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歌缓步走下山坡,夕阳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行至半途,梁驷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小一,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梁驷大步迈前,声音中满是关切。

    “你别走那么快,”苏北歌不满道,“待会你的腿又不好了。”

    “无妨的。”

    苏北歌长叹一口气,眼中愁云尽显,“今天在学堂听说了学生家里的事情,心中有些想法难以平息。”

    她将白日里与海恩的对话,以及想要运用天象触觉的思考,一五一十地向梁驷倾。言语间,那份想要帮助渔民避开风浪、减少灾难的渴望,清澈而真挚。

    “小一,我觉得你已经决定怎么做了,不是么。”

    苏北歌转身望向梁驷,见他同样微笑地望着自己,笑容里充满了鼓励与信任。

    天空渐渐染上了红霞,苏北歌蹲下身去,手指轻轻摩挲着脚下的土地,感受着大地的脉动。那一刻,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喧嚣与纷扰都离她远去,只剩下自然又微妙的气息在流动。

    “我想试试。”苏北歌缓缓开口,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心:“阿驷,我想尝试将这份天赋转化为守一种推论,让更多的人能有机会活下来。”

    “好,小一,我支持你。”

    *

    日子一晃而过,梁驷每日朝食过后,便前往医馆,熟练地进行烧水、熬药等琐碎工作,等夕食后,卞炔便会从繁忙中抽身,为梁驷施以针石与药膳,他的身体逐渐恢复。

    苏北歌担心梁驷的腿脚不便,偶尔也会去医馆帮忙搬运药材,但更多时候,她将自己沉浸在了气象观测与研究之中。

    日出,她立于学堂的屋顶,凝视着东方天际由暗转明,感受光线微妙变幻;日中,她则静坐窗前,细听风的低语,辨别着风向与风速中的秘密;傍晚,她漫步于田野之间,指尖轻触湿润或干燥的泥土,观察草木的摇曳与虫鱼的活跃。等到深夜回到小屋,她就点燃了烛火,伏案疾书,将一日所见、所感、所悟,化作一行行工整的文字,记录下当日气象,土地微妙变化,以及物候对环境的细腻反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于气象知识理解日益加深,那些曾经看似杂乱无章的自然现象,在她的笔下渐渐织就成一幅幅清晰的气象图谱。短短数月,竟也写出不少道理来。

    春日渐深,云荒村迎来了一个气象万千的季节。空气时而干燥得仿佛能点燃火焰,大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尘土;时而又细雨绵绵,滋润着每一寸土地,万物生长。

    对苏北歌而言,这样的时节,恰是验证她气象推论的绝佳时机。

    一日清晨,阳光还懒洋洋地洒在云荒村的屋檐上,苏北歌静坐于书案发呆。突然,空气中涌动起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巫人独有的直觉在告诉她,一场暴雨将在次日而来。

    她起身走出小屋,仰望苍穹,只见原本散漫的云朵开始汇聚,缓缓编变幻成一片片细密而有序的鱼鳞状,那是卷积云独有的姿态,一种风暴来临的前奏。

    她闭目深吸,仿佛能提前嗅到雨后空气的清新与生命的盎然。转而望向地面,蚂蚁搬家、鹳鸟低飞、鱼儿跃水,这一切生灵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雨,它们的感知比人类更加敏锐而直接。

    *

    夜幕降临,苏北歌并未急于回屋安歇,而是选了一处视野开阔之地,静静地守候着。她眼巴巴地候着气流的微妙变动,观望着云层的不断累积与消散,会听着风的低吟浅唱,每一声细微的响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四周的草木在她的凝视下仿佛也拥有了生命。

    她一宿未眠,夜风带来阵阵凉意,却也未能吹散她心中的炽热。

    梁驷静静地陪伴在侧,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苏北歌专注的侧脸上,那认真的模样在他眼中显得格外可爱,他嘴角微扬,却又怕打扰到她,只得将这份笑意藏在心底。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淌,直到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宣告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启。

    “快看!”

    苏北歌突然兴奋地拍了拍梁驷的肩膀,指向东方。梁驷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日出时分,天边竟绽放出片片绚烂的红云,如同天边燃烧的火焰,美得令人心醉。

    “日出红云,此乃午后降雨之兆。”苏北歌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与期待。

    “为何断定是下午?”

    苏北歌眼眸放光,解释道:“日出红云,说明了大气中水汽充沛。阳光透过云层,经折射、散射,方得此绚烂。红云愈盛,水汽愈浓,加之昨夜卷积云之变幻莫测,生灵微妙之反应,皆昭示着今日甘霖将至。而今晨,风息气闷,湿气凝而不散,说明云团尚幼,未至滴水成珠之境,待至日头高悬,潜热尽释,天时地利人和,则会迅速天变。我想,约莫在申时,便会雨落倾盆!”

    梁驷面上浮现由衷的赞叹,笑声中带着几分宠溺:“小一,你实乃奇迹之化身,天象之微妙,于你而言,竟是如此清晰可辨。”

    话锋一转,他故作狡黠,玩笑道:“这番言辞,可比在北凌军营那会得有理有据多了。不过嘛,我得问问,此次是仅凭借洞察与逻辑推演而来,还是又靠着那神秘的巫女直觉,信口开河呢?”

    苏北歌,嘴角微扬,眼波中闪烁着狡黠与得意:“阿驷,你何时也变得如此狡猾?实话告诉你,此番确是直觉与观察并重。毕竟我巫女直觉挡不住,自是感觉到了。但,此次结果更多的是依赖数月以来我对天象理解的占验所得。”

    “我这就去找海恩,拉她跟咱们一块儿赏雨去。”

    言毕,她轻盈起身,身姿曼妙,如同春风中翩翩起舞的蝶,留下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向门外翩然而去,只留下一抹令人回味无穷的倩影。梁驷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的微笑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复杂难言的情绪。他轻叹一声,转身步入屋内,思绪万千。

    日中,阳光依旧明媚,却已酝酿着变天。

    苏北歌携海恩归来,两人笑语盈盈,将木桌移至门旁,摆上精致小食,茶香袅袅间,二人或坐或立,静候那场预言中的雨。

    终于,时至申时,天边风云突变,原本清澈的蓝天迅速被厚重的乌云吞噬,日光被无情地遮蔽,四周顿时暗了下来。紧接着,第一滴雨珠落下,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直至天地间被一层朦胧的雨帘所隔绝。苏北歌与海恩相视一笑,击掌相庆。

    “如何?我可曾骗你?”苏北歌得意洋洋,言语间满是对自己能力的自豪。“相较于那些夸夸其谈的术士,我这占候的本事,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

    “嗯!”海恩重重点头,眼中满是敬佩,她当即拱手做拜,“老师,请你教我!”

    *

    自此,海恩便如影随形,成了苏北歌身边最忠实的学徒。每日当学堂的课结束后,两抹身影便匆匆而出,一头扎进自然之中,于林间小径倾听树叶低语,于溪流之畔凝视水面涟漪。

    苏北歌耐心地引领着海恩,将那些气象知识化作生动的实践课:那初升日头下迟迟未散的薄雾是平流雾的警告,预示着不久后的细雨绵绵;连绵数日的浓雾则如宣告着天气的稳定,将起风或落雨,如再遇日落红云,则意味着增多的水汽与尘埃,次日或许又是雨意朦胧。

    除此之外,苏北歌还发现了自然界中那些微妙而精准的“湿度计”。干燥的日子,她会带着海恩采集通草,观察其燃烧状态。若通草燃烧不尽,便是湿度偏高,预示着晴雨转换的微妙平衡。

    种种推演和尝试,都让海恩惊奇不已,她仿佛能触碰到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分子,在指尖跳跃。在苏北歌的悉心指导下,她对自然的感知力,不断生长。

    苏北歌深知,气象占卜并非一蹴而就,它需要时间的沉淀与无数次的验证,而至今,今她们甚至还未经历完一个完整的四季轮回。于是,苏北歌带着海恩踏遍了云荒村周边的每一寸土地,并且设立了详尽的观测日志,记录下每一次天气的变化、云层的形态、风向的转变,甚至是夜空中星星的排列,以便更好地寻找出规律与联系。

    海恩学习得很认真,很快也便领悟到了不少门道。看着她从懵懂到能初步窥见天象的奥秘,苏北歌心中满是欢喜。至少,这证明了,气象占卜非常人不能及,无巫血天赋之人,只要不断根据自然存在的客观要素来推断总结,就有机会推算出其变化。

    然而,孩子们总是守不住秘密的。不经意间,苏北歌那推演天象的能力便吹遍了云荒村的每一个角落。

    村民们从最初的惊讶逐渐转变为深深的敬畏,他们几乎将她当成了神明娘娘,纷纷踏上门槛,献上诚挚的敬意与贡品,渴望从她的口中得到自然的启示,或是直接得到神灵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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