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女和江州司马的故事,沈华年听得津津有味。似乎穿越了时光回到千年前,与他们在浔阳江边对话。

    这首琵琶行不难,生字不多,沈华年不认识的字不超过二十个。

    学完之后,沈华年最喜欢的一句便是全诗的最后一句。

    江州司马青衫湿。

    她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触。也不知道为什么,读这首诗总有些惆怅在身上。

    是想施展抱负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

    渐渐的,沈华年也沾染了点文人的味道。

    对文字很敏感。

    看她学完之后入神地在想些什么,付书同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我发现我好像真把你培养成文人了。”

    付书同说完,嘴角带笑。

    沈华年听他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是读得多了,有些感触。我发现这些诗比我小时候念的童谣有趣多了。”

    一边说,沈华年一边津津有味地回忆着刚才学的诗。

    她觉得每一首诗都很有画面感,既悠扬婉转,又带着独属于历史的那份厚重。

    “诗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等下一次上课我带你读些简单的文章。由易到难。”

    “好啊,我早就想学了!”沈华年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兴奋。一双鹿眼亮晶晶的,含满了期待。

    这首诗给沈华年留下了最深的印象,她本以为学习日文可能也会和学习国文一样容易。

    但很快,沈大小姐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付书同见时机成熟,抽出了一张自己单独给她画在一起的五十音图。

    上面的平假名,片假名,还有罗马字,以及清音和浊音。

    原表是分开画的,付书同以另一种方式画在了一起,方便沈大小姐学。

    原来昨晚自己在对他魂牵梦绕的时候,付书同也在为她准备她需要的东西。

    但沈华年好像发现,付书同真的把自己当成他的学生了。

    仅此而已。

    好像两人之间的关系总有一条鸿沟,无法逾越,深不见底的沟壑两边是两个道路完全不同的人。

    说到底,沈华年到底还是个大小姐,就算这几年出来暂时避了避家里催婚的风头。

    但这个年头,这个世道,她就算再怎么翻,也翻不过那座山。

    或许就像现在这样,做他的学生,很好。

    沈华年接过五十音图,疑惑道:“这是什么?”

    付书同想了想,以一种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告诉她:“你见过你哥哥学洋文吗?”

    沈华年托腮回忆了几秒,点点头:“我见过,我哥哥不仅学过洋文,也学过这个,但他没告诉我这是什么。”

    沈华兴只告诉她,那是其他地方的文字。

    当时的沈华年个子很小,就算踮脚也够不到那张放书的高大的柜子。

    后来的后来,沈华年渐渐长大,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

    付书同继续道:“那你就把它当成洋文的字母,只有字母与字母组合在一起,才能变成有意义的词。”

    沈华年似懂非懂,迷糊地看了一眼五十音图,然后心里想着,以自己这白菜的接受能力,真的能同时搞明白两种语言吗。

    但好在付书同教的很慢,而且一日下来教的内容也不多,所以沈华年还能接受得过来。

    这样一日一日补下去,沈大小姐逐渐能听懂美和子说话了。

    虽然现在只能听懂极少部分,但沈华年相信,再这么继续学下去,她也不用再在美和子面前当哑巴了,有什么想说的都能和她分享。

    恍恍惚惚又过去一个星期,这一日约定好的假期,付书同不用来上课,沈华年也有自由时间,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不过因为上次途径居酒屋的经历,沈华年也不敢走太远。

    最近的天气也不太好,走着走着就会一场大雨兜头落下。

    今日也是,外面的天灰蒙蒙的,灰白色的云层先是丝丝绕绕夹在一起,进而浓缩成大片大片的积雨云。

    就连往日里浓绿的树影也在灰白色的天下暗淡了几分色彩,变得灰扑扑的。

    看起来要下大雨了。

    下课之后,沈华年却没急着走。

    一是按照约定,先生会放电影,二是要下雨了自己没有伞。夏日的雨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多等一刻钟说不定雨就会完全停了。

    宿舍离这里有点距离,她也想等雨下完了再回去,免得路上被淋个猝不及防。

    课室里的同学们都没离开,略带几分期待地收拾干净桌面上的东西,然后等着先生挑录像带,放电影。

    说是电影,其实也就是些奇闻异事,时间不想,最长一刻钟。沈华年之前也看过,都是些为了学生在繁重课业中略微放松的存在。

    这次估计没什么区别。

    不幸的是,沈华年猜错了。

    放映的内容沈华年大概这辈子也忘不了。

    跟来时船上见到的恃强凌弱的画面一样。

    沈华年看了一半,只觉得周围同学放松而又愉快的笑声格外刺耳,看着黑白色幕布上掠过的画面,只觉得双眼酸胀。

    揉了揉眼,沈华年起身想离开,却被一旁的同学拦住:“华,你看,这个真的好好笑唉!被打的那个人就像只胆/小的老鼠哈哈哈”

    沈华年压低了怒意,将情绪控制到极致,用最生冷却又在这一刻是最温柔的声音对着旁边的人说:“麻烦让一让,谢谢。”

    一旁的人不明白,摇摇头起身,让沈华年离开。

    与她亲近的同学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沈华年会冷脸。

    沈大小姐一向是喜怒哀乐不挂在脸上的,今天是个意外。

    走出课室的门,沈华年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风吹得树摇曳,满树的绿叶被雨点噼里啪啦砸着,在风中一下有一下乱晃。

    走廊不时飘进来雨滴,豆大的雨点加上沉闷的空气,沈华年只觉得身心都喘不过气。

    整个人失魂落魄,完全没注意自己是贴着走廊飘雨的那一面走的,头发已经被撒上了细密密的雨点。

    为什么,为什么。

    沈华年一遍又一遍问自己。

    然而最终落到一句话上。

    学.医有用吗?

    外面在下雨,沈华年只能暂时站在楼下等雨停。

    雨势却不减反增,滂沱得像天漏了洞,夹杂着风吹落树叶,一阵又一阵打在土地上。

    付书同正巧上完课,看见沈华年的背影,在雨幕的衬托下不知怎的多了分萧条。

    “沈大小姐?”付书同试探开口。

    沈华年回头。

    眸光里的暗淡就连付书同看了都疑惑。

    “怎么了你,这么难受,生病了吗?”

    说话间,付书同的手就覆在沈华年的额间。

    手心的温度让衣服单薄的沈华年多了几分暖意。

    簌然间,沈华年红了脸。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一刻清晰无比,混着雨滴声别有一番滋味。

    “也没发热啊?”付书同还在自顾自地说。

    沈华年哪里不热,脸红得都快能烙张饼了。脸是红热的,身上确实是冰冷的。

    沈华年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却答非所问。

    眼睛里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你说,学医真的有用吗?”

    四周风声呼啸,雨水滴嗒嗒顺着房檐往下流,形成一道雨帘。

    付书同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

    半晌才开口道:“今天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但其实,压死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每一根都是罪魁祸首。

    这么多天,桩桩件件叠起来,沈华年的心里防线终于被击溃。

    她现在才明白,自己一直都生活在家人给她编织的童话里。自己是公主,受着所有人的拥护。

    直到她从高门大院里走出来,才看清了这个真正的世界,一个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世界。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想的多,既然这样,更加要学了。”付书同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安慰。

    “多学一点,以后回去才能有大用处。”付书同继续说。

    声音清脆,和雨滴砸在地上的声音一般,声声入耳。

    沈华年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红的,又反驳似的问了一句,就像只倔强的猫。

    “可是,学医能治身疾,治不了心疾。”

    沈华年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

    雨更大了。

    夹杂着闷雷声,疾风骤雨。

    雨势丝毫没有要减小的迹象,甚至被风带着改了方向,斜着,飘洒着。

    付书同沉思良久。

    他不是没想过沈华年会知道这些,而是没想到这些不大的事件堆叠起来会对沈华年造成这么大的冲击。

    医不好心疾,是啊。

    一时间两人望着泼洒下来的大雨,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付书同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缓缓开口:“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光凭我们是做不到的。需要千千万万个我们都站起来。”

    需要千千万万个我们。

    这件事对沈华年来讲,就像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不得不忘记,也不得不记起来,矛盾到了极致。

    “我知道,可我很气,也不能算很气,就是,很无力地感觉,你懂吗?”

    沈华年略带哭腔,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料是气恼过了头,脑袋发昏。

    付书同也嘴拙,不会安慰人,也不懂怎么去安慰一个人。

    只能默默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丝巾:“擦擦眼泪吧,路还很长。”

    这条路确实会很长很长,但一定会天光透亮,乾坤朗朗。

    沈华年回眸的眼神里带着些许迟疑,随后接过丝巾,擦了擦眼角的泪。

    “谢…谢谢,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付书同弯唇一笑:“不急,沈大小姐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镇定下来的沈华年才忽然想起,好像只有付书同爱这么叫她。

    父亲在的时候喜欢叫她华儿,母亲喜欢叫她华年,他哥哥更是没直呼其名过。

    到了这边,美和子叫她华,叫她沈大小姐的,只有付书同一人。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不一样?

    刚升腾起的念头就被大雨扑了个烟消云散。

    “不过还是谢谢你,我心里现在好受多了。”沈华年将丝巾小心地叠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从这一刻起,沈华年似乎变了。

    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眼里更多的是成熟与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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