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辛棠睡得并不踏实,因为她又做梦了。梦里的她正坐在时光书店,面前是一本摊开的练习册,她一个字都没写。

    其实蓝辛棠并不爱读书写字,上课也总会分神,只因所有的数字和文字在她这里都会变得与众不同。

    她看着+号就会想到巧克力,看着直角90度会听到海浪的声音,看着x会嗅到地下室旧书的霉味……

    所以她的成绩简直不堪入目,父母拿她没办法,哥哥更是一个字一个字点着给她读出来,问她懂了没,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哥哥问你又想到什么了?蓝辛棠说想到了海盐味冰淇淋。哥哥扶额,觉得她简直没救了,带着她去楼下超市买了海盐味冰淇淋,无奈道:“算了,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家里也养得起你。”

    蓝辛棠吃着手里的冰淇淋并没有在意哥哥说了什么,只觉得迎面吹来的海风真的很舒服,夏天能有哥哥实在是太好了。

    蓝辛棠像一条搁浅的死鱼软趴趴地躺在桌子上,她烦躁地丢掉手里的笔。不料那笔居然顺着桌沿滚了下去,一直滚到一双白色球鞋前才停下来。

    蓝辛棠抬头,便看到南梌正端着一杯牛奶站在不远处。他蹲下捡起笔,递给蓝辛棠。蓝辛棠迅速低下头接过南梌手里的笔,小声道了句谢谢。

    南梌回她不客气,语气里竟是带了点笑意。

    南梌将托盘里的牛奶放在蓝辛棠的桌子上,蓝辛棠以为他走了,再次抬头,却发现南梌正站在他桌边看她的练习册。

    “这个选C,不是A。”他指着第一道选择题道。

    其实那是蓝辛棠乱写的,她压根没看题目,只觉得A选项中的4很好看,有一种带着银光的粉色,蓝辛棠看着顺眼就选了它,却没想到居然被南梌看到了。

    蓝辛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默默将答案改回了B。

    南梌笑道:“就这么相信我?”

    蓝辛棠疑惑抬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南梌学习这么好,总不能跟她一个学渣开玩笑吧?

    南梌看着她懵懂无知的眼睛,竟是低低地笑出了声。他坐在了蓝辛棠的对面,开始给她讲题。

    南梌的嗓音低沉,特别好听,让蓝辛棠嘴里又开始分泌出甜甜的味道,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竟觉得越舔越干。她拿起桌上的牛奶,含了一口在嘴里,蜂蜜渐渐跟牛奶融合,醇香的甜不断在她的舌尖打转。她缓缓咽下,那股清甜的味道依旧留在唇齿间,久久无法散去,她更渴了。

    南梌发现她分神了,问她:“你在想什么?”

    “蜂蜜牛奶好好喝。”蓝辛棠依旧沉浸在回甘中,下意识就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南梌看了眼她手里的牛奶,疑惑道:“哪里来的蜂蜜?这不是纯牛奶吗?”

    蓝辛棠忽然反应过来,脸也迅速涨红,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便抓起书包和练习册,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逃跑虽可耻但有用,总不能告诉南梌,自己一见到他就想起蜂蜜,觉得他很甜,很好吃吧?这不仅是怪胎,还是变态。蓝辛棠摇摇头,一口气跑上了公交车。

    蓝辛棠承认自己真的是变态,因为上次尝到的蜂蜜牛奶味道让她对南梌更加渴望。超市里也有很多品种的蜂蜜牛奶,但都有一股工业糖精的味道。蓝辛棠喝了一口就不想再喝,她还是喜欢南梌身上的那种甜,那种清甘的,自然的,淳朴的味道。

    所以她每天都会带着一盒纯牛奶出门,放学的时候会偷偷跟在南梌身后,听见他说话,便吸一口牛奶。

    她贪恋着这种隐秘的味道,所以蓝辛棠一度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只是忽然有一天,这个味道有些变了。

    蓝辛棠依旧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晚霞仿佛仙女的霓裳,在天空中散落出七彩的光。

    她躲在一棵树下偷偷看南梌。

    南梌对面站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女孩明媚阳光又自信,像花店里艳丽的玫瑰。

    她给南梌递来一个袋子,里面是一盒精致的巧克力。

    她说:“南梌,我喜欢你,这是我自己做的巧克力,如果你也喜欢我,请你收下。”

    “啪嗒”一声,手里的牛奶掉在地上,纯白的液体流了一地。

    蓝辛棠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她早已忘记,忘记当时的南梌到底有没有看到树后的自己。她只记得,那天喝的最后一口蜂蜜牛奶不是甜的,是咸的,像眼泪一样的味道。

    她很不想回忆,可这些画面宛如电影一般在她脑海里不断放映。

    蓝辛棠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从回忆中脱离。

    此时,口袋的手机响了。蓝辛棠看了一眼,是艾宁打来的,她没接,而是把手机放在桌上,径直走向阳台,拿起拖把,开始拖地。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吵得不行,她干脆挂断,图个清净,刚想放下手机,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是南梌发给她的。蓝辛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开看了。

    “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不打算报答我吗?”

    看到这儿,蓝辛棠基本能想象出南梌说出这句话的模样。

    他会突然靠近,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里带点令人误会的挑逗和暧昧。南梌总是这样,对谁都这样,跟个中央空调一样。

    蓝辛棠不想回复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在沙发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发起呆来。

    新艺术杂志的记者曾采访她。为什么要将这幅画命名为《摩天轮》。这幅画上根本看不到任何关于摩天轮的影子,只有混在一团的绚丽色彩,就像是画家将一桶桶不同色的颜料胡乱泼上去的一样。

    但是这画虽然杂乱,却不刺眼,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反而能达成一种美丽的契合。

    蓝辛棠是怎么回答记者的,她早已忘记,因为那是她随便说的官方套话,这幅画真正的缘起,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蓝辛棠闭上眼,从前的种种再次涌现。

    “摩天轮,是梦中的,是现实的,早已分不清;

    在黑暗里,他的眼睛,是清亮的,是朦胧的,是蒙着雾的黑曜石;

    唇上的触感,是温暖的,是柔软的,像烟花一般绽放。

    如果要将一切都画上句号,那她会是执笔人。”

    这是写在画背后的字,是这幅画的灵感来源,也是她不愿售出这幅画的原因。

    蓝辛棠睁开眼拿起被丢在一旁的手机,给南梌回了个消息。

    两天后的下午,蓝辛棠从小区大门出来,就看到南梌倚在车边看手机。

    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虽然只露出半张脸,却难掩优越的脸型轮廓。再搭配黑色短款皮夹克和条纹衬衫,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优雅的痞帅感。

    蓝辛棠还没走过去,就发现附近好些人都在偷偷打量南梌,还有几个大胆的女生拿着手机上前找他搭讪。

    南梌得体又礼貌地回应着,离得太远,蓝辛棠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只看到他们好似聊得很开心,南梌说了几句话,竟逗得面前几个女生都笑了起来。

    蓝辛棠觉得自己就是在找罪受,她就不应该心软答应请南梌吃饭的。她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一群乐开花的人,心里闷闷的。

    南梌发现蓝辛棠已经来了,不知说了什么,身旁几个女孩都纷纷朝她看来,看得蓝辛棠都有点不好意思。

    蓝辛棠长得好看,一头乌黑的头发大半都被挽成发髻,只一缕留在侧边直直垂落。再搭配水蓝色收腰吊带连衣裙,外披白色流苏披肩,显得她整个人都清冷沉静。几个女生看到后都黯然失色。

    南梌笑着朝她走来,风吹起他的夹克,衣摆飞扬,像海上的帆,让蓝辛棠有一种仿佛回到高中看着笑得爽朗的少年正向他飞奔而来的错觉。

    蓝辛棠一时有些恍惚,竟不知南梌何时

    牵起了自己的手,把她带到来时的地方。

    一个女生看着蓝辛棠道,“你女朋友真的很漂亮,”说完她又看向南梌,“跟你还挺配。”

    蓝辛棠刚想否认。

    南梌却先她一步开口笑道:“谢谢,我们要去吃饭了。”

    蓝辛棠握着的手颤了一颤,她诧异地看向南梌。

    看到南梌跟几个女生告别后,蓝辛棠迅速松开了他的手。

    “抱歉,你别生气,是他们想加我微信,我才想到这个办法拒绝的。”

    蓝辛棠摇摇头,她才没有生气,生气了显得她很小肚鸡肠一样。

    南梌总是这样,总会做出些亲密的举动,说些令人误会的话,仿佛让人觉得他对谁都深情,但蓝辛棠知道,南梌才是那个最冷漠无情的人。

    她上了车,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看着窗外发呆。只有南梌在讲话,他讲了很多,说她的画,说他们即将去的那家中餐厅,说路上的风景,就是不说从前。

    蓝辛棠礼貌而克制地回应着,看上去对他说的话并不感兴趣。南梌也不恼,自顾自地讲着。

    他们到的时候,天还很亮,傍晚夕阳倾落在深巷,把斑驳的墙照得金灿灿的。

    蓝辛棠竟不知,在闹市中居然藏着这样一条古朴的巷子,巷子尽头有一家名为“祥瑞轩”的餐馆。

    里面的装修虽简单,却不失雅致,极具南方小镇韵味。

    这里的人好似都跟南梌相熟,他们见他来,都会亲切地唤一声南哥。

    南梌把菜单递给蓝辛棠,问她想吃什么。

    蓝辛棠看了眼,只点了一个豆腐酿,其他的菜都是南梌点的。

    上菜时,南梌给她介绍了每一道菜的名字、 寓意和做法,他很会说,能言善辩的,蓝辛棠一向知道。她从前很爱听南梌跟她讲话,但现在她不想听。

    所以她没有弯弯绕绕,直接问南梌道:“你让我请你吃饭,只是为了叙旧吗?你就没有别的事要跟我说?”

    南梌给她倒茶的手顿了顿,他放下茶壶,问蓝辛棠,“我能跟你说什么?”

    蓝辛棠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

    南梌喝了一口茶,思考了一瞬才说:“的确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帮忙?就只是帮忙吗?蓝辛棠觉得有点可笑,亏她还期待南梌能跟她解释些什么,却没成想,救她,带她来吃饭,只是为了让她帮忙。她倒是想听听到底是什么忙?

    所以蓝辛棠问:“你要我帮什么?”

    南梌又喝了一口茶,仿佛是临时起的稿,“我在做一个全息游戏,想加入一些独特的感官体验,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

    蓝辛棠很想问,这是他的真心话吗?真的只是想来找她帮忙的吗?但是她并没有问出来,只是喝了一口水道:“我想先去个洗手间。”

    她并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只是想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她怕她再待下去都要站起来掐南梌脖子了。她已经看不透南梌了,不知道他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回来的路上,蓝辛棠看到走廊尽头挂着一幅熟悉的画。

    那是一幅江南烟雨图,平常这种风格的图都是黑白色的,但这一幅却有点特别,竟是彩色的。里面的烟雾是粉色的,水是草绿色的,落下的雨是闪着光的鹅黄色……

    不知道的会以为是画家蒙着眼选的颜色,其实这就是蓝辛棠眼中的江南。

    那年,她刚考上艺术学院,老师带他们到古镇里采风,布置了一个作业,就是画下自己眼中的江南。

    蓝辛棠站在石桥上,听到了很多声音,小店里的吆喝声,雨落砖瓦的噼啪声,船上女子手中的琵琶声……这些声音都拥有不一样的颜色,不断在蓝辛棠脑海中飘过,最终绘成了这一幅风格独特的江南图景。

    她刚刚交作业时,大家都觉得奇怪,只有老师欣赏她的天赋,还将她的画作展在了学校的公益画廊上。

    蓝辛棠一度以为这幅画不会被卖出了,因为路过的人都觉得这幅画很怪异。

    只是不知为何这画竟然出现在了这家小小的餐馆里。

    “这幅画很特别吧?”

    蓝辛棠身后忽地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她转过头去,发现身后正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眼睛却炯炯有神的老爷爷。

    “这幅画是南先生带来的。”

    “那时我们的餐馆正面临着倒闭,一百年的老字号因为很多不可抗力的因素就要干不下去了。”

    “那后来为什么坚持下来了?”蓝辛棠问。

    老爷爷看着面前的画,眼里闪烁着淡淡的光,“是南先生资助了我们。他只来过一次,就选择帮助我们。”

    “为什么?”

    爷爷笑了笑摇摇头继续道:“我们也有问过他,但他只拿来了这幅画,说没有别的原因,他只是觉得我们店很适合挂这幅画而已。”

    蓝辛棠也跟着爷爷低低地笑出了声,这的确很像南梌会说出的话,很随意,像假话,但仔细想想却又很真切,像掺了许多不可言说的情感。

    回去后,南梌便没有再提关于游戏的事情了,只默默地给蓝辛棠夹菜,像只做错事的小狗。

    蓝辛棠觉得有些好笑,但她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吃着南梌夹给自己的菜。

    回到小区门口,蓝辛棠下了车,准备回家。

    至此,南梌依旧没跟她提过游戏的事情。

    蓝辛棠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向不远处的南梌。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的。”

    她声音柔和,宛如夜风轻轻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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