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白州气温正式进入夏季,伴随着阵阵蝉鸣,和清爽的微风,季竹音的大学四年正式画上句号。

    毕业典礼结束后,季竹音一个人在操场上坐了会,看着天空发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跑道上青春养眼的少男少女一起牵手散步。

    季竹音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大学四年匆匆忙忙就过去了,这四年什么都变了,只有一样东西一直没有改变那就是喜欢。

    深夜她还是会抱着相册,在回忆里反反复复地寻找那些曾经被她否定过的肯定。

    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他,忘记好难,不喜欢好难。

    程咪没在毕业后等到周家乐求婚,比毕业快乐先来的是周家乐结婚并当爹的消息。

    周家乐在工作途中结识了一位女同事,两人迅速暧昧上,不到半个月就领了结婚证,程咪直到那个女生怀孕了才知道这件事,他都当爹了她还在精心策划和他的以后。

    程咪跑去质问他为什么,周家乐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不合适,程咪要得太多,程咪妈妈是个累赘。

    当晚程咪哭着给季竹音打电话,哭诉着讲完这几年的所有委屈。

    那是季竹音人生中最勇敢的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买了张机票飞过去,花高价找了两个混混将周家乐打了一顿,并在他公司门口和那个女生家人面前放他之前出轨的证据,和一些裸露的视频、照片。

    周家乐颜面扫地,那个女生不顾任何阻拦把孩子打了,和他离了婚。

    他们俩就站在远处看着这场闹剧,一个狂哭不止,一个也在默默流泪。

    季竹音安慰痛哭的程咪;“这一生的劫难都在渣男身上渡完了,以后我们咪咪就是全世界最幸运最幸福的。”

    最幸运最幸福的。

    毕业后季竹音拒绝前学姐热情邀请,没留在白州而是回云厦。

    裴于怀也跟随着她回到云厦开了家照相馆,高薪聘请她去工作。

    这天下午季竹音刚结束一场面试,打算去裴于怀店里看看,不是高峰期公交很空,她坐了个靠窗位置,听着歌刷朋友圈。

    最近她会时不时刷一下朋友圈,看看大家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

    第一条是程咪,对着太阳微笑,即使开了美颜也遮不住脸上的疲惫,季竹音笑着手放在屏幕上摸摸她的头。

    第一条就是程咪,她发了张照片工位上被太阳沐浴着的向日葵。她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工资待遇都非常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经常要加班应酬。

    张京继续扩展商业版图,注册品牌将麻辣烫和串串做成开袋即食的产品,批量生产,成立直播团队,亲自上场直播。

    勒唐正在瑞士读研,再也不用过上交手机的苦日子,独自养了三只喵两条狗。

    林可在沙漠、黄土高原上走秀。

    陈曲年公司稳定,近几年打算回国发展。

    大家都在朝着广阔的天地肆意奔跑。

    裴于怀的照相馆就开在江岸小区对面,两个大门面上车三层,外面装修是复古罗马风,里面是小隔间隔开的各种各样的场景。

    还未正式营业,前台已经有不少人排队预约,多数是一些女生,和情侣。

    季竹音四处看看,进门左边摆了一排展示柜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相机,右边墙上挂着一些展示照。

    裴于怀站在二楼栏杆处举着相机,对着季竹音就是一顿拍,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足以让他按下数十次快门。

    看照片看着看着季竹音就觉得后背发麻,回头就看见裴于怀拿着一台长相机走向她,最前面的镜头直接怼到她脸上。

    季竹音推开贴脸上的,没好气地说了句;“你有病啊。”

    裴于怀放下相机,将手背到身后跟着她身后走,边走边问;“面试怎么样。”

    “还行吧,这次的感觉可以。”她还有些拿不准,刚刚面试的这家公司是她这几天面试里最中意的一家,职位和她的专业对头,同事之间的氛围也很好,领导基本是年轻女性。

    季竹音掀开一个隔间的帘子,看不出是什么风格,里面摆着几盆仙人掌和一个模型骆驼。掀开另外一个又是她看不懂的风格,一墙黑白线交错,摆着几盏奇怪的灯。

    裴于怀跟在她后面问;“真不考虑来我这。”

    “我来这能干嘛?”季竹音继续掀开帘子,她又不会拍照又不修图,来着能做什么,难道当收银小妹。

    裴于怀一本正经地回答;“当老板娘。”

    季竹音转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喜欢说法语。”

    “我给你招讲法语的摄影师。”裴于怀跟上她进入一个梦幻空间;“而且我也会说啊。”

    季竹音掀帘子掀上瘾了,漫不经心地“哦。”了声,这个隔间比前面几个大些,整体以粉色为主,里面放着一个小小旋转木马,天花板从天花板掉下来白云、星星、月亮灯。

    裴于怀举着手里的照相机;“拍一张吗?”

    季竹音摇摇头;“不拍。”可能是真的长大了,现在她忽然不喜欢粉色,也不再喜欢这些梦幻童话般的东西。

    从裴于怀照相馆出来后,季竹音收到了面试成功短信,是她想去的哪一家公司。

    停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季竹音关上手机后蹦蹦跳跳地跑回家,一打开门,就冲着家里大喊;“我面试通过了。”

    蒋文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竖起大拇指;“真棒,我的宝贝。”

    闻声季宗也从书房出来,摘下眼镜,满脸笑;“真厉害。”

    季竹音笑得开怀,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是自己喜欢的,真是太棒了。

    正式上岗第一晚蒋文和季宗蒙住季竹音的眼睛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季竹音闭上眼睛,由着蒋文带着坐上电梯下楼,出了单元楼。

    蒋文遮住她眼睛的手,笑着说;“看看喜欢喜欢。”

    季竹音睁开眼,入眼是一辆白色的轿车,她对车方面一点也不了解,单看外观应该不便宜;“妈妈,这车......。”

    “当然要给宝贝买最贵最好的。”蒋文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的话递上车钥匙;“上车试试吧。”

    “好吧。”季竹音打开车门上车坐进主驾驶,按下启动键发动机发出“轰”的一声,吓她一跳;“这还会响啊。”

    蒋文坐在副驾驶上问;“不喜欢吗?不喜欢咋换一辆。”

    “没有,很喜欢。”

    季竹音摸着方向盘,忽然想起之前那个梦,正式参加工作蒋文和季宗奖励她一辆车,她开去公司被主管针对。

    正式上岗那天,季竹音没开车去,坐的公交。

    公司离家不远,就在云厦七中前面后面,是一家出版社,她担任法语编辑。

    季竹音初中那会喜欢看小说,经常会到这家出版社门口来观望,看看门口的新书海报,期待在这遇见自己喜欢的作者,那会她还想长大之后一定要当编辑,这样有看不完的小说还不用花钱。

    现在也算是实现当初的小愿望。

    季竹音先去人事部报到,领取工牌,前期有个老员工带她熟悉环境、工作内容。

    带她的老员工是位入职五年的姐姐叫章玉,对待她温柔又有耐心,季竹音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初入职场就遇见这么好的人。

    “音音,你住哪边?”几天的相处下来章玉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对新鲜充满事物好奇有独特的想法,谁会不喜欢羡慕的眼神和求知的态度。

    工作时两人配合默契还拿了本周最佳搭档,闲暇时缩在角落里聊着各种各样的小说八卦,话能说到一块,笑能笑到一块。

    季竹音笑着回答;“西北哪边。”

    “这么巧,我也住那。”章玉扬了扬手里的钥匙;“要不要我带你。”

    季竹音摇摇头;“不用”

    章玉看了眼门口瞬间懂了;“男朋友来接你。”

    “不是男朋友。”季竹音也看到了裴于怀,她上班到现在,裴于怀几乎每天都来接她,怎么拒绝都没用。

    “?”章玉疑惑,不是男朋友每天都来接,难道是;“你老公?”

    季竹音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好朋友。”

    “这么帅当什么好朋友,音音我跟你讲趁着现在年轻,早点骗一个帅哥回家,等你到了姐着个年纪遇见的都是油腻大叔。”章玉看了远处靠着车的男生,笃定地对季竹音说;“你这朋友绝对喜欢你,音音这么好的货色你要抓紧,不然以后就便宜别人了。”

    季竹音看了眼裴于怀笑笑没说话。

    章玉忽然叹了口气;“害,我之前年轻的时觉得男的没一个好东西,这辈子都不谈恋爱,现在快三十了还一段也没谈过,最近几年不知怎么了就忽然很想要一场甜甜的恋爱。”

    回去的路上季竹音就在想,她会不会单身一辈子目前她的,没有谈恋爱的欲望,也做不到想体验某种感觉而去答应某个关系。

    对于裴于怀她总有种亏欠的感觉,他给的她没办法给到相同的回应。

    这几年他时常在她身边,她的每个节日每个特别的时刻他都在,她好像也慢慢习惯于他存在左右,身边的见过人都说裴于怀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说她不懂得珍惜.,劝她好好抓住........

    她当然也知道裴于怀得很好,只不过她很清楚自己对他不是喜欢,反而有种对待亲人的感觉。

    那天晚上季竹音跟裴于怀说以后她都自己开车去上班,让他不用再来。

    九月初季竹音实习期结束正式转正,按照规矩她请全组成员吃饭。

    周六刚好碰上张京在云厦的连锁店开业,季竹音询问了大家的意见后,决定去照顾一下张京的生意。

    季竹音所在的小组有八个人,她和组长两辆车刚好坐下。

    章玉恭恭敬敬地坐在副驾驶;“音音,果然贵的东西坐得就是舒服。”比她的小电车舒服多了。

    “什么?”季竹音专心打着方向盘没听太明白。

    “没什么,就座椅坐得很舒服。”章玉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好奇地问;“今天张大京开业第一天你是怎么订到位置的。”她前几天在网上刷到,还没开业就订满了,她昨天才定怎么订到位置的。

    “张大京老板是我朋友。”季竹音边打方向盘边回答她。

    原本是没有位置的,张京特意把自己的包厢让出来给她来庆祝。

    章玉双眼睁大,满脸的惊讶;“音音,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之前他们聊天时,季竹音说认识她女神林可,她还不相信,直到林可本人出现在她面前,给了签名合照,她就开始怀疑起季竹音不简单,现在又认识这么大一老板。

    季竹音一脸淡定地回答;“都是高中认识的朋友。”

    章玉心里又对季竹音刷新一个档次,这女的绝对不简单。

    张京这次尤为豪横,直接包揽六个大门面上下三层,是所有连锁店中最大最豪华的一家,装修堪比五星级酒店,内设儿童娱乐设施,还花了大价钱请聘请高质量服务员。

    光看外表谁能想到这是一家麻辣烫串串店,百元的消费,上千元的服务。

    店门口摆满花篮和发财树,张京亲自在门口迎宾,看见季竹音来了立马上前迎接;“欢迎光临。”

    “豁,气派。”组长推了推眼镜看眼前的场景点点头。

    其他女生都和章玉一样,举着手机四处拍。

    张京走到季竹音跟前;“七楼,包间在三楼左边最后一间,我还要迎宾就不带你了去。”

    季竹音笑着点点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包间很大,和京城那个一样装了不少娱乐设施,季竹音一人发了一张菜单;“大家随便点都别跟我客气。”

    “好!”

    “今晚咱们就先吃音音一个月工资。”

    “对,让音音见识见识社会险恶。”

    果真和说的一样丝毫不客气,拿着笔在菜单上疯狂打钩。

    点完后组长廖思贞扬了扬手里的提议;“大家喝点。”

    “喝。”坐在她旁边的女生搭腔“不醉不归,反正明天休息。”

    在座的人纷纷点头同意。

    酒上得很快,众人举起站起来举起酒瓶;“恭喜音音转正成功。”

    “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季竹音一个回敬他们,举起酒瓶一口灌了大半。

    廖思贞鼓掌;“真不错啊。”

    季竹音笑笑,刚刚太高兴了,现在反应过来还挺冲的。

    有了酒混着音响流出的欢快曲子,大家就不怎么吃串了,笑着一瓶接着一瓶往口里灌。

    四瓶之后基本醉了个大概,章玉和几个女生喝趴了,还有几个酒劲好的在继续喝。

    季竹音忘记自己喝了几瓶了,身体靠在椅背上,晃动着手里的瓶子,音响里的歌曲进入尾调,自动切换下一首。

    熟悉的前调让季竹音瞬间清醒,回头看向身后的屏幕,忽然一愣,这是一首之前她单曲循环无数遍的歌,歌词倒背如流,曲子闭着眼也能弹出来。

    现在好久没听了。

    你是我忽远忽近的梦,我是你可有可无的人。

    可能是唱的人不一样,季竹音觉得有些悲伤,按了按发疼的胃,仰起头又往灌了一口酒。

    窗外霓虹闪烁,包厢内只有几声安静的呢喃,伴随着酒瓶碰撞的声音。

    季竹音坐在角落,身体蜷曲成一团,戴上耳机点开录音机滑到最后,轻轻点了一下,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她一直习惯于睡前打开这条录音听一篇,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它就像是安眠药一样,让人上瘾一旦习惯就摆脱不掉。

    可都说忘记一个人先从他的声音开始,她强制地删掉录音,整夜整夜地失眠,伴随着不知哪来的疼痛,无数次深夜她都想点开那条语音,去接触他的生活,继续了解他。

    她试着吃真正的安眠药,她觉得自己有病,为何要执着于他一人,为何要反反复复踏进回忆里,揪着过去不放。

    明明有更好的生活更好人,她可偏偏喜欢回不去的从前和已经不属于她的少年。

    好像人这辈子只会真真心动一次,喜欢一次,之后不过是在找过往的影子,过往的感觉。

    像是惩罚一样,让自己淹没在痛苦里,彻底喜欢上身体带来的不知何处的疼痛,后来她真的病了。

    -

    季竹音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会死人的病。

    医院办公室里蒋文看着观片灯上的CT和桌上的纤维内窥镜报告,忽然一下什么也不认识,明明是自己最擅长最引以为傲的领域,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病人,眯着眼举着片子黑白影像看半天,最后眼睛被灯光照得朦胧模糊不清。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揉着眼睛轻声呢喃着,打了电话出去。电话响了许久,一直到快挂断时才被接通;“刘老师,我有个病历拿不准,你能来看一下吗?”

    “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很惊讶连续问了好几个什么;“你说什么东西?”

    “你快过来吧。”眼前越来越朦胧,蒋文使劲揉了揉。

    刘学军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对,随便扯了个东西擦了擦眼睛和头上的泡沫;“我马上来。”

    电话挂断,蒋文看了看四周,所有的都模糊出一层幻影,朦胧得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没一会刘学军就赶了过来,急匆匆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报告戴上老花镜看了几眼。便哼了几声,叉着腰气得说不出话;“蒋文,你脑子不清醒,还是存心气我,这么明显的症状看不出来。”

    他还以为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什么没见过的罕见病,头上的泡沫还没冲干净,急匆匆地从家里跑过来,结果就是个常见的。

    蒋文好像被点穴了一样,定在那一动不动。

    刘学军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别在这给我装鬼嗷。”

    “什么病。”蒋文抓着刘学军的衣袖子,很紧很紧。

    刘学军叹了口气摇摇头,再次再起报告单,一个个给她念症状;“胃癌晚期,已经肝转移,癌细胞扩散得很快,不干预的话就今年去了。”刘学军放下手上的报告,“蒋文,你待会去脑科和眼科挂个号,钱老师出,这么详细明显的报告你看不出来,别出来坐诊丢我的脸。”

    “怎么会。”蒋文不相信,她不相信,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什么怎么会。”

    蒋文语气肯定地说;“不可能是这个病,肯定搞错了。”一定不会的肯定是弄错了,弄错了,误诊,一定是。

    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却被刘学军拉住带着她,看向墙壁上的锦旗。

    “蒋文,你问出这种话对得起你身后的锦旗。”刘学军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掏出来,拍桌子上;“你去查,你去查查。”

    这时的蒋文好像忽然反应过来,跪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刘学军一脸的震惊,这又是闹那一出,又疯又傻的。

    “哭什么啊,我还没嫌弃你丢脸呢,你哭什么。”刘学军摇摇头,当初就不该收这个关门弟子,学的时候天天给找麻烦就算了,出师了还时不时吓吓他,他这快九十岁的老骨头可经不起吓。

    蒋文没有形象地跪在地上,哭着哭着就开始干呕起来,脸上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气。

    刘学军看样子不对,连忙上前扶着她的身体,顺着她的不背;“别激动,别激动。”

    蒋文双眼失去聚焦,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嘴里呢喃的;“怎么办,怎么办.....”

    刘学军不明白像是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拿起掉在地上的报告单,姓名那一栏写着季竹音,年龄二十二岁。

    季、竹、音,刘学军瞬间想起来了,“检查也有打错的可能,新来的护士上个月不是就打错几份报告,别激动先,别激动。”

    可谁都知道云厦第一人民医院王牌科室,肠胃外科开院以来从未有过一次误诊。

    蒋文没告诉季竹音,也没向长辈隐瞒。

    那晚香烟味弥漫整个屋子,呛得人直咳嗽,却没有一句叫骂声,叹息声一声比一声重。

    蒋文看着季竹音吃完药睡下后才从她房间出来,

    “治得好吗?”季奶奶轻声问了句。

    蒋文无力地倒在沙发,双目失神,缓缓地摇了两下头。

    “怎么会这么严重。”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么今天就这样了.......”说到最后外婆失了声。

    蒋文看着天花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她每天都趴在新生儿保温室的玻璃上隔着很远看着还没手臂大的季竹音,她动一下她都能高兴好久好久。

    她这个人既冷血又自私,所有事情以自己利益为先,对除自己以外所有东西的得到和失去都没兴致。

    年轻的时候很讨厌小孩,感觉孩子是困住她的奔向自由的藤蔓,人一旦有了牵挂就再也飞不远。她原本对人生的规划是在二十六岁前走遍国内,三十岁前走遍国外,三十五岁前不结婚,孩子能不要就不要。

    偏偏上天不让她如愿,在外留学的时候就遇见了季宗,大学刚毕业就怀孕踏进婚姻,她依旧没改变想法,计划往后推一年,生完孩子接着环游世界。所有的倔强的幻想在季竹音出生那一刻全部破裂,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差劲,不配当一个妈妈,这么早就把她带到世上,还没给她一个健康的身体.....

    季竹音出生时才七个半月,所有器官都还未发育完善,住保温箱的时候就被医生告知胃部有严重缺陷。

    在保温箱里待了半年,蒋文就日夜不离地守了半年,出院后带回家整天哭,喂奶也不喝一岁后就一直胃疼,消化不良吃什么吐什么,什么不吃就吐胆汁,干呕吐酸水。

    直到两岁才好一些,外人都说是个祸害,一个小女孩搞得全家上下鸡犬不宁,劝她赶紧生二胎。

    蒋文当时只恨自己不够强大,没办法堵住他们乱说的嘴,没办法保护好她。

    胃病一直伴随着季竹音直到初中,药罐子这个名号也一直跟到初中,幼儿园的时候没人愿意跟季竹音玩,小区里的孩子在学校里传她有传染病不要和她玩。

    那时候季竹音特别抵触上学,一说要去上学就是闹,在家里撒泼打滚爷爷叫奶奶,爷爷奶奶就哄着她不去不去。

    蒋文当然心疼但还是狠着心将她一次次送进幼儿园,程咪这个朋友说来也好笑。

    那天蒋文把哭哭啼啼的季竹音送进学校,像往常一样站在角落偷偷观察她,季竹音一进学校就立马不哭了,一个人缩在角落安安静静地低着头玩积木。当时她还观察了一个女孩,她和季竹音不一样,她和班上所有人都玩得来有说有笑像个活宝。

    后来蒋文用一套限量版的芭比娃娃套装贿赂到了那个女孩,就是程咪。有了程咪这个好朋友之后季竹音每天都期待着上学,晚上吃完晚饭就睡觉,天不亮就起来晃醒还在睡觉的蒋文,让她给梳辫子。

    那会季竹音只要不吃药不吃饭她就用“不吃程咪就不和你玩。”这类的话吓唬她,百试百灵,虽然知道这样很坏,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后来也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有缘分,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一直玩得好好地到现在。这些蒋文都没有告诉季竹音,程咪应该也忘了。

    季竹音病完全好了之后她才回到医院上班,那会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光明了,心里的阴霾全部被她健康的微笑驱散。

    高中她定期给复查一直稳定着,到了大学离家远,很多地方她也管不到,季竹音也报喜不报忧,她也知道孩子长大了,该放手……

    热泪砸下,蒋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前阵子季竹音说胃疼要去医院看看,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餐或者是喝酒导致的,最差也只想到旧病复发,万万没想到是个死症……

    这个病的致死率和痛苦程度她再清楚不过,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只有尽量减少痛苦,延长生命......

    减少痛苦,她不舍得啊,她怎么舍得,如果可以真希望生病的人是自己。

    最后一口烟雾吐出,季宗说话了,颤颤巍巍的两个字;“治吧。”

    -

    夜晚季竹音再次被疼醒,疼痛让她在床上缩成一团,额头上冒着冷汗,全身轻微颤抖,思绪混乱,跟毒瘾发作似的。手探到枕头底下摸了半天,摸到一个小瓶子,咬着牙急切地拧开瓶盖,倒在手上不知多少,仰头一口气全吞下。

    咽下后季竹音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身体上的疼痛一瞬间退去,不知是药效到了,还是吃太多神志不清。

    她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身体的变化怎么会不知道,疼痛的次数越来越多,持续的时间越来越久,脑子越来越迟钝,恨不得时时刻刻吃止痛药。

    她一切都知道,蒋文脸上不对劲,想说又不敢开的口,吃饭时沉闷的气氛,和他们看向自己忍不住流泪的眼睛。

    这一切好像都在昭告她,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他们想瞒住她,可他们却忘了现在网络发达能在手机上查询到诊断结果。

    放在枕头旁的手机亮起,连续几条消息弹出来,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让她短暂地看清周围,小相册躺在干枯熊怀里。

    她伸手拿了过来,侧躺着打开相册的按扣,没开灯脑海里自动浮现出照片上的画面。

    这么多年这些画面早已印在心里。

    只有短短的七页几下就翻完了,也是第七张照片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过合照,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季竹音轻轻说了一句;“陈曲年,我不会到死还喜欢你吧。”

    十几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年纪小长大了就不喜欢了,长大之后却把一切都交给时间,相信岁月的河流会冲淡过往的一切。

    可刻骨铭心的喜欢和回忆,哪能被熙熙攘攘世俗生活中的滚滚红尘所冲淡。

    腹部的疼痛又来了,那感觉像是无数只带夹子的虫子,一口一口用力地撕扯着你,它们在你的身体安家,繁衍,侵占你的身体,赶不走杀不死,不停地索取直至枯竭。

    怎么办……她快没时间了。

    人好像只有在快要死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有好多事没完成,对这个世界还存有很多遗憾。

    季竹音撑起身体,慢慢移动到书桌前坐在椅子上深呼一口气,打开电脑新建文档,在第一行敲下三个字,离职信。

    她没写过离职信,照着模板写了短短几行,便给组长发去。发送成功后又马不停蹄地点开订票软件,买了最近一张飞往江南的航班。

    看着购票信息季竹音发了会呆,二零二三年九月二十四号

    九月二十四号,这个日期让她心头一颤忘记了疼痛,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外拉开窗帘。

    季竹音头靠着墙,远处的高楼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凌晨的夜热闹还未停歇。雨后的闷热袭来,室内的冷气疯狂地往外钻,空调运作的声音响起,外机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隔壁房间传来小声的说话声混着几声抽泣。

    今夜并不安静。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说话声停止,季竹音关窗又坐到书桌前,打开带锁的柜子,里面摆得整整齐齐。她拿出最里面的两个盒子,放到桌面打开小台灯,光打在上面过了这么多年糖苹果依旧散发着光泽,就跟刚买了一样,另一盒巧克力包装有了明显的老旧痕迹。

    之前她舍不得吃,好好珍藏着,现在……

    季竹音拆开苹果的包装,拿出来咬了一大口,不是甜的是苦的,苦得她流泪。又咬了一大口糖在口里化开,心里开始害怕吃了会不会有事,嚼着去看包装上的生产日期。

    透明包装盒在手里转了半天,都没有看到生产日期,上面只有一句话,你是我的平安星,光看这个字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自己做梦写上去的。

    季竹音擦掉眼泪拿起糖苹果继续吃,吃着吃着忽然笑了声;“真蠢,都要死了还害怕什么。”

    吃完苹果后又把巧克力都吃了,吃完之后季竹音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浑身舒舒服服,好像还能再活一百年。

    椅子上靠了一会,季竹音直起身从柜子里抽出日记本,又靠回椅背支起腿一页一页往后看。

    她从未完整读完这本日记,也不敢解读当时的青涩的,翻了大半本有哭有笑。

    2018年7月17日她十七岁生日那天,只有写了三个字,胆小鬼,还被眼泪晕开糊成一片。

    季竹音想起来,那一天她打算跟陈曲年告白来着,却在一切都刚刚好的时失去了勇气。

    她忽然有些不理解当时的自己,为何那么好的机会,说出口了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或许只有深陷其中才能感受到当时开不了口的心酸和无奈。

    而现在的不理解全因为现在的她知道当时的陈曲年可能喜欢自己,有一定的把握。就算赌错了他不喜欢她也能坦然接受,而当时的自己接受不了,也不愿赌上两人之间本就不牢固的关系。

    季竹音不再想翻过这一页,轻轻地呢喃一声;“写得真差。”

    可青春的心事又能有多完美。

    季竹音一晚没睡,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一家都和平常一样,季爷爷和外公说着最新的新闻,季奶奶和外婆在厨房忙碌,蒋文在卧室刷着睫毛,季宗在卫生间刮胡子。

    这就是个普通的周末她今天休息,吃完早饭后会去睡个回笼觉,下午可能会被裴于怀或者同事叫着出去玩,晚上吃着水果追剧或者和程咪视频聊天。

    季竹音搅着碗里的粥:“我要去江南玩几天。”

    原本热闹的气氛停了,蒋文转头看了眼,又继续转身对着空气刷睫毛,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接着做手里的事。

    这是季奶奶从厨房出来,有些焦急地问:“今天就去吗?”

    季竹音点点头:“对中午的飞机。”

    “这。”季奶奶左看右看,他们都按兵不动,她心里焦急:“咋现在不去……”

    季爷爷按住她,笑得一脸慈祥:“好,江南是个好地方,多去玩玩好,还没有钱,没钱爷爷给你转。”

    “不用,爷爷我现在上班了有钱。”季竹音笑着摆摆手,端起碗快速喝完碗里的粥:“我吃饱了,回房里收拾东西去了。”

    季爷爷点头;“好好好,音音现在长大了。”

    季竹音房间门一关,热闹的气氛立马坠入冰点,所有视线都望向蒋文,寻求肯定的,焦躁不安……

    蒋文收起睫毛膏,转手扔进化妆包,对上众人的视线点点头;“去玩玩吧。”挽回不了能短暂逃避一下也是好的。

    季竹音背靠着门仰着头看着天花板,眼泪在眼角徘徊,聚成一颗晶莹剔透的大珍珠。

    他们都想生活一直这样不变,那句话一旦说出今后的每一天都是在做告别。

    床上的手机响了几声,季竹音擦干眼泪走过去,是裴于怀发来的消息。

    【Y:醒了吗?】

    【Y:中午出来,张京店倒闭最后一顿饭。】

    【煮咪:我有事不来了。】

    【Y:怎么了?】

    【Y:加班?】

    季竹音不想跟裴于怀掰扯直接打字告诉他。【煮咪:我要去江南玩几天。】

    【Y:什么时候走。】

    【煮咪:中午。】

    季竹音没再回,呼了口气,拉来放在角落的行李箱,她没买返程的票不知道要去多久,把想带去的东西都装上。

    收拾好后看了眼时间,像往常一样拿着平板回到床上,点开没看完的电视剧想小睡一会。

    季竹音将电视声音调大,盖住房间门走走停停的脚步声。

    今年夏天格外的不同,太阳总是偷偷躲起来,拉着来乌云充数,又暗暗在背后发着光。整个城市就套在塑料袋里,无一丝清风,热气慢慢升腾变成一滴滴大雨。

    季竹音刚到机场就下起滂沱大雨,雨滴急切得像是要把世界冲散。

    季宗从车窗递来伞,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照顾好自己。”

    “好。”季竹音一手撑伞一手拉着行李,站在大雨里和他挥手告别;“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季宗点头并没有把车开走,季竹音知道他不放心,最后说了声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便转身往机场里走。

    裴于怀靠在机场门口的柱子上,隔得老远就看到了她,一直盯着她走近,距离越近越感觉不对,说不出来的感觉。

    有种被潮湿浸泡出来的悲伤感。

    季竹音走到机场门口收起伞,看到靠在柱子上的裴于怀,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不是去吃张京的散伙饭了吗。

    裴于怀直起身走到她身边,拿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去玩啊。”

    季竹音笑了笑正打算说他跟屁虫,裴于怀却先开口了,语气很淡;“送送你。”

    机场门口来来往往许多人,路过时都会朝他们两个定在原地的人看一眼。

    “走吧。”季竹音转身往前走,裴于怀跟在她身后。

    机场门到登机口一段很短,季竹音走得很慢,她没有回头看,她忽然间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人走前不能欠情债,否则将不得轮回做人。

    她有点想笑,怪自己想得太多。

    安检口,季竹音和裴于怀说了再见,裴于怀笑笑回了句;“玩得开心。”

    过了安检季竹音回头看了一眼,裴于怀还在原地没走,她抬手朝他挥挥示意他快回去。

    看着季竹音离开的背影,裴于怀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将他的心情压低,即使面对她也笑不太出来。

    直到季竹音背影消失不见,裴于怀才转身缓缓离开,刚出机场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煮咪;不要再等我了。】

    季竹音开了飞行模式关了手机,她的位置靠窗,雨珠挂在玻璃上,窗外模糊不清,机舱很安静,前后左右位置都是空的。

    玻璃上的雨滴滑落,感觉就像是一场梦。

    季竹音盯着窗户忽然感觉目光无法聚焦,身体有一种极强的失重感,余光中出现一道黑色边框,慢慢地向内收拢,胃部翻涌呕吐感袭来。

    黑暗一点点聚拢,身体无力地往下滑,季竹音意识越来越模糊,在闭上眼睛那一瞬,她还在遗憾没去成江南。

    说注意事项的空姐,注意到了季竹音,快步走了过来;“女士你还好吗,女士。”

    “女士你还好吗?”空姐手足无措她第一次试飞就遇见这样的事情,叫了几声后没有反应,也不敢动季竹音。流着冷汗手忙脚乱半天,才想起来又是叫组长,大喊声;“章姐,章姐,章姐。快来有乘客晕倒了。”

    “章姐,章姐,章姐快来,快来有乘客晕倒了。”

    站在逃生出口的章梅一听立马赶了过来。

    季竹音意识还未完全消失,隐约能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焦急的说话声,没一会感觉有人动她的身体,慢慢地就有更多的声音进入耳朵。

    她会死吗?

    一切都来得这么快吗?她还来得及跟家人朋友告别......

    可是她真的不想离开,她还年轻,她不甘心就这么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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