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照破薄云,温柔地撒在庐前小径,门外男子微微弓着身和袁鄯说话,听到她的动静,抬眼看过来。

    仪容神秀,俊朗文雅。

    大抵美男都是相似的,她总觉得他似曾相识,尤其是一双眼睛温柔浅笑时,无端让人联想起翠竹新柳,朝气生动。

    袁鄯热络地拍了怕他的肩膀,介绍道:“天清,快来拜见长陵公主。”

    “天清可是老夫莫逆之交,曾是陈奎的军师,如今是朔方左节使麾下司马。。”

    果然没死,裴炜萤一见是他,只惊讶他居然摘下面罩,好奇曾经又捂着一张俊脸作甚。

    莫非生了怪病?

    她曾听说得了某些病症要避风避光,否则会病症加重,兴许如此。

    男子抬手行礼,衣袖垂顺,他嗓音温润,敛去在军营时的淡淡寒意,“不知公主殿下拜访袁老先生,天清冒昧打扰,还请公主见谅。”

    睫毛轻压,在眼睑落下阴影,看不清他眼底。

    可她记得他砍掉那人手掌后,眼底寒如深潭,冰冷又萧瑟,浑身透着了无生机的颓然。

    她淡淡道:“既然是袁老先生好友,谈不上打扰。”

    袁鄯自顾往屋内走,语气欢喜,“天清来得正巧,今日我钓了一条大鱼,切作鱼鲙,又煲了鱼头汤,从前都是吃你钓的鱼,今日也尝尝我的。”

    主家袁鄯唤来小童斟酒。

    竹庐简陋,仅有两间房,一间充作厨房与下人起居之地,一间供袁鄯安寝读书,房前搭的草棚遮阳避雨,摆了一张方桌。

    三人围着小桌虽有些拥挤,远眺日光照山林,视野开阔,偶有清风袭来,并不逼仄。

    酒香入鼻,裴炜萤闻着已有些醉意,北地爱烈酒,她招架不来。

    酒壶停在她面前时一只手拦了下来,手指修长如竹。

    她看着天清,他问:“老先生好饮烈酒,公主可喝得惯?”

    裴炜萤摇头,想起那晚喝醉闹出的糊涂事,莫名其妙起了一身燥意,“我不喝酒。”

    他吩咐小童道:“去取青梅饮。”

    闻此,她有些讶异抬眼,从前在京城她爱好午酌,青梅酒清香酸甜,回甘悠长,胜在温和。可崔家家教甚严,闺中女子滴酒不沾,每逢宴席或有崔晏的场所,她从不饮酒,只用青梅饮解馋。

    他们彼此都算生人,难免拘谨,只有袁鄯兴致颇高,不顾客人在场喝得酩酊大醉。裴炜萤只好作罢,一路思索他的话往山下走,山路倾斜而下,似有一只大手推着她下山,她握紧鹤云的手,不在想着心事,专注脚下。

    不久高大的身影覆盖她的影子,是天清。

    袁鄯再狂傲也不是不知礼节的田舍汉,他是故意喝醉的,大概他也猜到天清来意,替左沛请他出山。

    还真是老滑头。

    他不远不近走在她斜后方,风度有礼,让人挑不出错处。

    “驸马乃是河东英杰,为公主请封灵州宝地,可见情深。公主今日是投桃报李,替驸马请袁老先生入河东效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一脸始料未及,这人出了竹庐,半点也不藏着掖着。

    天清被她一呛,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袁老先生一心匡扶天下,不满各镇节度使把持军权,公主即便投其所好陪他钓鱼,他也不会响应河东态势。”

    裴炜萤抓紧手心,人人都在念叨河东,逼她在两条死路中选择一条。

    疲惫袭来,她眉头拧起,没好气道:“你不妨说清楚河东是什么态势?怎么,徐从绎是日夜操练兵马,准备集结南下,进京谋反了?”

    “公主误会了。”他有些难堪,也惊讶她语出惊人,低头道:“朔方与河东形同水火,一旦河东生变,公主陷于两难之地,朔方可为公主后盾。”

    那又能怎样呢?

    藩镇起兵,京城兵马不足抵御,其余各镇只有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点燃烽火狼烟,军民涂炭,帝后及文武百官逃散各地,大齐王朝岌岌可危。

    左沛年前作战北燕,那点赤诚忠心连徐从绎都不如。

    “你今天这一趟来得真值,请不动袁老先生,现在又想挑拨朝廷和河东的关系,左沛知道他拥有你口中的忠心吗?”

    “左节使节制朔方十数年,其心忠贞昭昭可见日月。”

    呸,她拽起裙角,可却被凤履上的明珠勾住,一时脚下不稳,幸好鹤云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将将站定。

    天清收回抬到一半的手,喉结动了动。

    行至山下,丹朱雪青候在马车旁,裴炜萤跺了跺脚,精致小巧的凤履挂满泥土,她欲登上马车更衣换鞋,却见天清还没离开。

    她有意刁难,故作羞恼斥道:“本公主要更衣,你还不走?”

    他失神望着她,闻言如梦初醒,耳尖稍红,后退几步。

    裴炜萤见他如临大敌,和军营那冷漠残忍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好笑道:“徐从绎是我的夫君,爱我敬我,我为何不信他,选择相信你?”

    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

    她以为他会巧舌如簧,立即陈列几桩徐从绎不敬朝廷,强横霸道的罪名。

    “公主不知天下多少夫妻离心,貌合神离。”他说完,深渊似的眸子看向她,因迎着光的缘故,她似乎在其中看见闪动的水光。

    裴炜萤心头一跳,“不劳费心。”

    都知道她和徐从绎没什么感情吗?也对,他娶她原本就是权宜之计,两个陌生的男女相处不足百日,能生出的只有色欲之心。

    萍影在灵州置办了宅院,选定铺面,灵州贸易兴盛,各行买卖竞争都很激烈。

    黛县烧制好的瓷器一日之内便可运来售卖,精细素色瓷陈列在最显眼的位置,但最瞩目的要属半人高的关帝像,一时门前人群堆叠三层,簇拥着往里挤。

    关帝被商人奉为财神,职能有庇护商贾,招财进宝。

    有人稀奇瓷雕精致栩栩如生,色如白玉,有人出高价预定,摆在家中镇宅消灾,财源滚滚而来。

    季临的父亲季束浸淫商场多年,擅长管账经营,裴炜萤将他调来灵州既方便他与季临父子团聚,也可确保灵州铺面开张万无一失。

    马车在店铺后门停下,裴炜萤接过帏帽戴上,楼下人声鼎沸,楼梯都隐隐震颤。

    萍影见她无精打采低垂着眼,一副铩羽而归的模样,没再多问。

    “也不必非袁鄯不可,灵州书画大师不止他一人。”

    裴炜萤心中郁闷,特意让人打了壶酒青梅酒,和萍影共酌。

    她坚持道:“要做就要做到极致,否则不如不做。等我这两日再想想别的办法,是人就有弱点,没有人是刀枪不入的。”

    袁鄯与天清交情匪浅,依然不卖他面子,可见他是铁了心不插手藩镇争夺。

    她一时不担心袁鄯追随左沛,听他话里的意思,若是藩镇起兵,他更看好徐从绎。

    但饶是各镇节度使手握重兵,可若师出无名,他就是臭名昭著的乱臣贼子。

    袁鄯清高惜才名,宁愿全部得罪也不甘堕落。

    “辛苦你的好友泡在水里,往我的鱼钩上挂鱼,帮我在袁鄯面前大出风头,否则他连一面都不肯见我。”裴炜萤笑着看她。

    萍影摆了摆手,“他也就那点本事,能帮到公主就好。”

    裴炜萤眼角一抹艳色,酒后微醺,身心飘然,但意识依然很清醒,计划备上厚礼好好答谢萍影的新情郎。

    萍影揣了点心事,不说出来不得安生,装作随意道:“说来也巧,我前两天去沄城看见一位熟人,猜猜是谁?”

    “徐从绎。”

    萍影挑眉叹道:“真是夫妻一体,心有灵犀。”

    裴炜萤膈应这种说法,辩解道:“除了他,沄城还有谁是你我都认识的?”

    猜到多半为了军务,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他去做什么?”

    萍影立即收起脸上神采,面露犹豫,声音轻缓,“他去沄城接一个女人,那女人神神秘秘,遮挡很严实,但从身形看是个美人,还是个病美人。她似乎和徐从绎吵架了,不肯跟他回去,最后被他抱着送上马车。”

    夫妻分居两地,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呢?

    萍影悄悄抬眼看她,撞上她晶亮欣喜的眼睛,藏着掖着的那点同情一扫而光。

    得知丈夫私会情人,居然是这种表情?

    她抱着最后一丝不确定,以为她是怒极反笑,安慰道:“公主,你别太伤心,说不定其中有误会。”

    这也算违心之言,她亲眼目睹徐从绎和那女子举止亲密,小心呵护,不会有假。

    裴炜萤意识到她高兴得有些失态,可嘴角的笑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简直恨不得痛痛快快多喝两杯酒,晕乎乎发一阵酒疯庆祝一番。

    糟心日子可算熬出头了,她强迫自己沉下声音,“我为什么要伤心,我要回去捉奸,状告御前与他和离。”

    萍影错愕,卸下一身重担,松了口气,“我早该明白,不为黛山的瓷矿你怎会松口答应嫁入呢。”

    “可公主,捉奸要成双。不要一时兴奋暴露你已经知道他不忠,要于无声处抓他个措手不及,场面越狼狈越难堪,你的胜算越大。”

    她点头,放下酒杯立即就要驱车回原州,临走前到底不放心,让萍影查一查天清的底细。

    “徐从绎说曾救过他,可他却投奔朔方,我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她仔细回想天清一路的神色和言语,像是一根尖刺扎在身上,却无从下手拔出来,让人抓心挠肺想不通。

    “也许是道不合不相为谋。”

    裴炜萤心道也许吧,怪她一听到和崔晏声音相似的人就如临大敌。

    她随口问道:“你说,蚀心丸真的无药可解吗?”

章节目录

青梅她毫不手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海盐荔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海盐荔枝并收藏青梅她毫不手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