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夜

    等到乡间凉意扑满全身的时候,白云今方才惊觉,今岁的盛夏已然熬过。

    也不怪她讨厌,作为河苏镇里承蒙父老乡亲信任的中兽医。诊治、接生,但凡与兽相关桩桩件件,不说了如指掌,起码也是入木三分。

    只是这天一热,平日里早已习惯的味道,又张牙舞爪地攀附入鼻。再配合上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的温热质感,真是令人苏爽。

    不过今夜,白云今也没甚心思庆祝初秋的来临,距离她出镇已过了一个时辰有余,比起刚出发时的匆忙,现在的气氛早已到达冰点。

    正常来说,一头母牛会在羊水破裂后的一个时辰内便会生产,若此时再无生产迹象,便可判为难产。

    而这位将她半夜捞起的牧户,显然是位新手,从判断出母牛难产、到叫人、再到她能抵达,个中花费便有三个时辰。

    如此糟糕的操作之下,结果如何,有些经验的乡民心里多少也能判断出来。

    沉重之下,连往日里最厌恶烟味的白云今也罕见地没有说话,任由和她呆在一起乡民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

    月夜,一辆牛车载着三个人在乡道上吱嘎前行。

    虽说早已凶多吉少,但等到摇摇晃晃的牛车真紧赶慢赶靠近村户时,白云今还是提起随身药箧,跳下牛车,朝着乡民指着的方向一路小跑。

    七拐八拐后,来到一家牧户门前。白云今粗粗地扫了一眼,屋后连着牛棚,规模不大,收拾得很干净。看来这家虽是新手,但心思还是有的,这让白云今稍微松了口气。

    门前站着的是他们一家三口,一位七旬老汉站在前头,大娘和令郎站在身后。白云今换了换被沉重药箧压得通红的右手,站定,然还没等她开口,为首的老汉搓着手朝白云今呐呐开口道:

    “姑娘。”

    只是话头刚起就被他身后的大娘打断,挤到身后。

    “大夫,女大夫,我们......”

    等到开了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大娘脸上有些无措,一张嘴开开合合半天说不出话,眼神里绝望却又闪着希冀。

    当了兽医这么多年,白云今也清楚这些牧户的难处,特别是小微牧户。牛犊就是他们一年来辛苦耕耘的成果,失去了一头牛犊和即将收割的稻田横遭水灾没甚区别,更别提如果母牛因此不幸难产致死,那真和要了他们的命也不为过。

    “叫白兽医就行。”

    简单纠正了这些牧户奇奇怪怪的称呼后,白云今再次算好破水时间,边套上猪脬手套边随乡民一齐进入牛棚。然而在白云今没有看到的一角里,这家的令郎正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幽光,很快又敛下。

    “给我绳。”

    随着手臂探入母牛的腹腔,白云今凭经验寻找着小牛犊的头,并顺着牛头一路摸到它的小牛蹄子,在摆正蹄子后,将蹄子拽出产道。

    白云今看了眼站在一旁桩子固定母牛绑绳让其不要乱动,脸色发白,时不时抿下嘴唇以缓解不安的牧户,咽下了牛犊没啥反应的判断,往另一个方向开口道:

    “应是牛蹄滑位造成的难产,滑到产道侧面了。”

    不过很显然,在场的乡民对于专业的兽识,并不太感兴趣。自从白云今用绳子绑好露出产道外的牛蹄子后,乡民心里便只有一个想法:拉出来就好了。对此白云今也不磨唧,调整好牛犊的角度后,便指挥着乡民一齐往外拉。

    经过一阵的调整和努力,众人终于从卧倒的母牛产道内拉出一只小牛犊。牛犊通体被一层黄色的胎衣包裹住,看不出是生是死。

    “是没...没了吗?”

    牧户握紧绳子,直勾勾地看向白云今,结结巴巴地问着结果。

    “没,好着呢。”

    白云今倒是一反常态地笑了笑,自牛犊拉出来后,她便判断出牛犊还活着的事实,这还真算一个奇迹。白云今蹲下拍了拍牛犊的头,将整个牛犊头朝下尾巴朝上地抻了起来,笑着开口道:

    “来,都来帮帮忙。”

    一时间,不大的牛棚里端水的端水,擦胎衣的擦胎衣,恭喜的恭喜,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谢...谢谢,多亏了您啊。”

    看着一旁母牛舔犊的样子,牧户靠了过来,手里握着给白云今的报酬,腼腆地说了感谢。

    “既然顺利生产,便不收路费了,也当个贺喜吧。”

    白云今拾过诊金和药金,余下的便塞回牧户手心。

    “以后有什么事,只要用得着我老金的,您也别客气。”

    老金低头看了看握在手心的铜钱,担保道:

    “一定一定。”

    轻柔的晚风稍稍吹开了白云今折腾一晚的束发,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挡在了额前,白云今用刚洗净还未干透的手理了理,朝老金笑了笑,礼貌地回了一句。

    一定是仙女下凡了,老金愣了愣,没由头地确信。虽然他只是偏远乡镇的一个牧户,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他知道,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眼前的少女。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比漫天星光加起来还要亮,都不用说话就能令人信服,令人着迷。

    可惜他没啥文化,被仙女看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招呼着仙女暂住一晚,等明天一早,他就赶牛亲自送她回家。

    等到四下熄灯后,一处偏房内传出几声争吵声,然后又因声音过大安静片刻,后又再次争吵起来,反复几次,直到一道男声像是对一道女声保证什么东西后,动静才平息下去。

    夜,月升又落,晨曦将晓。

    —

    嘎呀,嘎呀——

    经过好一番拉扯,从清晨吃完早饭,再到正午吃完中饭,白云今终于在晚饭前坐上了回镇的牛车,如此心力交瘁之下,驾车之人从开始的老金,几经变换后变成老金之子的琐事,白云今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颠簸的牛车上,白云今噎下了油纸里的最后一块葱酥饼,至此,临走时老金强塞过来的饼子已全部消灭完成,再看着堆满牛车、和她的脚挤在一起的农家特产,白云今不禁闭了闭眼,默叹一声。

    虽说她早不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兽医,但每次遇到这些热情老乡,还是让她难以招架、手足无措,以至于兽医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莫名其妙地堆满,而其中大部分又会落入巷后那群小流浪的肚子里面。

    看来早日让那群吃白食的小家伙给她打工这件事要提上日程了,让他们先把医书读一遍,然后...白云今一边指点着膝盖,一边构思着。

    倏地,一道牟声惊起,天与地翻转着,坐在牛车上的白云今一下被掀到地上,幸得车上的载物撑起了翻倒的牛车,形成了一个勉强容纳身体的三角位,才使得白云今不至于被车板砸到昏迷。这是?

    “发生什么了。”

    白云今扶着侧板慢慢从狭窄通道里爬出,还没等到光亮完全打到身上时,一道厚重的破空声乍然从头上划过,千钧一发之际,白云今猛然向侧一歪,一声脆亮的铁锹击打在地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恰恰好好是擦边而过,铁锹击打后扬起灰尘映在白云今瞳里,微微瞳扩。来不及思考,白云今连滚带爬地快速远离铁锹,直到藏到路旁一颗大树身后才站直回望。

    像是料定白云今已是自己掌中之物般,老金之子仍站在原地,扶着铁锹,痴迷地望着白云今,嘴角也扬起了某种得逞后的自满。

    “我可以给你钱。”

    虽心里大概也觉得不可能,白云今还是稍微挣扎了一些许,并用余光搜索下一株大树后的藏身点。

    “嘻嘻。别怕,我是秀才,你是秀才夫人,别怕,过来...嘻嘻。”

    “村里人都认识我,你不可能得逞的。”

    “哈哈哈,说得好,敲断你的腿便出不了门了。”

    话声未落,老金之子便带着癫狂的喜色快步朝白云今冲来,铁锹划拉着地面发出一阵令人不安的喑哑金属撕啦声。只是这林深树密,竟又让白云今又躲到几丈外的树后。见一计不成,“秀才”狂喜的眸子瞬间冷凝下来,并在极短的片刻划过一道精光:

    “夫人,算来你也二十又八,老大不小了。干得又是些不堪入目的污浊生意,便是十里八乡加起来也相不上好人家。只要你愿意,秀才夫人的位子暂时就是你的了,等到我考上京科,府里高门贵妻之下,一声侧夫人你也算当得。”

    ...一大段废话犹如过眼云烟般穿耳而过,四十好几的庸人的幻想就和他的人生般好笑,只是提到她的职业时,白云今微微有点愣神。

    不管是因为出诊时,牧户下意识的不信任,还是在技术高低可判时,多选男兽医开的兽医馆,更是在镇中女子出行时,似有似无地选择性避开她,桩桩件件,白云今也十分理解,但久抑的不服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每个晃神间喷发翻涌起来,隐隐约约中似乎某种想法正孕育而生。

    至听完疯人呓语后,白云今便没再开口劝辩了。幸好这些年多出外诊,让她在面对一位一个外强中干的无用“秀才”时,不至于瘫坐在地。除去一开始的偷袭外,现在的白云今倒没有太多的慌张

    只是两人都对该处密林不甚熟悉,几番追逐后,竟一同被一桩倒下的巨大树干绊倒,滚落山坡。

    惊惧之下,白云今凭本能护住脖颈,微微蜷起。又因坡度不匀,在林下枝叶细细簌簌地晃动间,

    两人竟越滚越远。

    呼——

    白云今正躺在林下山谷间,闭着眼睛喘了口大气:甩...甩开了。身上和脸上被山间的枝条划伤了好几个口子,但这些都不重要。

    休息片刻后,白云今用右手撑起半边身子,甩了甩有些头疼的脑袋,睁开了眼睛,只是眼前这一幕又让她眸子骤缩。

    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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