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苏北歌急着追问。

    “后来我娘怀孕了,一个未婚女子怀孕,在当时也算大事,可我娘是什么人,她不仅不害怕,还偷偷溜回蔺家,高兴地告诉我外翁,蔺家有后了。”

    “你外翁肯定被气死了。”苏北歌喃喃道。

    “对啊,”景蔺笑道,“我外翁当时气得差点没晕过去,他问了我娘那人的身份,准备上门讨说法,可我娘回巴国的时候,发现我爹的宅子空无一人,周围的邻居也说不知道。”

    “啊?你爹怎么那么不负责任呀?”

    “我爹呀,”景蔺无语地笑了笑,“我娘当时走的也是奇怪,在发现她不见之后,我爹花了好大力气去寻她,也始终没见着人,我爹还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才决定回北凌找帮手的。”

    “蔺家和景家都那么有名,既然都找,怎么会找不到?”

    “那两人也有趣,各自都用的化名,我爹告诉我娘他叫‘凌肖’,我娘告诉我爹她叫‘燕婉’。”

    “啊?”苏北歌惊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爹是个老实的,他化名也是因为祖父母叮嘱,在外不可暴露身份,而我娘……”

    景蔺耸了耸肩,“她的确是故意的。”

    *

    苏北歌听得津津有味,“那后来呢?你怎么认祖归宗的?”

    “我在蔺家长到了六岁,也不知景家哪里得的消息,找上了门,我外翁本来不打算让我去北凌的,他将我爹娘的事情瞒得很紧,因为蔺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娘又只得我一个孩子,自是疼得紧。但是吧,我爹也是个痴情种,自我娘消失后,便茶饭不思,也不娶旁的女子,景家也仅我父亲一个独苗,急得很,祖父多方打探下,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个‘燕婉’是蔺家小姐蔺元君。景家当时就求上门了,可我外翁哪里会理他们,连面都没见,就把景家的轰了出去。”

    “我娘听说我爹因为她,整日郁郁寡欢,连祖父母给他安排的婚事也推了,便心软了,而且,人是她先撩拨起的,自己也不能不负责,再加上她也确实想他,便决定带着我们去北凌看看。”

    “等一下……”苏北歌好像听出了什么不对,“我们’?……”

    景蔺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一下,他低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抬起眼睛,却不再看苏北歌,而是望着远处,缓缓道:“我娘那胎,是双生胎,我原先,还有一个姐姐。”

    “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

    “因为,她死了。”

    苏北歌愣住,她看着面前之人,不知该如何安慰。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起来,针落可闻,过了好一会,景蔺才又续上。

    “我们到了北凌之后,景家自然是不愿再放我们回去的。我阿娘聪明,在来之前,便已经跟外翁通过气了,若三个月内,她不回去,定是有意外,我外祖父便亲自来交涉,景家也不是乱来的人,最终两家协商,阿娘带阿姐走,我留在景家。”

    “要知道,我当时可怨阿娘了,为什么要姐姐不要我。我阿姐仅大我半柱香,却很是疼我,她看着我被留下来的时候,哭了好久,扯着我的衣服不肯撒手,还是我祖父狠心,拉过我转身就走,我就听着我阿姐在后面哭……”

    景蔺说着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了。

    苏北歌听得心里也难受,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下意识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手背。

    景蔺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暖意,他转过头,看向苏北歌,目光转柔。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阿娘没得选,景家定是要男丁的。”

    “那你当时一定很不开心吧。”苏北歌轻轻问道。

    景蔺点了点头,“当时我很小,在北凌,在景家都呆得不自在,景家的规矩又大,我整日闯祸,经常跟祖父祖母爹爹吵架,我还试过偷偷溜回蔺家,不过才走到城门口,就被抓了回去。反正,就是感觉很不开心,直到后来……”

    景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遇到了琇莹姐,她大我不多,却很有耐心,不仅开导我,还带我玩,我也是因为她才认识的阿骐。阿骐跟我不同,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实际上却是个蔫儿坏的人,跟他在一起,我学会了怎么在景家眼皮底下获取‘自由’,日子才慢慢好了起来。再后来,我八岁那年,南地突发时疫,来势汹汹,药石无灵,仅仅两个月便夺走了数十万人的性命,其中,也包括我的阿姐和阿娘。”

    景蔺的眼神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他小小的,却又幸福的童年。

    “外翁一夜白头,我记得他当时来景家,跟祖父和爹爹关在书房里谈了很久,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最后,我外翁走时,眼睛是红的。从那以后,我便被准许两边跑了。再大一些,我袭了景家的爵位,又继承了蔺家的财物。因着景家的关系,蔺家在北凌又有依靠,便发展得越来越大了。”

    “我原以为,像你这般长大,定是每日无忧无虑,花天酒地的,没想到……”

    景蔺苦笑了一下,“谁又能真的无忧无虑?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苏北歌望着眼前这个男子,他的眼中,有着少见的深沉。

    “如今你外祖父可还安好?”

    “嗯,”景蔺点了点头,“他的身子骨倒也硬朗,我娘走后,他便将蔺家交给了掌柜的打理,自己则专心教导我。要不是他指导,靠我一个毛头小子,蔺家哪能发展成这样?”

    “这样啊……”苏北歌微微一笑,“那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拜访这位厉害的老人家。”

    景蔺望着她,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才缓缓道:“好,我以后一定带你去见他。”

    *

    房内又安静了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

    突然,苏北歌一激灵,猛地拍了一下景蔺的背,差点让他岔了气。

    “你干嘛!”

    “你如今可是蔺家和景家的独苗苗呀!此次居然这样冒险!你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们两家还不得吃了我!不行,我绑也得将你绑回北凌!”

    景蔺摸着被打的位置,苦笑道:“我哪有这样脆弱,若只是为了活着而畏手畏脚,那活着也没意思。”

    “而且……”他顿了顿,“我已经不是景家的独苗了。”

    “啊?”苏北歌惊讶道,“你有弟弟妹妹了?”

    景蔺摇了摇头,“我爹,在我娘死后没多久,便跟着去了。”

    “那?”

    景蔺抬起眼眸,认真地看着她,“我前些年,多了个叔叔。”

    “咳……咳……”苏北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你,你说什么?”

    “我前些年,多了一个叔叔。”景蔺又重复了一遍。

    苏北歌花了好大的劲才消化了这个消息,然后她咽了咽口水,艰难道:“你祖父,可……真厉害。”

    景蔺抚了抚额头,一时语塞。

    他顿了顿,又拿起了那个香囊,仔细看了看,笑道:“虽然丑了些,但你缝得倒也不慢,半天就赶工出来了。”

    “……”苏北歌没有理他,但是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那个香囊。

    “这几处的针脚还不错,”他还特地指了指香囊的右侧,“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苏北歌嘴角微抽,她瞟了景蔺一眼,然后默默挪步到了门口,才开口道:“嘿……嘿,也不全然是我做的,我旁边不是有个白英么,她见我实在手笨,便帮忙缝了几下,这右侧,就是她缝的了。嘿嘿……”

    话音刚落,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下窜了出去,全然不顾身后已经黑了脸的景蔺。

    她扒着门框,只露出了一个脑袋,“不过,我也有一大半的功劳,少一,心意难得,多少针线都是情~”

    昏黄的烛光下,她笑得明媚而恣意,景蔺的心,也不由得跟着微微一动。

    但是随着“砰”地一声,苏北歌随手关上了门的声音,他也便冷静了下来。

    *

    七月刚过,阳光不再像夏日那边炽热,又还没染上冬日的那股寒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懒洋洋的。人的睡眠,也变得沉而长,梦,也变得多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满眼的红,满耳的喜庆。

    她看见梁骐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红装,衣服上,是繁琐而又华丽的刺绣,他的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两缕发丝,从他的脸旁垂下。

    在一片祝贺声中,一身红装的梁骐缓缓转过身来,他对着自己,无声地说着什么。尽管没有声音,但苏北歌知道,他说的是“小一”。

    然而,当他缓缓牵起旁边新娘的手时,苏北歌才看清,那并不是自己。

    红装霞帔,凤冠珠饰,红纱遮面,看不清模样……

    梁骐牵过那新娘的手,两人十指紧扣,他对她温柔地笑着,那笑,在苏北歌的眼中,格外刺眼。

    她望着他,想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透明,变得虚幻。

    他牵着新娘,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转身,奔跑,想逃离。

    前方,是骑着马儿的恒升。

    她使劲向他招着手,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却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着。

    她好不容易追上了他,拉住了他的马儿,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周边的场景突然变了样。

    眼前,是熟悉的战场。

    四周都是尸体和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恒升坐在前方,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全身都是伤,到处都是血,他努力地抬着头,望向自己,张了张嘴,似乎想对她说什么。

    她拼命地想听清,却什么都听不到。

    突然,他倒在了血泊之中,手,也垂了下去。

    “恒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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