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钺的气运似乎都被三件事耗尽了。

    第一件事是成为仙谕的载体。

    在璇玑大陆上,林立着无数小国与城邦,它们因信仰和利益纷争,频繁爆发冲突。国与国,城与城,刀锋交错,战火连绵。魔族更是蠢蠢欲动,趁这个混乱的时期,不断诱惑人族堕魔。

    作为三界秩序的掌管者,天庭的仙族怎能袖手旁观。天帝震怒,命战神天峰携仙谕下界,去往信徒最多的赤焰国,助其崛起,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令万众信仰归于仙族。

    这仙谕可非一张薄绢,而是一种意识,无实体,因此需要一人作为承载。

    那时候玄钺还很小,因战乱颠沛流离,和家人也走散了。一日,她忍着饥饿,从一群半大孩子手中抢过一口吃食,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差点噎住。喘息未定时,有人递来了一口水,她急忙喝下,将食物咽了,这才抬起头。只见递水那人逆光而立,一身白骨铠甲,英武挺拔。

    习惯泥淖中爬行的人,对高大的身姿是有畏惧感的。但玄钺一把抓住他的衣衫,要他带走自己。

    “我带走你做何用?”那人说。

    “我什么都能干。”玄钺为了证明自己有用,赶紧跑到这人身侧,双手托着他的骨盾,吭哧吭哧地抬了起来,顶在头上。

    这骨盾乃上古之物,传说曾是古神刑天的神兵利器。骨盾看起来与寻常兵器一般大小,却重若千钧,三界之内,只有一人能驾驭,便是仙界的战神天峰。

    当时玄钺还没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竟让眼前的战神为之震惊。天峰没想到,第二个能够拿起骨盾的人,竟是一个凡间的小姑娘。

    似乎是天意所定,天峰选中了她,将仙谕神印便烙在她身上。

    *

    邂逅战神,玄钺的命运走上另一个轨迹。也引发了第二件事——意外飞升。

    天峰收留玄钺,悉心培养,待她成年后,帮助她一步一步成为赤焰国的大将军。

    玄钺也争气,她智勇无双,常年东征西讨,戎马倥偬,几乎将璇玑大陆上的所有国家都纳入了赤焰的版图。这样的丰功伟绩,卓然超群,赤焰百姓将她誉为人界战神,声望堪比天峰。民间甚至将门神画成玄钺的模样,即便大多数人并未见过她的真容。

    然而,世人心中无畏的战将,终究是个凡人。凡人生命总会迎来终结的一天。

    人族中有一个古老的族群——巫人,他们擅长沟通神明,既敬神,又渎神。终极一战中,敌军害怕天峰助阵的赤焰军,便借助巫人的渎神之力,铸造了一支灭灵箭。此箭可杀人,亦可弑仙。只是人死了,归入轮回,而仙族从来不入轮回,活着的时候是永生,死了就是虚无。

    那日,灭灵箭从城墙上极速飞来,直指天峰。玄钺见状,踏过累累尸骨,疾驰向前,以血肉之躯挡在天峰前面。

    箭矢尖锐,穿透了她的心脏,那骨血比男子都硬的身体,像一片柔软的红绸,倒在血泊中。流矢划破长空的声音,好似悲歌,缭绕在天峰耳畔,他顿时感到胸口一阵绞痛,跪倒在玄钺身旁。

    敌军想要趁机击退赤焰军,但神兵护主,天峰的骨盾瞬间变换成一个圆环形的法器,开启了一个奇怪的法阵,将敌军纷纷石化。

    战局在一瞬间扭转。

    赤焰军破城,砍下敌军战旗,那旗被风吹走,正好落在阵眼上,法阵中刹那间打开阵中阵。只见天空锦云环绕,天门大开,万道金光直射大地,扫过尸横遍野,汇聚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笼罩在玄钺的尸身上。她的身体被金光照亮,红色战衣化作翩翩血蝶,扯下锦云,包裹着玄钺,顺着光柱缓缓上升,直至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血蝶也四散飞走。

    “将军飞升了,将军飞升了!”

    凡人飞升成仙,原本只是个传说。今日众人目睹,心中震撼不可言喻。人们纷纷跪拜在地,他们相信这是仙界给予信徒的奖赏,并祈祷成仙的将军护佑赤焰帝国万世不朽。

    人群中,只有天峰盯着恢复如常的骨盾陷入沉思。他竟不知骨盾还有这个作用,更不知死去的玄钺为何能飞升。毕竟,凡人飞升成仙,三万年来从未有这样的情况。

    *

    “吾心即是宇宙。”

    人族相信天圆地方,仙、人、魔三界便存于其中。仙界以天庭为主,高悬于天穹之上。天圆与地方交会之处,形成四偶方,便是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道天门,分别名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神仙下界,凡人飞升,都要通过天门。

    这日,青龙感觉脘腹胀痛,从嘴里吐出一团云气。云气中包裹着一人,正是玄钺。她全身赤裸,无任何凡尘之物,便揽过一头乌发遮挡着前胸,手臂、肩背、后腰和小腿上分明的肌肉线条裸露,如同雕塑。

    “啧啧,真是个漂亮的人族啊。”青龙游摆在玄钺周围,转着圈打量她,不住地称赞。

    玄钺身上虽有些伤疤,但体态优美,挺拔如竹,即便躬身弯腰时也带着韧劲。她长着一双凤眼,唇角亦如眼角,自然上挑,似有笑意。这样一张脸理应是妩媚勾人的,但她自小眼神如豹,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毕竟豹子勾人,后果可想而知。

    “来,再看看你自己吧,仙都没有镜子,往后可就看不到了。”青龙尾巴一摆,从山泉中挑起一串水珠,在空中搅了几下,一面镜子便出现在玄钺面前。

    她走上前,撩开胸前的头发,仔细看着自己,眼睛里都是惊奇,和劫后重生的兴奋。

    “三万年了,老夫第一次见到凡人飞升,真是稀奇啊。”青龙感叹不已,随即轻揽云霞一片,一口气吹在玄钺身上。顷刻间,那云霞幻化为扶光色的衣裙,流彩缤纷。

    得知自己已经飞升来到天庭,玄钺在青龙的指引下,打算前往仙都,确认自己是否入籍。

    仙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那里是无尽的白色,白到身处其中都不见阴影,白到行走其间都感觉不到移动,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玄钺早已迷失,分不清眼前的白色是现实还是幻觉。她闭上双眼,不停回想着熟悉的事物,来获取一点安全感。

    可她的脑海里还是有陌生的东西挤了进来——一根如古柏般粗壮,高耸直立,望不到顶的金柱。

    再睁眼时,那金柱赫然立于眼前,还不止一根,而是成片的柱林。只是在柱林中,仅有十二根亮着光,璀璨夺目,上面镌刻着古神的名字——伏羲、刑天、白泽、常羲、女魃、神农、精卫、祝融、瑶姬、夸父、阎罗、句芒。其他黯淡无光的金柱则空空如也。

    当时玄钺心高气傲,觉得自己的功绩可与神明比肩,便从旁摸出一支笔,在其中一根无光的金柱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金柱顿时亮了起来,熠熠生辉。

    这便是第三件事——天机阁神柱留名。

    *

    此事惊动了天帝,他亲自现身天机阁。一个五尺多高的小老头,站在那写有“玄钺”二字的金柱前,歪着脑袋,呆呆地看了半晌,没说一句话。

    倒是他的贴身仙侍蓐收仙姑提醒,天机阁乃天庭禁地,擅闯者必要处以极刑。

    “不不,这条禁令是规矩仙家的,不是规矩神的。”天帝道。

    鸿蒙之初,人、仙、魔还未诞生,只有混沌和倏、忽两位明,倏忽二明将混沌凿以七窍,并与之融合,诞生了七位神祇。那十二根神柱,象征着七位神祇,以及七神的子嗣,据说只有真神可以在神柱上面留下名字。

    “那我的师父天峰呢?他是战神,怎么不见他的名字?”玄钺向柱林里巴望。

    “战神仅是个名号而已,并非真神。仙界那些号称神的,皆是如此。”蓐收仙姑解释,真神早已不复存在。后世若想修成神,须要历经艰难的淬炼,方能拥有完整的神元,开启无上神力。

    说到这里,天帝和蓐收仙姑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玄钺。她作为仙界的新人,刚刚飞升,尚未有任何修为,却能在神柱上留名,足以证明她潜力非凡。

    “我的个神呐,三界以后都靠你了。”天帝红扑扑的小脸乐开了花。

    仙族掌管三界秩序,却屡遭魔族侵扰。仙家不缺法力高强者,但也只能抵挡,无法彻底消灭魔族。若是有真神护佑,天上地下便再无人堕魔了,重现昔日神光无限。

    天帝大喜,特赐予玄钺一只上古灵虫,命蓐收仙姑助她修神。

    这灵虫乃是上古遗种,名为“弦力之蛹”,它一旦植入修神者的体内,便能与其心神相连,帮助修神者快速捕捉来自高维度的能量波动,这也是觉醒神力的关键所在。

    此外,若是与法力深厚的仙家同修,也大有助益。于是,天帝决定给玄钺和自己的儿子少昊帝君指婚。

    “记住,魔族狡诈,玄钺修神之事,只有咱们三人知道,切不可告知他人。”天帝神秘兮兮地说完,摆了摆手,让那两人离开。

    待天机阁只剩天帝一人,他拿起方才玄钺用过的笔,试着在神柱上写自己的名字,却落笔无痕。

    *

    后来,玄钺再没见过天帝。

    其实这也不奇怪,天帝本就神神秘秘的,只有少数上仙见过他。平时天庭事务均有少昊帝君和玄璟神主操持,若是天帝另有指令,便由蓐收传达。

    当蓐收将赐婚之事公之于众,消息很快传遍仙界,玄钺一时风光无两。

    然而,这运气来得快,走得也快。

    少昊不同意赐婚,干脆逃到了人界,留玄钺在天庭,成为了一个笑话。众人对她议论纷纷,这个来路不明的小仙,无任何功绩,更没有修为,身上还有一股凡尘气息,怎么能配得上少昊帝君?

    好在玄钺不在意这些。要知道当初在人界,她一个女子统领千军时,也受到过非议,最终还不是一步步坐稳了将位。这方面她有经验。

    可紧接着,蓐收仙姑被查出与魔族暗中勾结,被玄璟神主关押。玄钺和天峰都受到牵连,前者被一同关押,后者因为贵为上仙,暂时软禁在自己的仙宫。

    这番处置,在天庭众仙家来看是相当合理的。首先,玄钺升仙本就有蹊跷,她又是跟着蓐收修行的,很可能就是魔族搞的鬼;其次,天帝闭关清修,天庭之中,除了蓐收,没有人知道他在哪,这更方便她们暗箱操作;最后,玄钺是天峰选中的天谕载体,此事也与他有关。

    几经审理,蓐收终于招认,玄钺也将被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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