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难得有喜事,徐从绎不婚则已,一婚惊人,少不了大操大办一场。

    钱偲灌下满杯,见沄城守将郑绍脸色凝重走来,一把将人拽到身边,斟酒灌他:“节使大婚,你暂且将沄城六县放下,敬他一杯喜酒。”

    郑绍不言,坐立难安,眸光一凛端起酒杯。

    徐从绎和部下诸将各饮一杯,琥珀色酒液辛辣入喉,回味甘甜。

    迎面诸多贺喜宾客,他微微一笑,将郑绍拉到僻静廊下,未等他提及来意,只不容反驳吩咐道:“左沛入原州,随行不过二十人,诚意摆到位,不可随意动手。但他所谓的新婚贺礼堵在沄城,你万万不能冒然开城门,让他们取道黛县去。他叫嚷着黛山有他三分之一,勾结县令占山,那就光明正大抢去吧。”

    郑绍惊愕,劝道:“可黛县毕竟是公主封地,若是为朔方所夺,节使身为驸马脸上无光啊。”

    徐从绎眉宇凌厉,紧抿嘴唇,不知裴炜萤知晓会怎样闹腾。瞧见钱偲哭笑不得走来,他问道:“有什么喜事?”

    钱偲“嘿嘿”一笑,不卖关子:“天大的喜事。郭岐那东西登门庆贺你这当姐夫的新婚,还想顺便接你小妹回范阳呢。”

    酒桌上觥筹交错,两镇节度使左沛和郭岐相谈甚欢,齐齐起身敬徐从绎酒。

    左沛笑得满脸横肉乱抖,重重拍了拍徐从绎的肩膀,语气幸灾乐祸:“自古英雄配美人,长陵公主容冠京城,普天之下难得一见的绝色,也只有徐节使才消受得起。”

    他暗自出了口恶气,这小子年前不接受他主动示好,将十名精挑细选的美妾和他的亲孙女尽数退回朔方,狠狠打他的脸,还如实上报朝廷他征战懈怠,害得他折损一名得力大将。

    可京城那位猜疑心重,他功高震主,临近婚期更换新娘,谁知道是不是往河东安插耳目呢?

    何况长陵公主性情跋扈,骄横嚣张,早先克死崔晏,说不准徐从绎也栽在她手里。

    吃力不讨好,简直活该!

    郭岐紧随其后,自饮一杯,随后取来新酒双手敬上,“徐兄新婚,令仪与你兄妹情深,高兴得连夜赶回河东,生怕赶不上婚期。小弟我日夜提防北燕偷袭,难以抽身护送,徐兄见谅。”

    徐从绎来者不拒,给足面子陪他们喝完,抬脚要走却被郭岐拦下。

    他担心徐从绎借机扣下徐令仪,报复他拐走他妹妹,讪讪一笑,斟酌好半天:“令仪她……”

    “姑爷救命啊,我们小姐被公主打得起不来了!”

    徐令仪的小丫鬟跑来前厅找徐从绎撑腰,看见郭岐眼前一亮,忙不迭跪在他面前,连哭带喊请他过去做主。

    郭岐拎起小丫鬟带路,拔腿冲向徐从绎的院子,红绸朱缎高高挂起,一片红艳艳引他过去,正要跨过门槛,腿弯被人狠狠踢一脚,徐从绎站在他面前。

    “真拿自己当一家人了,敢踏入一步试试。”

    郭岐无奈卸下腰间佩剑,心急如焚在门口来回踱步,听着那小丫鬟絮絮叨叨,一咬牙越过门槛跟在徐从绎身后。

    “令仪和孩子不保,我杀了长陵陪葬。”

    随行侍从无人是他对手,徐从绎分不开身赶他出去,正巧房门推开,裴炜萤目光清冷,亭亭立在灯下。

    她面白如雪,唇瓣红艳,是雪白墙壁上生出的红芍,焕发出勃勃生机,不悦地抿起。眼睛是水里洗过的明珠,光耀夺目,流光溢彩,朝人瞪过去却看得人心头一酥,仿佛她任何的斥责都化作甜言蜜语。

    她的杀气腾腾不是冲他,撩起眼皮看了徐从绎一眼,无心掀起波澜,目光定在院中二十出头同样布满杀气的郭岐身上。

    “郭节使好大的口气,冲冠一怒为红颜,闻者动容。”裴炜萤嘴角微垂,“节使身怀天大的本事,河东徐氏千金为妾,庆王爱女为妻,只怕假以时日颠覆乾坤也不在话下。”

    郭岐脸色煞白,咬牙切齿:“你少颠倒是非,只老实回答,你有没有对令仪动手?”

    裴炜萤冷然道:“没规矩的东西!你该自称臣,敬称我为殿下。”

    郭岐急得火烧眉毛,口不择言:“少在我面前摆谱,你若不是徐兄新妇,我早抽你八百回。你既然不肯说,我亲自去看,令仪少一根毫毛,我让你加倍奉还!”

    他气呼呼想闯进婚房,却被一道呵斥硬生生拽住腿。

    “郭岐,你放肆!”

    郭岐崩溃大喊:“二哥,我求你了,你不让我进去好歹替我看看令仪,令仪千错万错她也是你的血肉至亲,她肚子里还有你的亲侄儿呢!”

    徐从绎万般不想担他一声“二哥”,裴炜萤耀武扬威也古怪得很,他拉着她的手腕拽回屋内。红烛高照,却冷冷清清没半个人影。

    他将人抵在门板上,眉峰微挑,“你故意激他,想害河东和范阳反目?”

    裴炜萤手臂柔软搂住他脖颈,吐气如兰,“你们男人以利益为先,怎肯为儿女情长撕破脸皮,别把过错推到我身上。”

    “你娶了我,他不久要娶裴舒月,徐令仪夹在中间一定会被冷落,不如留在河东自在。就看你舍不舍得你亲妹妹与裴舒月共侍一夫,她是庆王的女儿,手段阴毒我自愧不如。”

    徐从绎道:“令仪还有孩子。”

    “难道裴舒月一辈子生不了?”裴炜萤不掩嫌恶,“郭岐为人夫不忠,为人臣不驯,为人友骗你的妹妹当他妾室,我看千刀万剐不足为惜。”

    徐从绎不置可否,又问:“你真打她了?”

    裴炜萤手指轻抚他的肌肤,真热,她眼波潋滟,坦荡地迎上他的目光,放柔嗓音:“她胳膊肘往外拐,拎不清是非,目无朝廷陛下,在郭岐身边迟早长歪。我教训她都是为了你,礼部尚书那老顽固还没走,任由她胡闹累及你的声名。”

    徐从绎拨开她的手臂,不顾挽留带郭岐出去,郭岐纳闷他一言不发,怀疑徐令仪真出了意外,“令仪没事吧?”

    徐府的宅邸是前朝原州郡王府改建,三步一景,兼具江南园林的秀美精致与北方园林的工整开阔。而徐从绎自幼爱清净,他的院子在府中西南角,假山奇石嶙峋,溪涧湖泊莹绿,绿林深处别有洞天。

    郭岐绕得晕头转向,被他领出院子,送到徐令仪房门前。

    “明日带她回范阳,孩子没出生前你不能娶妻。”

    郭岐咽不下气,“裴炜萤打她你不管?”

    徐从绎冷笑甩袖,“你好好问她都说过什么,我反正没教过。你仗着天高皇帝远,言行举止传不到陛下耳边,但教坏令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春夜溶溶月,林间自在风,窗上映着美人对镜卸钗环的绮丽剪影,绿云扰扰散作三千青丝。

    却扇合卺之礼无人提及,徐从绎踏入新房,和裴炜萤无声对视,自去耳房沐浴。

    浴桶尚且冒着热气,花瓣漂浮,缕缕香气飘然悠荡。

    丹朱忘记差人倒水,冒冒失失冲进来,请他稍等。徐从绎也不是多讲究的人,挥手让她出去,褪了衣裳洗去一天疲乏。

    想起今日的糟心事,他不由气得笑出来。

    初见裴炜萤时,他不耐烦大人谈事,溜到周家花园转悠。炎炎夏日,花叶蔫巴打着卷儿,唯有一池荷花亭亭而立,荷风袅袅。

    满池红荷,碧波微澜,他乍然听到几声鸭子惨叫,以为是错觉。

    定睛一看,不及荷花高的小姑娘高高扬起雪白鸭毛,神气活泼的样,似要将鸭子赶尽杀绝。

    他将人抱出来反而不讨好,当时还惊讶世上居然有比徐令仪更烦人顽劣的小姑娘,还好奇她们两个见面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现在他把那小姑娘娶回家,她神威不减当年,把徐令仪治得服服帖帖。

    徐从绎沐浴出来后,裴炜萤还未上榻,转着青玉茶杯也不喝,倒像是专门等他的。

    徐从绎径自拨开珠帘坐在床头,她听到动静,迟疑片刻也跟过来,和他搭话:“你在看什么书?”

    他从前的卧房与书房合并在一起,稍加修葺成为婚房,但他平素多在原州府衙,鲜少住在这里,因此书架上只有少时读书看的书籍。

    他将封面在她眼前一晃,正要继续看,书被她抽走。

    “新婚之夜难道驸马不期待?”

    “殿下想让臣期待什么?”

    裴炜萤失笑,“你我之间不必拘礼,那话是说给郭岐听的。京城成婚当晚我与你不熟,不便行新房之礼,路途又颇觉疲累,无力行礼。今日是定好的良辰吉日,虽因令仪闹得不太顺利,好在她并无大碍,也和郭岐重归于好。”

    徐从绎眼神动了动,她话里话外在邀他圆房,但他依然云淡风轻,不肯再上当。

    谁知道是不是又要喊疼叫停。

    裴炜萤从枕头下取出一册书给他,然后靠着他的肩头坐在他身边,徐从绎目光看来,她淡淡一笑,低头时有几分羞涩,“别看我,看书。”

    书是正经避火图,男女身体交叠,栩栩如生姿态详尽,表情描绘细致入微。二人走马观花翻看一半,怀揣各异心思,都没有言语。

    但彼此的身体都是滚烫的,春衫薄且柔软,他能感觉到手边柔软的手臂,手也就不自觉攀爬上去。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触碰她的脖颈时她甚至微微刮红,停留在她锁骨上的那颗小痣,带着暗示摩挲。

    他哑声问:“看好哪个姿势?”

    被他直白挑明,裴炜萤面色酡红,晕乎乎不能思考,随手翻了一页,没来得及看便被他压在身下。

    徐从绎防备她作妖,可架不住她肌肤柔软沁凉,炽热的手掌拨开衣摆在里头游走,忽然裴炜萤浑身绷紧,他警铃大作,以为又要半途而废。而裴炜萤只是小声叫一下,双手攀他的肩膀,贴在他耳边回应他。

    “徐从绎。”

    她忽然叫他,徐从绎不太想理,他正步入正轨,可还是绷着腰腹吻她的眉心,缓缓吻至嘴唇。

    “你会让徐令仪和郭岐回范阳吗?”她忍着似疼似痛快的滋味,抓他的肩膀,有一些没一下碰他的唇。

    徐从绎扶着她的脸,加深了吻,诱得她只有迎合才得以喘息,几番攻陷下来,她眼尾含泪,似浸了揉碎的牡丹汁液,嫣红惑人。

    “你怎么不回答我?”她闷闷问道。

    徐从绎托起她的腰,她抽抽嗒嗒又想哭,长指甲挠他的胸膛,徐从绎没办法只好揉了揉她绯红娇柔的脸,拭去眼泪安慰道:“一会就好。”

    裴炜萤心里盘算一会还有多久,望着帐顶走神,数着香囊晃动百来下,可他还是不停,甚至越战越勇,好似的故意捉弄她,报复她三心二意。

    “我好累。”

    徐从绎可算弄明白,她行动上不抗拒,但一张嘴东拉西扯,搅得他很不尽兴。

    他故意动作慢起来,但力道不减,“公主殿下,您累什么?”

    裴炜萤指甲狠狠掐他一把,逼得他草草结束,两人各自赌气躺在一起。

    徐从绎气消后,裴炜萤背着身子已经睡了。

    他披上衣服推门出去,郑绍如约小跑过来,很是同情看了眼屋内,小声道:“黛县被左沛的人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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