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歌一行人缓缓步下车辇,轻整衣冠,步履从容地走进火翼门。随行的仆则在领军的指示下,抬着重礼,跟随宫人们沿着另一侧走去。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宫殿巍峨,树木苍翠,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地面上编织出一幅幅动态的光影画。绕过巨大的影壁,第一进是环形排列的官署,第二进是南璃君主专门召集重臣议事的两座小型殿堂,第三进是处理日常国务的书房等重地,第四进则是一座精美的庭院园林,亭台楼榭,池水粼粼。穿过园林,最后一进才是占地三百多亩的南璃王后宫。

    魏子原走在前面,轻车熟路般直入后宫。后宫之中,碧波荡漾的湖泊占据了大半幅画面,南璃王的寝宫便隐匿于湖中半岛的葱郁林木间。

    几人走进林中小道,一个侍女悄然出现,躬身行礼,声音温婉:“魏咸尹,大王在寝宫。”

    魏子原微微颔首,领着众人继续前行。心中暗自惊叹于这位旻庄王豁达的行事作风,竟无那等限制大臣入后宫的迂腐规矩。

    魏子原边走边朝几人轻声解说:“君上常以后宫为地,召见大臣商议国事,故特嘱侍女,凡有大臣来访,不得阻拦,也无需通报。”

    苏北歌走在一行人的身后,步伐稳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四处游移。即便心中已有预期,这宫中的奢华仍令她震撼不已。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低下闪闪发光,四周的宫墙均为宽阔洁白的玉石堆砌而成,连廊均皆是铺这一层柔软的锦缎,底下更是由金砖铺地,每一件陈设无一不透露着皇家的奢靡,似乎只有这些尊贵的物件才彰显着南璃王的权威与地位。

    *

    一行人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绕过假山,终于来到了南璃王的寝宫前。

    寝宫的大门敞开着,从外面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华丽的大床,四周各色纱帐长垂曳地,风吹纱动,且空气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使人飘忽神醉。

    透过飘忽朦胧的纱帐,隐约可见旻庄王正半裸着上身,斜倚在床榻之上,他的身边,一名美艳的女子正依偎在他的身旁,两人举止亲昵,不时传出低低的笑语声。这突如其来的场景让于渊、苏北歌和吴荀皆是面色微变,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尴尬而又微妙的眼神,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魏子原却似早已司空见惯,他高声拱手道:“咸尹魏子原,晋见我王。”

    寝宫内嬉笑声戛然而止,随即传来旻庄王略带慵懒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子原来了,快进来吧。”

    魏子原率先步入寝宫,于渊、苏北歌和吴荀紧随其后。他神色自若,目不斜视,径直行至床榻前,稽首行礼道:“大王,臣已将前日举荐的士子吴荀,以及苏家的总执事于渊带到。”

    “好极了。”旻庄王脸上绽放出愉悦的笑容,轻轻一挥手,身边的美人儿便款款退下,他缓缓起身,步出了纱帐。

    苏北歌趁机低头偷瞄了一眼这位南璃的君王,只见他身躯略显肥大,虽然皮肤保养得极好,但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流露出岁月的痕迹,昭示着他已年过半百。

    旻庄王的目光在吴荀身上稍作停留,又掠过于渊,淡淡点头,“于总事,本王虽深居宫中,亦常闻你之名,苏家在你的经营下日益昌盛,实属难得。”

    魏子原趁机进言:“君上,苏家此番更是诚意满满,多箱厚礼已送至内库,以表对朝廷之敬。”

    于渊连忙接茬:“小人不过一介微末商贾,能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实乃三生有幸。除却财物之外,除却财物之外,尚有一小心愿欲献于大王。”言罢,他轻指苏北歌,苏北歌会意,上前一步,双手高捧礼盒,举止间尽显庄重。

    殿内侍立的内侍连忙上前,接过礼盒,小心翼翼地呈至旻庄王面前。盒盖轻启,瞬间满室生辉,只见数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静静躺在其中,每一颗都光华四溢,价值连城。

    “好,好!”旻庄王高兴地说道,“怪不得子原对你总是赞不绝口,孤记下了。”

    献礼之后,旻庄王心情大好,挥手示意众人落座,随后目光转向吴荀,“子原多次向孤提及你的变法之道,孤亦颇感兴趣。近年来,南璃国虽暂无大患,但亦需与时俱进,方能图强。”

    吴荀连忙起身,恭敬地答道:“君上英明。小人以为,南璃国欲成霸业,非变法图强、破旧立新不可。”

    “说下去。”

    吴荀再次将那些变法之说娓娓道来,旻庄王显然对此也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连连发问,询问各项政策的具体构想与实施细节。吴荀应答如流,言辞清晰,条理分明。魏子原则在一旁适时补充,使得讨论更加深入透彻,引得旻庄王频频点头。

    最终,旻庄王决议采纳吴荀的变法主张,并当场下令封其为内史,先行草拟变法细则而后探讨落地方案。吴荀一听,顿感感激涕零,连忙叩首谢恩。

    *

    正当众人以为谈话即将圆满结束时,一名内侍匆匆步入寝宫,在旻庄王耳边低语了几句。旻庄王的脸色微变,目光扫过苏北歌,随即对内侍点了点头。内侍领命退下后,旻庄王转向魏子原等人,沉声道:“孤有要事需处理,你们暂且退下。”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正欲退出,不料旻庄王却突然开口,“这位小侍从,你留下。”

    “大王,小人斗胆,不知是小人或随侍有何不妥,竟劳烦大王亲自问话?”于渊心中一凛,面上却强作镇定,双膝跪地,言辞间不失恭敬却难掩忧虑。

    听到提问,旻庄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冷地说道:“孤欲留一侍从问话,还需你这商贾之流多言?荒谬!”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顿时凝固。众人皆知,在南璃国中,奴仆的生命皆如同草芥,主人家打死奴隶也是常有的事。侍从虽非尽皆奴籍,但在旻庄王眼中,亦不过蝼蚁尔。而商贾地位虽称不上卑微,却也难入世家大族之眼,南璃王若不是看在苏家财力雄厚,恐怕直接将于渊拖下去。

    魏子原见状,连忙跪地求情道:“大王息怒,此少年非奴籍,乃于渊之表亲,其忧心实属人之常情。且二人皆随臣入宫,若其有何冒犯之处,臣愿代为受过。”他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表露太过,生怕触怒了旻庄王。

    旻庄王审视众人片刻,终是神色稍缓:“寡人无意取其性命,只是有几事需问询,尔等且退下候命。”

    众人虽心存疑惑,却也不敢再多问,只得领命退出寝宫,于门外静候。于渊面色铁青,怒火中烧,质问魏子原:“这究竟是何故?君上为何要单独留下北歌?”

    魏子原亦是满头雾水,皱眉道:“于兄,这我真不知道呀。此番入宫,我本只为举荐吴荀,怎会料竟生出此等变故。”

    吴荀连忙劝慰道:“于兄稍安勿躁,君上既言不会伤他,想必只是有事相询。我们暂无须过于担忧,在这里等着便是。”

    于渊强行压下怒火,他心中虽仍忧虑难平,却也知此刻唯有等待。魏子原见一向温润的于渊竟如此失态,心中亦是惊异,足见苏北歌在他心中的分量。他暗自思量,坚定言道:“于渊,我以性命担保,定保苏北歌无虞。”

    *

    寝宫内,苏北歌孤身跪于冰冷地砖之上。她低垂着头,反复思量自己是否何处行差踏错,以致于被旻庄王单独留下。

    忽而,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苏北歌本能地屏息凝神,目光透过散乱的发丝,偷偷望向那声音的源头。

    只见那巨大的屏风后,一道身影缓缓走出。那人全身披挂银饰,长冠高耸,其上纹饰繁复,鸟兽图腾颇显诡异。他身披狐裘,面上涂抹着一些用黑红颜料绘成的咒符,唇色漆黑,整个人显得神秘而诡异,让人看着发怵。

    他缓步走近北歌,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尚有何人?”

    他的声音柔软而轻细,但却令人不寒而栗,苏北歌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甚至觉得有点恶心,但她面上依旧装出一副顺从的模样,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小人……小人名叫孟一,来自……苍梧,家中……家中……家中双亲均以辞世。”

    “孟一,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那人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玩味。他那阴柔的眼神在苏北歌脸上游走,仿佛在打量一只待宰的猎物。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勾勒出一抹邪魅的笑容。紧接着,他伸出右手,紧紧捏住北歌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苏北歌心中一阵抗拒,五官也不由得皱成一团,心里暗骂道:“这都是什么人啊!”但却不敢反抗,只能无奈地睁着眼睛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却像吃了苦瓜一般滑稽。

    祭司似乎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他缓缓靠近北歌,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苏北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祭司呼出的气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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