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崔婴自个儿忙活了两天,终于意识到先前的自己有点过于自信了,她能画出来那改进后的织机图纸,却发现自己的手艺完全跟不上自己的脑子。

    她连带着青葵,哪怕再多加上她屋里那七八个侍奉的婢女,竟然没有一个能照着她的图纸把新式织机做出来的。

    她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觉得自己还是得再去找崔使君一趟。

    一是像她早先就已经决定的那样,换掉她屋子里现在那些婢女,找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忠仆。

    不是属于崔家的,也不是属于崔使君的,而是像青葵那样,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

    她屋里那些婢女虽然现在已经老实了许多,不再背着她去崔使君那儿打小报告也不会再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了,但她们还是并没有真心把自己当成主人。

    在自己有需求的时候,她们不会像青葵那样,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帮自己解决问题,甚至不惜欠人情去跑马场找相熟的护卫,冒着违反府规的风险,为她弄来锯子。

    二是她如今既然已经决定干些实事,那么就得求崔使君帮她多寻找一些工匠来,不论是木匠、瓦匠、铁匠……等等都好,总不至于又像这次一样,明明新式织机的图纸都已经有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出来,让自己和青葵只能苦兮兮地望“图”兴叹。

    ……

    等日头偏西,崔婴差青葵去前院府衙探了探风声,得知今日下午崔使君并无重要客人,这才一边踏着悠闲的小步子晃晃悠悠地往崔使君的书房走去,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向崔使君开口要人。

    母亡则当自立。

    如今,她也是时候有自己信得过的奴仆了。

    自打崔婴来到朐县,崔使君的书房她可没少进,今日里头并无什么贵客,故而门外的家仆见来的是她,也不阻拦,崔婴便高高兴兴地推门而入,只见崔使君斜倚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丝帛,正低头细读,眼中似乎闪着泪光。

    崔婴原本轻快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她轻声唤道:“阿父。”

    这时代的世家子,不论男女,都爱熏香。崔婴每次踏入崔使君的书房,总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檀香味。但今日,她觉得那香味淡得几乎已经闻不见了。她的目光往香炉那边一扫,原来炉中的檀香早已燃尽,看来是崔使君忘了叫人进来续香。

    崔婴眼睛眨了眨,加快了脚步,小跑到榻前,费劲地爬上榻,窝进了崔使君的怀里:“阿父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阿婴有没有打扰到阿父?”

    崔使君顺势伸手,十分自然地将崔婴稳稳搂住,不让她从木榻上滑落,同时左手轻轻抖了抖手中的帛布,语气温和地问道:“这是你叔父的手书,怎样,阿婴可有兴趣一观?”

    “叔父?”

    崔婴此前只知崔使君乃清河崔氏之后,但是却并不知他的具体名讳。

    毕竟,无论是崔夫人还是崔小娘子,抑或是朐县的一众崔家奴仆,都没有人会大剌剌地将其挂在嘴边、直称主君的名讳。加之崔婴记忆中,汉末三国时期于徐州、朐县一带似乎并无特别有名的崔姓人物,便一直以为崔使君不过是崔家的旁支。

    这个叔父,崔婴倒是从崔夫人口中听说过一二。

    崔夫人口中的崔家叔父是个十分特别的人:年轻时颇为不逊,全无世家子弟的成稳持重,性格朴实,言辞木讷,却酷爱击剑,崇尚武艺。二十三岁时,乡里按规定将他转为正卒,他才开始感慨发奋,研读《论语》、《韩诗》。这时众人才发觉他天资聪慧,不过三四年,学问便有所成,便离家游历去了。

    这样少年顽劣、晚成大器的故事,在崔婴听来颇具传奇色彩,活生生地就是一个小说主角模板,因此崔婴对这个崔家叔父一直颇感兴趣。

    只是当时不便多问崔夫人,如今有机会,崔婴自然不愿错过,连忙点头应道:“自然要看!”

    崔婴立刻伸手接过崔使君手中的帛书,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一手堪称漂亮的书法,不禁暗自赞叹了几声,随后目光才落在了帛书的开头,谁知只有“大兄台鉴”四字,让她不禁在心底遗憾地啧啧两句,到底还是没能知道便宜阿父的名讳为何啊。

    接着,她的目光又移到了信的结尾:“……敬颂时祺,弟季珪上。”

    崔婴顿时愣住了。

    最后四个字写得是什么来着?

    什么季珪?

    季什么珪?

    她心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所以说,她这个崔家的叔父其实就汉末三国时期的那位大名士,崔季珪、崔琰吗?

    那个早年师从汉末大儒郑玄,初随冀州牧袁绍官至骑都尉,后归曹操历任冀州别驾、丞相东曹掾,自己奉命教导世子曹丕、侄女崔妃嫁与平原侯曹植,曹操成为魏公后,担任魏国尚书令、后升迁中尉的崔琰?

    杂乱无章、乱糟糟一团的信息突然大量涌入崔婴的脑海、挤得她脑袋一阵嗡嗡作响,让她不禁感到失重眩晕。

    而在这些信息中,“侄女崔妃嫁给平原侯曹植”这几个字如同活跃的贪吃蛇一般、逐渐盖过了其他所有信息,在她脑子里来回穿梭游荡。

    崔婴不由得一惊,回想起崔夫人曾提及崔使君和崔家叔父这一支只长成了这兄弟二人,所以说,崔琰的侄女崔妃真的只能是阿父的女儿了?那她不就是……

    即便是在这样严肃的时刻,崔婴也忍不住让自己的思绪飘飞了一下下:原来她的这位便宜阿父竟然还和历史上那位赫赫有名的曹操是儿女亲家呢?

    咦?等等!

    崔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头微蹙,思索起来。

    她虽然自认对历史算得上熟悉,但也不至于自负到觉得自己能随口说出某个历史名人的精准生卒年月,不过通过一些重要的历史节点,推测一下大概的年岁还是可以做到的。

    对于曹植,崔婴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两个与他年纪有关的记忆片段:

    一是建安十五年,曹操在邺城建造的铜雀台落成,让自己的孩子们登台作赋,十几岁的曹植一气呵成,写下了《登台赋》,初露锋芒;

    二是年仅三十的曹植在被封为鄄城王后,在回归鄄城的途中,写下了那篇被誉为中华文学史上最璀璨明珠的《洛神赋》,而《洛神赋》的开篇第一句便是“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

    崔婴掰了掰自己的手指——似乎无论是建安十五年十几岁的曹植,还是黄初三年三十岁的曹植,怎么算来,年纪都至少都比自己小了十来岁吧?

    崔婴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自己并不是历史上那位倒霉催的、因衣装过于华丽就被曹操认为违反了穿着朴素的禁令,回家后就立即被赐死的崔妃!

    不过,按照年龄推算,如果没有自己顶替崔小娘子的身份、崔夫人和崔小娘子在赶来朐县的路上双双殒命,崔妃,应该是崔使君后来续弦的妻子为他生下的女儿吧?

    只是,这一次有了自己这个变数,崔使君纵使再次续弦也不一定会选择原本历史轨迹上的那一位、即使还是娶了那一位,也不一定再能生下原本那位倒霉的便宜妹妹崔妃了。

    唉!

    崔婴颇为惋惜地为崔使君叹了一口气——崔使君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失去了和曹操做儿女亲家的机会!

    ……

    崔婴正沉浸在信件的内容和自己脑海的幻想时,面上的神色也来回变换、生动异常,而崔使君的目光也始终定格在她的脸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崔使君如今已是年近不惑,膝下子女众多,即便不包括庶出,与崔夫人也共同育有二子一女,然而,在此之前,他从是未亲自教养过任何子嗣的,哪怕是他最为看重的嫡长子。

    这倒并非因为他不爱或是不在乎他们,而是因为不合乎礼教。

    便是阿婴……若非此行崔夫人在来朐县的路上遭遇不测,如她身边只有自己一个长辈在,那么即便阿婴在朐县长大,跟自己这个父亲也只会像以前一样,早晚请安,形同陌路。

    崔使君此前从未想过,亲自教养子女竟是如此有趣的事情,还是说,只有自己的阿婴,是这样一个有趣的小娘子呢?

    崔使君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崔婴良久,才轻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捏了捏崔婴双颊处的软肉,只是这次的力道比往常轻了许多,问道:“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嗷呜——”

    崔婴回过神来,捂住自己的脸,眨了眨眼,心想:我刚刚脑袋瓜子里想得那些东西当然是不可能告诉你的啦!

    于是在心里头盘算了下崔家叔父离家游历的时间,转移话题道:“我只是在想叔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看叔父在信中还特意问起了阿娘,怎么,叔父和阿娘关系很亲近吗?”

    “你阿娘?”崔使君听到崔婴提起崔夫人,目光微微一黯,轻叹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道,“你祖父母都去世得早,我作为长兄早早便成了亲,你阿娘嫁入崔家时,你叔父才六岁。”

    “他自小顽皮,长嫂如母,你阿娘对他多有照顾,所以他向来对你阿娘十分尊敬,对你和你大兄也十分关爱,这两年虽然游历在外,也时常书信关怀。”

    说到这儿,崔使君的话音一顿:“你阿娘遇难的消息,我已差人送回了清河老家,只是你叔父在外归处不定,并没有能够送信的地方,想来还不知道此事……”

    崔婴闻言,知道崔使君又多愁善感了起来,在他愈发难掩悲伤的颤音影响下,顿时也有些戚戚,不由得低垂下了眉眼。

    可能崔使君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调整了片刻,言语中不再带有明显的哀戚,而是摸了摸崔婴头顶的小发揪,缓缓说道:“你今日也来得正好。”

    “阿父早命人堪舆风水,燕翁今早说巫觋传话过来,说三日后就是你阿娘下葬的吉日,你这几日,要多去看看你阿娘。”

    崔婴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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