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个空档,苏北歌脚一抬,踏了进来,转身将门合上。

    她看着计田祯,一字一顿道,“我是孟一。”

    “孟……”计田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那个少年的面容,细细与面前的女子,重叠在一起,越看越觉得,这两人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

    他往前,走了一步,“你说,你是谁?”

    “我是孟一。”苏北歌看着他,眼里闪着光,“老计,巴蜀一别,没想到再见……居然已经是十三年之后了。”

    计田祯看着她的脸,良久才反应过来,“你……你怎么穿成这样?而且,你不是被送去南璃当质子了么?”

    “南璃发生了一些事情,景蔺想着,两国盟约既然已经解了,便先将我带出来了。”

    “原来……如此。”计田祯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问道,“孟一,你……本就是女子?还是,你这般乔装而来?”

    “自然……”苏北歌顿了顿,笑了笑,“是女子。这事情,君上也是知道的。而且,老计,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其他人。以免日后行事不便。”

    计田祯看着她,若有所思。先前,邕城内传的那些事情,他也略有耳闻。什么君上对孟一宠幸有加,什么君上好近男色……

    如今看着面前的‘孟一’,他恍然大悟,那些传言,原是非空穴来风。

    计田祯点了点头,“放心。我计某不管这些闲事。”

    身份已揭,苏北歌也再不废话,直截了当问道,“老计,我想问问你,燕族那边,有最新的消息没有?”

    “昨日收到消息,燕世子已经带领大军前来,后日酉时左右,应能到。”

    “后日酉时……”苏北歌呢喃了一声,至少,还要再撑足足两天。

    “那……”她抬头看向计田祯,眼里满是担忧,“扬洲郡剩余的兵力,能撑到那个时候嘛?”

    “中洲军此番,近三十万。兵力上,确实是数倍于我们。不过,北凌战力强,又是守方,加上扬洲郡城防牢固,易守难攻,所以,就目前的战况来看,问题不大。等燕世子的兵马一到,我们便可打开城门,从里头杀出去。到时候,两边配合,围住中洲的人打,此战,便胜了!”

    听到这句话,苏北歌心里的大石,稍稍落下了一些。

    *

    接下来的两天,战事愈发胶着,两军似乎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中洲不断地增兵,而北凌的人马,也在不断地增加战损。

    但所有的北凌人,心里却充满希望。因为,他们都在等着,燕军的支援到来。

    太阳,缓缓从天边下沉,余晖洒在鲜血染就的墙头。

    就在残阳如血,将落未落之际,远方,传来一阵悠扬的号角声。

    那声音,穿透了无数的喊杀和喧嚣,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苏北歌精神一阵,匆匆往城楼那边跑去。

    悠远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伴随着的,是如雷鸣般的马蹄声,仿佛就在耳侧一般,震得人心头发颤。

    “带有燕字的旗帜!是燕军!”

    “胡人来了!胡人来了!”

    “援兵到了——”

    站在城楼上的士兵,兴奋地指着远处,大声喊叫着。那喊声,透着无尽的喜悦和激动。

    苏北歌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片,漫天的蓝色旗帜,高大的骏马,长刀挥舞,胡人骑兵几乎是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她忍不住雀跃地跳起。

    来了!真的来了!

    *

    北凌等着的士兵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着将军一声令下,便即刻冲出去,与那些胡人一起,痛痛快快地杀一场。

    然而,就在燕兵距离城门不过数百米远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些胡人士兵,到了之后,非但没有立刻攻击中洲的军队,反而,刀剑相向,直接砍向了北凌的士兵。

    “怎么回事?!”

    探兵匆匆而来,跪在地上,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恐,“将军,那些胡人……他们反戈一击,直接对北凌的军队动手了!”

    “什么?!”城内的人,异口同声,满是不敢置信。

    马畴当机立断,“撤兵!回城,紧闭城门,全力守城!”

    “是!”

    计田祯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低声喃喃道,“景蔺……是对的……”

    说罢,他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又用力拍了两下,才逐渐清醒了过来。

    他看向旁边,传令的士兵正等着他的指示。他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飞骑急报回去给邕城,请君上……派援兵。”

    声音里,却透着一股掩不住的绝望。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苏北歌看着远处的一切,听着耳侧北凌士兵的哀嚎声,心头涌起的惊喜,瞬间被震惊所取代。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收割着北凌士兵的性命。

    她定定地看着,试图在那些带头的将领中,寻到恒升的身影。

    至今,她还不敢相信,恒升会骗她……

    奉都的那个梦,再次浮现在眼前。梦里,那血淋淋的恒升,是真的?难不成,恒升被胡人杀了?抑或是,如今带领胡人来对付北凌的,是恒升的死对头,不是他?所以,燕军中才寻不到他?

    “孟一。”计田祯走到她身边,那声音,听在耳中,说不出的冰冷,“恐怕,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针对北凌的局。”

    他说着,看向远处,声音飘忽,“那些胡人,怕是早和中洲达成什么协议了……”

    “不,不会的。”苏北歌下意识地反驳,“恒升不会骗我的……”

    话音刚落,计田祯猛地转过头,看向她,眼里,是掩不住的怨,“不会骗你?那如今,又是什么?”

    “那指不定,根本不是恒升做的,是其他人!”苏北歌语气也变得激动。

    “咱们这次,就是过于轻信那个燕世子,才落得如此困局。”计田祯冷笑了一声,指着那远处战况激烈的地方,“你要不要去看看,那些信件,是不是都是燕世子的手笔呀?”

    计田祯闭了闭眼,才稳住心神,却突然又睁大眼睛。

    “孟一,”他看着苏北歌,眼神复杂难辨,“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些?”

    “我……”

    “你是不是中洲,派来,覆我北凌的内应?!”计田祯紧盯着她,那眼神,似乎要将她看穿。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若我是中洲的内应,老计……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里质问我嘛?”

    计田祯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远处的战场,声音黯哑,“眼下,最重要的,是守住城。”

    “接受吧,”他侧头看向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苏北歌,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孟一,咱们,被骗了。”

    被欺骗的感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闷哼一声,直吐出一口血来,这才觉得胸口的窒闷好了些。她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终于感觉清醒了一些。

    “孟一!”计田祯快步上前,想要扶住她。

    她抬手,虚弱地阻止了他的脚步,声音却平静地出奇,“我没事,老计,你去忙你的事情,不用管我。”

    计田祯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苏北歌踉跄着往回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没有着力点。

    白英看她脸色苍白,忙迎了上来,“姑娘,您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避开白英要来搀扶的手,径直走到床榻边上,拆开了放在那里的行囊,翻出那本发黄的巫事古籍。

    或许,能用得上。

    她翻着书,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眼前却一阵模糊。

    她眨了眨眼,硬生生地将泪水憋了回去。

    没用的东西,哭什么哭!如今这局面,哭能有什么用!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继续翻看着,企图从中找到什么可以破局的办法。

    *

    战事比想象中还要残酷。

    北凌的南路军,本就兵力不足,如今中洲有了胡人的支援,更是如虎添翼,势如破竹,扬洲郡没守几日便告破,陈三懿、梁多等数位老将战死,北凌南路军一路溃败,直至退到了上原郡,先前夺下的城池也几乎全部被吐了出去。

    上原郡,乃水网要道,又通巴蜀之地,对北凌而言,极为重要。若上原郡破了,对于北凌而言,可谓是切肤之痛。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退了。

    苏北歌盯着手中的古籍,在心里默默道,在景蔺搬救兵回来之前,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拖住,保住上原郡。

    白英能感觉到,自从扬洲郡失守以来,苏北歌便愈发不对劲了。

    有时碰一下她的手,那寒气便冷得刺骨,她的脸色也几乎苍白得没有血色。还有,每日傍晚开始,她便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她的房间。起初,白英以为她是为恒升伤心,可等到第二天清晨送早饭进去时,便被里面那凌乱的场景吓了一跳:桌子椅子、茶具、连床榻上的被褥,凡是房内有的东西,全部翻倒在地、七零八落。

    白英每天都收拾,可到了第二天,还是原样照旧。她问过苏北歌,可从她嘴里,都套不出话。

    这种情况,从扬洲郡一直持续到了上原郡。

    一日,白英看着床榻上摊开的古籍,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升起:姑娘,难不成在修炼什么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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