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夏缓缓垂下眼眸,继续说道:“就在那一刻,冬儿骤然间呕出一口鲜血,那血色的幽深,竟诡异地如同稠墨一般。她的身躯瞬间失去了支撑,向后软软倒去。我慌忙上前,紧紧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双手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心中满是惊慌与不安。”

    “妘义亦是疾步而来,欲以医术解救。然而,当他指尖轻触冬儿脉搏,脸色骤变。他摇了摇头,言语中满是不可置信,称自己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莫测的脉象。我低头凝视着那滩黑血,又忆起与冬儿初遇之时,她那双能与野兽对话的眼眸,以及她身上那份不同寻常的力量。此刻,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些尘封的古籍与远古的传说,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心头。我恍然大悟,冬儿,她或许并非寻常之人,而是古巫一族的血脉。”

    “然而,我从未想过,巫族之力竟能如此骇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操纵人智。此等力量若落入奸邪之手,必将是天下之大祸,难怪前朝帝王对巫族之人视若洪水猛兽。”

    说到这里,穆夏望着苏北歌,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

    苏北歌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我早有所感,自小我亦能与生物通灵,但旁的就没有了。偶尔幸运也能微微影响风向,但非每次都能如愿。我想,巫人应该也有天赋和能力的差异吧。”

    穆夏点头,宽慰道:“确是如此,我后来遍阅古籍,方知巫族之道,一在血脉纯正,二在灵力修为。非双巫血脉,则巫力稀薄,能力自减。而灵力,则是更为玄妙莫测的存在,即便非纯血后裔,亦有可能蕴藏惊世之力,只是能否驾驭,还需看个人造化与修行。囡囡,你倒也不必难过,对比凡人,你已经拥有异常天赋,只要加以修炼,必将大有作为。”

    *

    苏北歌倒没那么在意自己的巫人身份,毕竟多年以来,自己也同普通老百姓这般生活,以后继续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她最疑惑的是当年母亲失踪之谜。于是,她开口问道:“那我娘,后来是如何与我爹爹相遇的呢?”

    “那一切,我亦不知。”

    穆夏怅然若失,续道:“冬儿倒下后,我与妘义恐有邾国追兵,便匆匆将她背上山,藏身于一隐秘洞穴之中。白日的用武和连续的赶路耗了我不少的内力,疲惫之下我也在洞中沉沉睡去。待我醒来,颈间已多了一串斑斓琉璃项链,而冬儿,却已然消失。”

    穆夏轻抚着那串项链,指尖似乎能穿透冰冷的珠子,触及到孟冬温暖的气息,“自那日别离,我遍寻四海,均不见她的踪迹,她仿佛从世间蒸发,唯余这串项链,成了我对她唯一的念想。”

    她望着苏北歌,眼眸流转着复杂的情绪,“今日得见你,我方知冬儿她,竟也甘愿为人妻母,想必她是真的深爱着你的爹爹。”

    “只是……”苏北歌眉宇间浮现不解之色,“为何我之相貌,竟与前辈您如此相似?”

    “那是因为,冬儿的心中,亦藏有一片属于我的天地。”

    穆夏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与苦涩,“传说中,巫族女子于孕期若心系一人至深,其子嗣便有可能承袭那份情感的印记,容颜间隐现那人的影子。此乃非血脉所能全然解释,而是体内灵气的微妙化现。”

    “方才见到你,我终于明了,她的心中,亦是记挂着我的。”穆夏的眼眶已湿透,声音中却带着一种满足的释然,“如今,便是在这一刻死了,我亦了无遗憾。”

    “那后来,我娘亲可有寻过您?”苏北歌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渴望。

    穆夏神色中带着几分怅然,“自羊山古镇一别后,我也没能见过她一面。”

    “那是多久以前?”

    “至今已近二十六年。”

    苏北歌默默计算着时间,揣摩着母亲那些年的经历。母亲应先是遇见了风自南,再与穆门主结缘,最终与爹爹相知相守。然而,在他们各自的叙述中,母亲在那关键的一年里仿佛消失了一般,这才是解开自己身世谜团的关键所在。

    正当她沉浸在思绪中时,穆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几分沉重。

    “冬儿,她何时离世的?”

    苏北歌微微一怔,她未曾料到穆夏已知此事。

    “你既从南璃国长途跋涉而来,而不是直接询问你的爹娘,那我便猜想,他们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你选择来寻我,定是因为心中仍有诸多疑惑未解。”

    “十年前。”苏北歌低垂眼睑,目光中闪过一丝哀伤,“她在生时,我尚年幼,如今对她的记忆已模糊不清了。而且,她……”

    苏北歌停顿了片刻,心中有种刺痛,“她……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亲近我。”

    穆夏闻言,伸手轻抚苏北歌的发梢,语气温和而充满慈爱。“孩子,我所知的冬儿,是个独立自主、坚韧不拔的女子。她向来独来独往,不愿被世俗所束缚,虽有通灵之能,却从不养任何鸟兽。这是她不想与任何生灵建立长久的联系,怕那种情感的牵绊。但你,是她身上的血肉,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羁绊,她既然选择了将你带到这个世界,那便足以证明,她很爱你,这种爱超越了一切。”

    此话如同春日暖阳,温暖而治愈。苏北歌听着,泪水不自觉地滑落,她投入穆夏的怀抱之中,坚定地点了点头,而后大哭出声。

    *

    待情绪稍缓,穆夏再次开口,“囡囡,你是如何想到要来东风国的?”

    苏北歌抹去眼角的泪痕,“因为娘亲在怀我之前的那一年,曾来过东风国,并且在此失踪了一年之久。连爹爹也不知道娘亲在那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此行,便是想要解开这个谜。”

    穆夏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我猜测,你娘亲当年或许并未真正留在东风国。”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深邃而遥远,“自冬儿离去,我便一直在猜测她可能踏足之地。我翻阅了许多古籍,试图找到巫族的根源之地。据我搜集到的资料,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岚州的方向。因此,我推测,冬儿那年或许是在岚州。”

    “岚州?”苏北歌双眸圆睁,急忙追问,“岚州之地如此大,娘亲当时究竟会在哪里?”

    穆夏叹气,“详细方位,我无法确定。况且那巫族圣地,据说终年被一层幽深莫测的迷雾所遮蔽,寻常人即便是知晓其大致所在,难以找到入口,更别提进入其中了。”

    “灵山!”苏北歌心中灵光乍现,一股莫名的激动涌上心头,她忆起了苏氏庄园中那本尘封的古籍,“穆门主,我曾于爹爹的书房中见过一本古籍,其上便记载着古巫聚居之地,名为灵山。”

    穆夏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随即问道:“那古籍是何模样?”

    “那是一本残卷,仅余上半部分,另一半似被人为割裂,不知所踪。书中不仅记载了上古神话,更有巫族起源,以及巫族血脉传承之事。”

    穆夏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轻声道:“原来如此。囡囡,你可知道,我手中恰巧藏有那古籍的下半卷。”

    “真的?”苏北歌惊喜交加,“我亦流淌着巫族的血脉,或许我能找到那条通往灵山之路。”

    穆夏望着苏北歌那坚定不移的眼眸,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她轻抚北歌肩头,语中满是无奈:“囡囡,我若身体康健,定当与你一同前往。可惜,我近年身子每况愈下,恐怕无法陪你走这一遭了。”

    “穆门主,您怎会……突发恶疾?翟先生言您在城堡时并无异样。”苏北歌紧咬下唇,努力不让泪水滑落。

    穆夏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凄美与释然,“这病,并非一朝一夕所成。自冬儿失踪后,我四处奔波,踏遍了岚州的崇山峻岭,只为寻找她的踪迹。那些地方环境恶劣,尤其是冬日严寒,我时常孤身一人,置身于风雪之中,忽略了对自己的照顾,久而久之,便落下了这病根。”

    “这些年,我时常感到头晕目眩,偶有血涌喉头之状。幸得秀姑悉心照料,方能勉强支撑至今。外人或许难以察觉,但我深知,我已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苏北歌望着穆夏,心中满是担忧,犹豫了片刻,终是鼓起勇气问道:“那关于玄门……您……”

    穆夏仿佛早已洞悉苏北歌的忧虑,她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玄门,乃是我一手创立。初时,我创立玄门,是希望这世间再无羊山古镇那样的悲剧重演,愿国与国之间能相互尊重,人与人之间能平等相待,不再有欺凌与压迫。亦或,至少让世人知晓,当暴政与不公肆虐之时,有我玄门弟子挺身而出,守护正义。”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理想的执着与追求,让人仿佛能直接看到她当年创立玄门时的那份坚定与决绝。然而,穆夏话锋一转,语气中满是无力与感慨:“但,我也明白,在这乱世之中,战争与兼并才是大势所趋。我玄门虽有心济世,但终究力量微弱,难以扭转乾坤。”

    苏北歌深知穆夏对玄门的付出与期望,亦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无奈与忧虑,却不知此时应如何开口安慰。

    “我也在思量,待我离去之后,这玄门之主的重任,究竟该交付于谁之手。”穆夏的目光在远处飘忽,似乎在寻觅着答案。

    “众弟子中,我最钟爱墨与青,她很有天赋,且思想主张也与玄门最为接近。但她毕竟还年轻,经验尚浅,心智亦不够成熟,恐难以驾驭如今这瞬息万变的时局。而谷子,他对玄门的贡献无人能及,玄门的半壁江山皆因他而筑。玄门以‘理念、剑术、机关’三件事情闻名于天下,而谷子是这四海内最为厉害的发明家,他的机关术独步天下,也是因他的带领,玄门才铸就了连弩车、转射机等惊世之作。其性沉稳,行事雷厉风行,实乃玄门不可或缺的脊梁。然而……”

    说到此处,穆夏的眉头不禁皱起,轻叹道:“他的心思,有时过于深沉,内心真实想法与玄门理念也有相悖之处。我担心,若将门主之位传给他,玄门怕是会偏离我初创时的设想,步入另一条道路。那,是我最不愿见到的。”

    “翟先生的主张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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