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素烧好的素坯施好釉再次装进窑炉里,又过了几个小时,这一次,青瓷才算真正烧成。

    梅子青和粉青晶莹如玉,接下来,便是精雕细琢,这个过程耗时漫长,且需要高度的专注力。

    暮色四合,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

    裴回坐在灯下,手执刻刀,眉眼专注,明明是冬日,他的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他仿若未觉。

    如水的月光从窗外洒落进来。

    裴回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一次又一次,消息不断堆积,始终无人问津,最后,手机荧光又重新湮灭。

    斗转星移,夜色散去。

    天光熹微之时,裴回伸了伸泛酸的腰,揉了揉肩侧,又低头继续。

    日影拉长又缩短。

    陶宜令推门进来的时候,裴回正好把做好的青瓷手链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礼盒里。

    陶宜令看了看他眼底的青黑:“你这是一晚上都没睡?”

    裴回露出一抹疲惫但心满意足的笑容。

    陶宜令的目光先是落在裴回手上的礼盒上,待看到他捧着礼盒的双手,目光不由得一顿——

    一夜下来,裴回修长十指上尽是斑驳的刀痕,触目惊心。

    陶宜令心疼地看着他:“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让你这样费尽心思?”

    “礼物。”裴回回答完,循着陶宜令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双手布满的伤痕,他朝陶宜令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陶爷爷,别看这些伤口多,不疼的。”

    “胡说八道。”陶宜令皱着眉,“你当我是外行啊?疼不疼我不知道?”

    裴回露出一点讨好的笑,转移话题:“陶爷爷,您今天怎么过来工坊这里了?”

    “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陶宜令说道,“你陶奶奶让我叫你一起吃饭,我没在家里找到你,就猜你一定还在这里。”

    裴回听到这话,终于看了眼手表。

    12:30。

    裴回猛的站了起来,他把礼盒撞进背包里,急急忙忙地就要走。

    他回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背包和几件衣服,现在已经来不及回裴宅一趟了,但幸好背包就在这里,其他也没什么要收拾的。

    陶宜令惊疑不定地唤了他一声:“小回?”

    裴回即将跨出工坊的脚步一顿。

    “陶爷爷,谢谢您借我工坊使用,我有急事,必须立刻回南郡!”裴回抱歉道,“陶爷爷,这顿饭等我下次回来请您!”

    说话间,裴回人已经三两步奔出了工坊,一出来,他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机场。”

    从工坊到机场大概是四十分钟的车程,如果来得及的话,他应该可以赶上一点半的那班飞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裴回向来淡定,但这一次却忍不住一边频频看表,一边在手机订票软件上查看实时机票。

    行至半路,车速突然慢了下来,裴回降下车窗,只见前方车流成如蜗牛慢行,竟然堵车了。

    这个时间点,宜泉一般并不会出现这样的堵车情况,司机也觉得奇怪,向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前方不远处出了事故,交警正在处理。

    车流彻底停滞不前了,裴回坐在车里,手表上的指针一秒不停地移动着,前方堵着的车流却一动不动。

    裴回等不了了,他给司机转账付款,半道下车,直接跑去机场。

    冷风刺骨,刮在脸上生疼。

    当裴回喘着气到达机场门口,一点半飞往南郡的航班已经结束检票。

    他终究没有赶上。

    没有更早的航班了,唯一剩下一班飞往南郡的航班在下午四点。

    裴回拿着机票坐在候机室,深深地埋下了脸。

    *

    晚上七点,玫瑰湾。

    徐青野第七次给裴回打电话,电话另一头依然传来关机的状态。

    微信消息也没有回。

    怎么回事?难道以宁学妹没邀请裴回?

    不可能啊!

    裴回虽然和他说自己和温以宁并没有在一起,可徐青野不是瞎子,不会看不出两个人之间不同于别人的氛围,更何况,温以宁都已经把对裴回的在意写在了脸上。

    徐青野烦躁地抬起头,正好和朝这边走过来的姚窈对上视线,但姚窈像是没看到他,她面无表情地就转开了视线,脚步一转,就朝另外的方向走了。

    徐青野:?

    姚窈无视背后灼灼的视线,走到甜品台前,刚拿了一块慕斯蛋糕,身侧就幽幽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小学妹……”

    姚窈手一抖,蛋糕差点摔落在地上,徐青野连忙眼疾手快接住了。

    徐青野皱着眉:“小心一点,怎么那么冒冒失失……”

    徐青野数落的话还没说完,姚窈就伸手拿过蛋糕,一句话不说,低着头直接塞了一口到嘴里。

    “……”徐青野目光紧盯着她,见姚窈始终一副视若不见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学妹,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姚窈吃着蛋糕,虽然口齿不清,但不妨碍她的敷衍:“没有。”

    徐青野的眉头再次皱了皱,他想了想最近姚窈的反常,直接开门见山:“你最近对我有意见?”

    姚窈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说道:“没有。”

    “对我没意见你最近一直躲着我?”徐青野不相信,“还有昨天,我问你有没有收到以宁学妹生日宴会的邀请,你和我说的什么来着?你说没有!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说没有了吗?”姚窈一脸无辜,“我不记得了。”

    徐青野:“……”

    徐青野气笑了,刚想说什么,阮迎夏走了过来。

    阮迎夏眉眼明艳,笑意盈盈:“学长,你也来了?”

    和上次见到的时候不同,阮迎夏今天晚上穿着一条黑色的礼裙,窈窕冷艳,令徐青野眼前一亮:“学妹今天很漂亮。”

    阮迎夏礼尚往来也称赞了徐青野一句:“学长也很帅。”

    阮迎夏注意到徐青野身旁的姚窈,女孩端着蛋糕,冷淡地垂着眉眼,刚才她和徐青野说话的时候她似乎看了她几眼,但阮迎夏并不认得她:“这位是?”

    徐青野见阮迎夏的目光落在姚窈身上,立刻为阮迎夏介绍:“这是我的直系学妹,姚窈。”

    又对姚窈说道:“这位是我高中时候的学妹,以宁学妹的同桌,阮迎夏。”

    又是原阳一中的同学。

    姚窈望着阮迎夏,这样近距离地看她,比上次远远看到的时候还要漂亮。

    阮迎夏朝她一笑:“你好,谢谢你来参加宁宁的生日宴会。”

    声音也好听。

    姚窈低垂下眉眼,忽然觉得手里的蛋糕一点也不甜了。

    徐青野问:“以宁学妹呢?”

    阮迎夏也在找温以宁,但刚刚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她。

    “大概是补妆了吧。”阮迎夏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你们聊,我去看看宁宁。”

    阮迎夏说着便转身离开,她曳着一袭黑裙,像一只黑色的蝴蝶,扶着楼梯扶手走上楼。

    姚窈看了一眼徐青野,他正望着阮迎夏走在楼梯上的背影。

    姚窈猛的踩了他一脚。

    徐青野吃痛,立时回过头来:“你踩我干嘛?”

    姚窈一脸云淡风轻:“哦,没看见,抱歉。”

    徐青野:“……”

    阮迎夏走到二楼温以宁的卧室,卧室门虚掩着,没有关,她轻轻推开,果然看见温以宁在里面坐着,盯着手机在发呆。

    “还在等裴回的消息?”阮迎夏走过去问道。

    温以宁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有点累了,想自己休息一会儿。”

    别墅里一大早就在忙,她也一大早就醒了,到现在,邀请的同学差不多都到了,所以,她找了个理由,上楼休息一下。

    阮迎夏在她身旁坐下来,不置可否,只问:“给他打电话了吗?”

    温以宁知道她的心思瞒不过阮迎夏,索性也不再强撑。她垂下眼眸,眼睫浓密卷翘,如蝶翼翕合:“关机了。”

    微信消息也没有回。

    阮迎夏愤愤说道:“这家伙,前几天刚对他印象好一点,又联系不上人了,一点都不靠谱。”

    阮迎夏说着看向温以宁,提议道:“宁宁,要不我们换一个?”

    温以宁对上阮迎夏的眼,明明语气听上去一派认真,谁知眼里全是戏谑。

    温以宁被阮迎夏逗笑,心里的抑郁不禁散去了一些。

    “笑了就好。”阮迎夏看到她笑,眉眼也舒展开来,“温伯父让我上来找你,我如果把哭丧着一张脸的你带下去,指不定他们要多担心呢!”

    话音才落,敲门声就响起,佣人站在门外:“宁宁小姐,该切蛋糕了。”

    温以宁对佣人说道:“我知道了,马上下去。”

    佣人传完话就离开了。

    阮迎夏站了起来,有模有样地朝温以宁做出一个绅士礼:“我们的小公主,我们去吃蛋糕吧?”

    温以宁扑哧一笑,她眉眼娇艳,挽着阮迎夏的手臂,两个人一起下楼。

    *

    橙色的出租车在铁栅栏门前停下,车窗打开,裴回把邀请函递给保安,保安看过后将请柬还给他,打开了铁栅栏门。

    沿着蜿蜒的私人车道一路前行,出租车停在一栋法式别墅前。

    裴回将车费递给司机,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没法电子支付,他身上现在只有现金。

    司机脸上露出为难:“没有零钱吗?我也找不开啊……”

    裴回直接把钱给他:“那就不用找了。”

    说完,裴回走下车。

    别墅里灯火通明,低调奢华,到处装饰着喜庆的气球和飘带,新鲜的白玫瑰更是从门口一直摆到宴客厅。

    宴客厅里,宴会已经开始。

    陈丽从厨房走出来,路过大厅的时候刚好看到从外面进来的裴回,脚步一顿:“你是宁宁小姐的同学?”

    裴回点头。

    陈丽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很快认出了他:“啊,我见过你,上次就是你把宁宁小姐从山上背下来的,对吗?”

    “上次还没来得及感谢你……”陈丽正说着,突然听到宴客厅里传来生日歌,她截住话头,朝他招了招手,“快进去吧,要切蛋糕了。”

    裴回略一颔首:“谢谢。”

    裴回跟着陈丽一路前行,两个人到达宴客厅的时候,生日祝歌刚好唱完,蜡烛被吹灭,宴客厅里重新亮起灯光。

    裴回一眼就看到了温以宁。

    宴客厅里,宾客如云,礼物成山,温以宁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人群中央,星光熠熠,美丽不可方物,是天上的人。

    而他是深陷泥潭的人。

    他们的距离太遥远。

    繁复华丽的水晶吊灯下,温以宁接过温柏言递过去的礼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绿宝石项链,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裴回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礼盒,小小的方盒,系着缎带,看上去是那么普通,不值一提。

    裴回又想起了在青瓷工坊院子里吵架的陶筝和徐慎初。

    同样是富家女和穷小子,陶筝因为爱情嫁给徐慎初,然而,他们后来的婚姻生活却是一地鸡毛。

    那么,他和温以宁呢,他们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他不是看不懂温以宁的心意,她也曾攥着他的衣袖,和他说喜欢他。

    但是,之后呢?

    他们在一起的结局会是什么?

    与其之后相看两厌,彼此争吵不休,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在童话故事里,公主和王子的结局总是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而他们……

    也许停在这里才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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