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榕县去到沪城,走进咖啡厅,坐在梁分跟前的。

    整个人都是麻木,空荡,飘着的。

    下午时间,店内生意不错,全都是西装制服规规整整CBD打工人,陈冬至转头看着他们,像是在看过去九年的自己。

    穿着光鲜的衣服,做着光鲜的工作,过着牛马的生活。

    光线透过玻璃照进来,只照亮了半张桌子,另外靠近大厅的那面被店内仿夕阳灯照着,不需要太阳光顾了。

    “昨晚四点,吃药了。”梁分平静说,眼神在陈冬至和窗外转动。

    “她给你发消息了吗?走之前。”陈冬至问。

    “她每天都给我发,就四个字。”梁分回。

    “发什么?”

    “早安,晚安。”

    “你回她了吗?”

    “都没有。”

    陈冬至闭上眼,拳头握到颤抖。

    她似乎没有立场去指责梁分,也没有理由。

    感情这种没有道理的东西,谁都拿不准。

    陈冬至拿出手机,翻开聊天记录,从昨天下午的对话开始,递到梁分跟前。

    “看看吧,她昨天发给我的,凌晨两点多也发了一段,都看看。”

    梁分拿起手机,拇指慢慢滑动,脸上面无表情。

    陈冬至转向窗外。

    天气真好,以前这个时候许忆琳都在逛街,她那辆红色法拉利跑满了沪城商场。

    许忆琳跟陈冬至说,她是不会去帮她照顾生意的,M集团的东西又贵又没有质量。

    然后许忆琳就教她认清了许多奢侈品,告诉她哪种适合酒会,哪种适合谈生意,哪种适合职场。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落下,打在手背上,传来梁分淡淡的声音。

    “那束花确实是送给你的。”

    “都过去了。”陈冬至擦掉眼泪,将手机拿回来。

    “明天去见许忆琳的时候,你自己选吧,最后一面了。”

    陈冬至拿起包转身。

    被梁分喊住,“冬至,你知道我不喜欢许忆琳什么?”

    “我不太想知道。”

    真是心狠,许忆琳这么大一个人没了,他一滴眼泪没有,连情绪都没有波动,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陈冬至背对梁分,抹掉眼泪。

    “许忆琳要挟我十年了,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用死亡要挟我,告诉我她多爱我,以前每一次我都信了,哄着她,陪她,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喜欢她的人,除了我。”

    取咖啡处走了一批客人又来了一批新客人,络绎不绝,服务员忙碌,咖啡机不停歇运转,无限循环,店里没有人记得上一位顾客是谁。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服务员交班了,就在十分钟前。

    对于不在意的人,似乎真的做不到关心和留意。

    “我先走了,明天我会去,你去不去,自己看着办。”

    陈冬至出门,从空调舒适的室内走向热烈沉闷的骄阳底下,晒得她两眼发黑,胃也隐隐作痛。

    顺手拦截一辆出租车,返回酒店。

    -

    翌日清晨,天气变得沉闷,陈冬至换上一身黑白衣服,打车前往殡仪馆。

    许氏家大业大,陈冬至到的时候灵堂已经站满了人。

    许忆琳精致五官打上黑白照,放在一众黑白菊花中央,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许忆琳自带的傲气。

    今天的许爸爸似乎比医院里的憔悴不少,眼底多了几分爱惜和后悔,站在许忆琳旁边朝追悼的人鞠躬。

    可惜,那些人大都是看上了许家的人脉,生意往来,红白喜事都得掺一脚。

    陈冬至跟在队伍中,走到跟前,说了一句,“节哀。”

    转头,瞧见了站在门口的迈季安,一身黑色西服,脸上看上去并不比许家的人好。

    陈冬至没搭理,扭头往另一扇门出去,靠在墙角,双眼无神望着入口。

    半个小时后,梁分碰着一束白菊走进来。

    白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红色,没有一点爱意,看得陈冬至无话可说。

    梁分路过陈冬至跟前并没有停下来,也不看她,直径走进去,没一会儿又出来了,手上的白菊消失。

    陈冬至走到路边,抱手。

    梁分跟在她身后,站在一侧。

    “听迈季安说你要出国了。”

    “嗯。”

    陈冬至望向另一侧,不太想搭话。

    梁分太狠了,满足许忆琳一个心愿怎么了?她都这样了,难道不是因为太爱他了吗?

    “什么时候走?过年回来吗?还是打算在外面过?”

    “不知道。”

    “走之前给我发个消息呗,过年回来的话,一起回榕县。”

    “不确定,我没想好。”陈冬至随意回。

    “你是因为许忆琳走了,所以恨我吗?恨我刚刚没有带玫瑰?”梁分问。

    “有一点。”陈冬至直言不讳。

    一束玫瑰花不了几个钱,却能让许忆琳走得开心。

    陈冬至伸手,拦下一辆出租,开门。

    梁分走上前拦住,“不好意思,我们暂时不走。”

    关上门,将陈冬至拉回路边,看着出租车慢慢离开。

    “我永远不会送许忆琳玫瑰,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冬至,就像你不喜欢我一样,我不喜欢许忆琳。”

    风吹过,梁分的声音终于有了颤动,“如果死就能收到玫瑰,那我死掉的话,你会不会送我玫瑰?”

    “你胡说什么?!”陈冬至瞪着梁分,指着他鼻尖,“我警告你别给我乱来听到没有?”

    鼻子一酸,陈冬至眼泪猛地涌出,完全看不到梁分的身影。

    控制不住情绪,陈冬至胸口起伏,双腿发软,靠在树干旁才稳住身子。

    梁分扶住她,焦急说:“我只是打个比喻你不要多想,我不是在威胁你。”

    陈冬至拽开梁分,哭到哽咽,“梁分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怎么过来的吗?我表哥年纪轻轻走了,许忆琳年纪轻轻也走了,我承受不来别的东西,我送走太多人了,你能不能…”

    说不下去,陈冬至哭到逻辑混乱。

    “好,不说了,我知道,对不起,我下次不说了冬至。”梁分慌乱拍着陈冬至后背。

    半晌,陈冬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黑色布加迪停在两人旁边,霍游倾下车走到陈冬至旁边,拍了拍梁分。

    “你干什么?干嘛弄哭她?”

    霍游倾蹲下,掏出纸巾,“姐姐,你住我家酒店怎么不跟我说?离开沪城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还跑去观赫找你。”

    陈冬至叹息一声接过纸巾,他查人的能力真是日益精进了。

    手机响起,梁分走远两步躲避他们接电话,没一会儿返回来说:“冬至,医院还有事,我先走了,待会儿让他送你回去吧。”

    陈冬至点点头。

    梁分走远,霍游倾坐到陈冬至旁边,挤她,“你怎么连M集团都辞了,这以后我上哪帮你去啊?”

    “你不用帮我了,可以安心回霍氏上班了。”

    “你要去哪?”霍游倾蹙眉疑惑。

    “你不是很厉害吗?查呗,看看我要去哪。”陈冬至刚哭没多久,鼻子都是塞的,没忍住也哼笑了一声。

    霍游倾耸耸肩,“你说的,查到了可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凭什么?”

    “就凭你不仗义,说好的战友,你走了谁陪我喝酒?”

    “到时候再说。”陈冬至摆手。

    按霍游倾的性子,真查出来估计也就忘了,随便。

    -

    打点完一堆麻烦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陈冬至在前往英国的飞机上,果然碰到了霍游倾。

    空姐说她的机票升舱了,头等舱。

    大概也猜得出是谁,陈冬至笑了笑,跟着空姐指引走。

    果然看到了戴着墨镜翘着二郎腿神气嘻嘻的霍游倾。

    “姐姐,怎么样?服不服?”

    “飞机也是你家开的?”陈冬至拍拍霍游倾让他起来。

    霍游倾起身,靠在一边,嘿嘿一声,“那不是,但找到你,简单,不过你为什么选择去英国啊?”

    陈冬至坐下,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翻开,“不知道,凭感觉。接下来,请霍小少爷安安静静享受旅途,好吗?”

    霍游倾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回到位置上,带上眼罩,真就安安静静,听话到像是换了一个人。

    昨晚是不是又喝多了?累的吧?陈冬至耸耸肩,不再搭理他。

    八千多公里,十个小时,霍游倾除了问陈冬至无不无聊,需不需要聊天,要不要他帮忙按摩,或者给她讲个笑话之外,再无任何打扰。

    下飞机,霍游倾拽住陈冬至行李,“跟我走。”

    推了推墨镜,胸有成竹,一副交给他的模样。

    陈冬至疑惑,为什么跟他走,她自己定了住的地方,安静又惬意,还有草坪小河。

    可霍游倾已经走远,只能跟上去,看在他不辞辛苦陪她坐飞机跑这么远的份上,这两天陪他逛逛也不错。

    出航站楼,霍游倾将行李扔给一位西装革履的英国中年男子。

    司机下来开门,霍游倾朝陈冬至点了点下巴,“上车,带你去个好地方。”

    陈冬至坐上去。

    车子一共四个人,前座两个西装革履,后座是吊儿郎当的霍游倾和一面疑惑的陈冬至。

    陈冬至来过这边几次,但都是出差,没能好好逛一逛,所以也不算太熟悉。

    这条路她没走过,似乎在去往某一个山庄,因为车子正开往盘山路,弯弯绕绕。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窗外一片茂盛森林,看得人心旷神怡,就算是盘山路弯弯绕绕,也没有让人觉得心烦,甚至很治愈。

    “去你家啊。”霍游倾抱着手神神秘秘回,“说好的,我找你,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英国的房子我帮你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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