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色的火焰从木材堆的底层缓缓升起,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跃动间,照亮了这间狭小的墓室。

    崔婴坐在火堆旁,看着段佑刚刚递给她的两种“食物”,陷入了抉择的选择之中。

    她左手拿着的是一块看起来就黑不溜秋、干巴巴的饼子,崔婴尝了一口,果然硬得有些硌牙。

    可转念一想,如今这年头能有口吃的已是难得,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于是又细嚼了几下,直到口腔里传来些微刺痛感,崔婴终于没忍住,将口中的东西吐了出来。

    崔婴垂眼看着地上的碎屑,总算想起来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粕,把高粱、小麦等作物连皮带壳压成碎末,再炒熟晒干得来,味道嘛,自然不怎么样,从名字就可见一斑——糟粕也。

    看着另一边正忙着替许叔整理遗容的段佑被自己的动静吸引投来询问的目光,崔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解释道:“里面有石子,刚刚嚼得太快,险些磕坏了牙齿。”

    等糊弄完段佑,崔婴放下了手中的粕,决定朝另一团看起来比粕白一些的糗下手,毕竟是将米面煮熟后捣成糊、压成团做出的东西,味道如何且不论,至少卖相要好上许多。

    嘴里嚼着难以下咽的食物,眼里看着段佑已经整理完毕许叔的遗容朝石棺走去,崔婴半点上去帮忙的想法都没有。

    事实上,段佑也的确不需要崔婴帮忙。

    只见他走到石棺前,一个翻身就灵活的跃上被人推开了一半的石棺顶部,坐在棺口,一只脚紧紧抵在石棺里面,另一只脚借力一蹬,就将那厚重的棺盖又往外蹬出了半米。

    段佑打量了一下,眼见这个距离差不多足够了,弯下腰单手往石棺内一抓,就已经将墓主人连衣服带骨头提溜了起来,一副看起来毫不费力的模样。

    是的,原身这个义兄段佑,是个有着天生神力buff加持的奇人。

    若非如此,就算崔婴对自己的脑子再有自信,顶着如今这具五岁幼童的躯壳,面对这艰难的世道、以及未来只能与段佑相依为命的生活,也很难依旧如此从容。

    *

    等安置完许叔的尸体,段佑走到崔婴身边坐下,捡起她咬了一口就扔到一旁的粕塞进自己嘴里,双目炯炯地看着她,问道:“阿英,你想去哪儿?”

    虽然与段佑的相处时间不过短短数小时,崔婴却已深刻洞察了他的本性。

    作为被原身母亲收养的孤儿,段佑自小陪原身一起长大,尽管原身习惯称他为"阿兄",但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家族悲剧,段佑本应与许叔等护卫一道,成为段家的家将,终身守护在原身身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段佑,这个名字本身就蕴含着"佑护"之意。

    其实崔婴并不太能理解段佑包括之前那些为了保护原身母女而失去自己生命的一众护卫的行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这种执拗的认知,在不得不接受自己穿越到黄巾之乱这个事实后,给予了崔婴极大的安全感。

    崔婴垂眼打量起自己手中的短匕,就是原身记忆中段氏家将统领塞给她的那柄。

    既然在那种紧要关头还想着将这把短匕交给原身,足以说明它的重要性。

    然而,它的外表却显得极为朴素:全长不足二十厘米,手柄由某种未知动物的骨骼制成,而刀鞘则由皮革包裹。

    崔婴又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确认是狼骨和狼皮。

    崔婴将短匕从鞘具中拔了出来,原本打算再多观察观察其刃部的材质与制式——毕竟能够亲手拿着一件东汉时期的兵器研究的机遇可是极为难得的。

    但是,她的目光却很快就被刀刃上刻着的两个字吸引了。

    这两个字并非经过演变后更贴近现代繁体字的汉隶书,而是篆体,崔婴仔细辨认了片刻才依稀认出应该是“仲颖”。

    "仲颖"二字虽不是什么能令人耳熟能详的响亮词组,但若是再加上原身的母族出身凉州这个线索,但凡对三国历史稍有些了解人都很快就会联想到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董仲颖,董卓。

    崔婴挑了挑眉,不知自家那位家将统领究竟是怎么与这位将来会臭名昭著的董太师搭上关系的?

    就这柄刻着“仲颖”二字的短匕此时看起来就已经经历了不少年岁风霜的模样,以及崔婴自己对两汉时期凉州一带边民习俗的粗浅了解……啧啧啧,真是不得了了。

    福如心至般,崔婴看向身旁的段佑,突然开口问道:“阿兄,咱们现在是在哪儿?”

    段佑略微思索了片刻,答道:“三日前入了泰山郡,如今应该在盖县地界。”

    崔婴闻言,心道果然如此。

    原身的生父是青州城阳郡人,原身的母亲当年出逃后自然也是就近隐入山林,如今由城阳途径泰山,一路向西而行,显然,原身的那些护卫们是打算将她送往并州。

    而熹平年间,董卓被司徒袁隗征为掾吏,后出任并州刺史至今。

    崔婴眨了眨眼,《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中记载,晋国公子重耳流亡在外,“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将自己的妻儿交付给了好友赵衰,没想到,自己如今竟然也被“托妻献子”了一把。

    不过……

    崔婴细细摩挲着手中的短匕,暗自思索了片刻,突然意识到:投奔董卓,对于如今无依无靠的兄妹二人而言,或许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

    首先。

    与在经过后世以《三国演义》为首的各种文学作品编排拉踩后、大众朴素的认知观里不同:真实历史上的董卓并非全然是一个才能平庸、作恶多端且贪财好色、欲壑难填的丑角形象。

    至少,少年时期的董卓绝对不是。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一诺千金重。

    由战国至两汉,任侠之风都颇为盛行。

    据《后汉书·董卓传》记载,董卓出身凉州,年轻时颇喜爱行侠乡里,性格豪放、不拘小节、仗义疏财、善于交际。

    比如,他曾深入羌族地区,与多位羌族首领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即便后来归乡务农,仍有羌人不远千里前来拜访,董卓则慷慨地宰杀耕牛宴请他们,令羌人深为感动,他们回到部落后,联合赠送了董卓上千头牲畜,以表达对他的敬意和感激。

    即便抛开这些少年时的侠客小故事不谈,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权力的膨胀最终走上了权谋和暴政之路的董卓,对于始终忠心追随自己的凉州旧部,也依旧十分的亲近与信赖。

    由此可见,董卓其人也并非是一味的暴虐跋扈,至少,在他的世界观里,对于亲信与外人的区分是清晰而明确的。

    其次。

    就是崔婴终于记起了另一件事。

    延熹六年,及冠不久的董卓于陇西郡官府内担任都尉,负责地方治安,颇有威名。

    当时,胡人经常骚扰边境,劫掠百姓,凉州刺史征辟董卓为从事,董卓领兵大破胡人,斩获千计。并州刺史听说他的勇武之后,也对他极为看重,将他荐入朝廷公府。

    而这个对董卓有着举荐之恩的时任并州刺史,正是崔婴的便宜外祖父段颎。

    所以,于董卓而言,无论是从以短匕作为信物的家将统领处算起的妻、子相托,还是从段颎处算起的故人之后,如今的崔婴都绝对是能被他划入自己人行列、保一世荣华富贵的存在。

    至于……如今去投奔董卓的话,等到八年后的初平二年董卓被杀身亡后,对董卓旧日亲信的清算会不会波及到崔婴?

    啧,崔婴自然是要在那之前就早早借势为自己安排后路以保全自身的啊。

    甚至于,在决定要去投奔董卓之前,崔婴就已经想好了来日里全身而退的方法——

    东汉末自桓、灵二帝以来,宦官乱政,权势极度膨胀,就连在后世被人戏称为“留香荀令”的荀彧也曾因家族忌惮当时权势显赫的宦官,而被迫娶了宦官唐衡的女儿。

    可纵使这桩婚姻来得如此屈辱,在当时引起了非常多针对于荀氏的非议与讥讽,唐衡倒台去世之后,荀家也未曾让荀彧休弃他的妻子。唐氏一生与荀彧相敬如宾,生下了包括荀俣、荀诜、荀顗、荀玄和荀粲在内的多位荀氏子弟。

    不得不承认,作为当世大族,颍川荀氏如此行事,的确是颇有君子之风。

    而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崔婴想,既然荀氏都能接受一个宦官之女做儿媳,那么她这个权臣的区区故友之女,应该就更不在话下了……吧?

    *

    此刻已经将自己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崔婴心情极好,看向一直认真注视着自己一言不发的段佑,难得笑弯了眉眼,道:“阿兄,明日我们便启程,往冀州的下曲阳县去。”

    是的,冀州。

    光和七年三月,黄巾起义爆发。

    六月,朝廷罢免北中郎将卢植后,改拜董卓为东中郎将,接管冀州战区事务。

    董卓直接放弃了围攻张角据守的广宗县,转而率主力北上攻打张宝据守的下曲阳县,可惜围攻两月余不克。

    崔婴伸手从面前的火堆中捡出一根燃了半截的木棍,在地上画出了一幅简易的地图——

    作为在黄巾之乱中极具存在感的下曲阳县,崔婴曾经特意去查过,位于河北省晋州市,而自己如今身处的泰山郡盖县则大概坐落于山东省沂源县境内,两地相距四百公里左右。

    正常来说,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个小时大概能走2到4公里,崔婴拥有成年人的心智、段佑有天生神力加成,每日赶个五六小时的路不成问题。

    四百公里,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能赶到,便是算上山高林密、遇水搭桥,将时间翻上一倍,也仅仅需要花费月余。

    如今正值六月末,只要能赶在八月初朝廷令左中郎将皇甫嵩北上冀州、董卓被罢免至廷尉受审前与之会和,在往后这百余年的三国乱世里,已经被崔婴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安稳余生就唾手可得。

    随意扔掉手中的小木棍,拍拍手,崔婴看向仍旧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的段佑,抬手替他拨弄好额前微微翘起的一缕碎发,对上他有些疑惑的目光,笑问道:“阿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什么社稷累卵之危?

    什么生民倒悬之苦?

    反正她自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段佑并不知崔婴心中这会儿的百转千回,只是也笑着答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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