声音,眸色微微一动,不禁朝车窗外面看了一眼。

    少年是一身全黑的打扮,上身一件休闲工装外套拉链拉到了下颌,清冷锋利的下颌轮廓抵着衣领,站姿懒散,冬日的风吹起他额前乌黑碎发,露出冷淡疏离的眉眼。

    “谢谢啊,同学!”司机问好了路,向少年道了谢,这才重新升起车窗,阻隔寒意凛冽的风。

    少年眉目未动,继续往前走。

    轿车与少年擦肩而过,沈维仲再次看了眼落后在车后面的少年。

    沈维仲记得这个少年,他以前是和宁宁一个高中的,都是原阳一中的学生。

    好像是在宁宁高二的时候吧,那时候应该是新学期刚开学没多久,高二年级召开家长会,既是对高一整个学期的总结,也是对新学期的展望与期待。

    当时温柏舟在国外,所以,那一次的家长会是他代温柏舟去参加的。

    那时候学校里停满了车,来来往往都是来参加家长会的家长,他拄着拐杖,不小心被一个正在讲电话的男士撞到,拐杖脱手。

    然后,一个少年捡起了他的拐杖。

    少年的模样与当初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但气质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沈维仲记得,那年那时的少年青春洋溢,眉眼间意气飞扬,就像是炎炎夏日里一道清爽的风。

    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冷漠疏离,像冬日里沉寂的雪。

    *

    司机在珠宝学院的停车场停好车,管家赵之信率先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他从车头绕到后座车门前,为沈维仲打开车门。

    沈维仲走下车,赵之信立刻递过去拐杖,沈维仲拄着拐杖,环视了一圈南郡大学。

    冬季萧瑟,金黄的银杏已经凋零,藏在依然苍翠的香樟树间,别有一番景致。

    珠宝学院是红砖绿瓦的建筑风格,从外看古典又雅致。往里走,墙白廊静,廊外植着玉兰,环境也清雅。

    沿着长廊漫步而行,不远处的阶梯教室里隐隐传来模糊的声音,随着逐渐走近,沈维仲听到“珍珠”“抛光”等词汇。

    沈维仲远远就瞧见了教室前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1105。

    温以宁上课的地点就在1105阶梯教室。

    沈维仲走没几步,就看到了温以宁。

    温以宁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阳光和暖,从窗外斜洒而入,她整个人坐在日光之中,像在发着光,容颜反而模糊在光晕之中,看不分明。

    走得近了,少女娇艳的面容越来越清晰,而在她的左手边,阮迎夏闭着眼,趴着桌,睡得正熟。

    沈维仲走到窗外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沈维仲看着认真听课的温以宁,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沈清漪。

    温以宁和沈清漪真的长得很像。

    沈清漪很乖,因为他工作忙,她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他有时回来,就会看到她在花园里支着画架画画,或者在屋子里弹钢琴。

    和那些传统书香门第不同,沈维仲是做皮鞋生意发家的,为了让沈清漪成为一个真正的名媛淑女,他给她找老师,送她去新女子学堂,让她学所有名媛淑女要学的课程。

    然而,他费尽心思把她变成名媛淑女,却逐渐忘了曾经她的降生给自己带来的喜悦,也忘了自己爱她的初衷。

    他只顾着忙于自己的事业,却从来不曾好好地陪伴过她。

    沈维仲想到这些,眼睛便忍不住发酸。

    赵之信只一眼就看出了沈维仲在想什么,他轻声说道:“董事长又想起清漪小姐了?”

    沈维仲叹气:“人老了,总是忍不住想起以前。”

    赵之信看着教室里认真听课的温以宁,眼里也浮上几分的怀恋:“宁宁小姐和清漪小姐很像。”

    沈维仲也在看着她:“是啊,很像。”

    不止长相像,连举手投足也像,每次他看着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清漪。

    恰在此时,温以宁似有所感,朝外面看了一眼,看到沈维仲,干净漂亮的一双眸子像洒下了星光,顿时一亮。

    沈维仲掩去情绪,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温以宁向沈维仲做了个表情动作,表示自己在上课,现在不能出去,离下课还要一些时间。

    沈维仲也学着她的模样,告诉温以宁没关系,让她认真听课。

    温以宁表情动作可爱,沈维仲正和她无声对话,只见教室里的温以宁像是突然受惊的兔子,蓦地转回了头,下一秒,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原来是被突然点名叫起来回答问题。

    温以宁只是慌了一瞬,但很快,就流利地、正确地回答了问题。

    温以宁重新坐下。

    沈维仲看的很欣慰,温以宁却在之后都不敢走神。

    直到下课铃响,温以宁很快和阮迎夏从教室里走出来。

    温以宁直接扑到沈维仲的怀里:“外公!”

    温以宁从他怀里仰起一张瓷白的小脸,她嗓音又软又甜,像草莓流心的雪媚娘:“外公,您怎么过来了?”

    沈维仲容色宠溺:“来给我的孙女过生日啊!”

    温以宁闻言却并不高兴:“只是一个生日而已,您身体不好,我可以回去和您一起过的。”

    沈维仲笑了笑:“是大家小题大做了,你看外公身强体壮的,像是生病的样子吗?”

    见温以宁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沈维仲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道:“再说了,外公这些年一直待在原阳,也好久没在外头走走了,也想看看外头的世界了。”

    每次沈维仲一这样说着服软的话,温以宁就不舍得再和她的外公生气,她脸色好转,于是不再说什么。

    沈维仲这才含笑看向站在一旁的阮迎夏:“夏夏也来了?”

    阮迎夏乖巧有礼:“沈爷爷好,我和宁宁这关系,必须得亲自来啊!”

    沈维仲想到刚才阮迎夏的模样,笑着调侃她:“夏夏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听课就犯困。”

    阮迎夏叹了一口气,叫苦道:“宁宁上的课实在不是我的专业范畴,我听不懂,就只能睡觉了。”

    阮迎夏好奇想听温以宁的课,于是跟着温以宁来旁听,可她没想到温以宁的专业课程这样无趣,她实在听不下去,最后,听得昏昏欲睡,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坐上车,沈维仲突然说道:“对了,你们原阳一中是不是考来南郡大学的人不少啊?”

    阮迎夏和温以宁对视一眼,温以宁说道:“也没有很多,外公怎么问起这个了?”

    “看到了一个你们高中时候的小伙。”沈维仲说道,“你们应该有老乡群之类的吧,你大概也认识。”

    “沈爷爷还认识我们高中学校的人?”阮迎夏好奇,“是我们以前班级的同学吗?”

    “不是你们班的。”沈维仲想到当时那个少年穿的校服,“是比你们高一届的。”

    比她们高一届并且在南郡大学的,温以宁只想到裴回和徐青野,徐青野在北校区,裴回倒是在东校区,可应该没有那么巧,外公会遇到他。

    阮迎夏问:“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沈维仲听到这话,不禁笑了:“夏夏真是始终如一。”

    阮迎夏也笑了,她落落大方:“爱美是人之本能啊,而且,我可是搞艺术的,没有一点审美怎么行?”

    沈维仲轻点头:“夏夏说的有道理。”

    阮迎夏立刻追问:“所以,到底好不好看啊?”

    沈维仲对上阮迎夏亮晶晶的一双眸子,轻轻一笑:“我一个老人家怎么知道你们年轻人的审美,所以,不知道。”

    阮迎夏:“……”

    温以宁也忍不住笑了:“爷爷,您也始终如一。”

    阮迎夏接道:“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戏弄小辈!”

    沈维仲年老心不老,喜欢和年轻人开玩笑,阮迎夏第一次和温以宁去拜见他,就因为奇特的穿着被他笑话了一番,回去的时候她还偷偷和温以宁说,沈维仲是老顽童。

    三个人就这样说着话,倒把一开始的好奇给忘了,刚好也到了玫瑰湾别墅,便揭过不再谈。

    温以宁挽着沈维仲的手臂走进屋子,一抬眼,就看到温柏舟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看着文件,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回来啦?”

    “爸爸!”温以宁扑到他怀里抱住他,“您什么时候到的?”

    温柏舟抚摸着女儿的发,温和的声音里夹带着笑意:“我和你外公一块过来的,不然我哪里放心?都和你爷爷说了在家里等着就是了,你爷爷偏说要去你学校。”

    温柏舟说着抬起头看向阮迎夏,阮迎夏立刻恭敬问候:“温伯伯。”

    温柏舟眉眼带笑,这时候的他没有了身居高位的威严,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听陈嫂说了,夏夏前两天就来了,有心了。”

    陈丽端出茶和点心出来,也笑着添了一句:“夏夏小姐来了之后,宁宁小姐都开心不少呢。”

    温柏舟低眸看向自己身边的温以宁,眸中笑意更深:“是啊,宁宁是不是还胖了一些?”

    温以宁:“……”

    阮迎夏一看温以宁表情,不禁噗嗤一笑:“现在您和沈爷爷来了,估计能幸福得再胖一点。”

    大厅里顿时笑声一片。

    笑声渐歇,温柏舟一边喝茶,一边说起正事:“来的时候我和你外公讨论了一下今年你的生日怎么过,我们一致认为可以办一场生日聚会,邀请你学校的同学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沈维仲接着说道:“说起来,你入学这么久了,外公还不怎么认识你的新同学,也不知道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温以宁一开始是想要办得简单一点,不想张扬,铺张浪费,但听到他们这么说,念及他们对自己的关心关切,心上就不禁一软。

    温以宁容色乖巧:“就由外公和爸爸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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