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从绎推门进来,幽深的眸沉沉俯下,眼底暗流涌动,已是不悦至极。

    总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裴炜萤,低下头来。

    他关上门,握住她单薄的肩,指尖挑起她尖尖下颌,轻声一笑,冷淡奚落:

    “这就是你要报答养育之恩的好父皇,借清除奸恶之名安插他的人手,揽尽东西二川十万兵马。纪王只嫁了个女儿,靠西秦与大齐定下的十年和约,坐享东西二川。”

    “这笔买卖可比你我的婚事划算。”

    她出嫁不久后,西秦的和亲使团来到京城,纪王的女儿封为公主和亲西秦。

    不过短短三个月,皇室三位公主郡主分别嫁入河东,西秦还有范阳,中央朝廷懦弱到此番地步,各地藩镇的气焰只会更嚣张。

    裴炜萤一把拍开他。

    一番羞怒后,她也找回身上的斗志,既然摆明车马,没必要虚与委蛇试探讨好。

    她眉峰凌厉挑起,质问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雷振罪孽深重,难道要轻轻揭过,继续让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掌管?”

    好个不忠不义,他扯起一丝冷笑。

    “被逼上绝路,不反,还要三叩九拜舔你们的脚?”

    “谁要你舔!”

    她气得涨红脸,被他出口的狂言窘得跳脚,同时被那个字吓得心头悸动,他感同身受替雷振说话,今后造反的会不会是他?

    周身顺便爬满冷意,四肢几不可察发颤。

    唇不受控制颤抖着,她死死咬紧,平复情绪问道:“不是还准许他担任观察使了吗,这就是你认为的绝路?”

    “也要他能活着当上。”

    他冷觑她一眼,目光掠过她咬得要出血的唇顿了顿,冷冰冰的声音压抑戾气。

    “唇亡齿寒,道理不必我多说。动动嘴皮子,写几个臭字就想让我出兵助他们裴家鸠占鹊巢,我怕天下人耻笑,我无颜面对河东军民。”

    以这位陛下的手段,北燕边境一旦平定,三镇无一例外,迟早被他收入囊中。

    尽力而为,不断绝北燕气数,这也是他和左沛、郭岐心照不宣的做法。

    他望着裴炜萤眼睫上隐隐闪现的泪花,眸中的泪光也快要溢出来,紧绷的肌肉松缓下来,声音也软了许多,“这种事不是你为难,就是我为难。你换上衣服装病回府,别再掺和。”

    说话时,还摸了摸她的发顶。

    她个头只及他肩膀,娇小纤瘦美人灯似的,脾气却不可小觑。

    裴炜萤卖弄完她的柔弱可怜,趁势埋进他怀里,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身。

    他不似陈奎左沛那样五大三粗,可身材也是实打实的结实强壮,她的指尖在他背后几乎无法相触。

    “就当是为了我……”

    温香软玉满怀,他无奈地叹气,手掌攥住她半边腰,“我不仅仅是你一人的丈夫。你也为我考虑一下。”

    “将士打仗要发军饷,每日饭食一顿不能少,战马每日也要吃草料,打造兵器、战车、盔甲等等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对了,晚上睡觉也不能席地而睡,睡不好一定吃败仗,要买帐篷……”

    说了一箩筐的话,不就是嫌弃陛下小气不肯掏钱,她也清楚行军打仗光有人马不行。

    而各镇节度使兼任屯田使和采访使,一手管军事,一手举劾官吏,独揽一方大权,朝廷从中分不到半粒米,又怎会分拨粮钱,助他们开疆扩土。

    万一今后生变,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钱我来出。”

    她一句话压住他。

    虽说灵州富饶,可岁贡还没下来,但她身为最受宠的公主,每年俸禄比肩亲王,加上各类赏赐约有一万石。况且她又掌管鸿影阁瓷器生意,手底的资产令人眼热。

    他犹豫一刻,还是拒绝了。

    “难道你们河东的兵马更精贵?我养得起陈奎的两万兵马,养不起你的?”

    她眸中闪动兴奋的火光,循循善诱,“天下英豪仰仗你的威名,若是你抗旨不尊,难免遭人诟病。我现在是以鸿影阁东家的身份和你交易,我出钱粮助你度过难关,保住名声,你也要动用你的人手帮我一个小忙。”

    徐从绎差点笑出来,真不愧是周夫人的女儿,精打细算不能吃一点亏。

    不过他确实不宜违抗旨意,和朝廷撕破脸。

    他好奇道:“你还真是连吃带拿,要我帮什么忙?”

    果然被她猜中,他不想她和皇室牵连过深,那么她为自己的利益低头求他帮忙,他是不忍拒绝的。

    “你先出去接旨。”

    她推他,可是以她的力气,不够给他挠痒痒的。

    徐从绎不动如山,一手攥住她两只手腕,背到她身后。

    “等你晚上回去我再告诉你。”

    意识到她说得过于暧昧,她耳尖脖子立刻烧起来,含糊道:“你别多想,不过是请你在我的生意上帮点小忙。”

    尹忠得到徐从绎允诺,出兵两万相助,高兴的合不拢嘴,细长的眉毛都要飞起来。

    望着从里间缓缓走出,面容冷淡如水的裴炜萤,他心里由衷赞叹。

    幸亏当初换成长陵公主嫁入河东,不由感谢他这双敏锐的眼睛,在殿前捕捉到公主与驸马之间眼神缠绵,促成这桩利国利民的姻缘。

    刚才驸马面色不悦,眼里的寒气几乎要冻得他打哆嗦,被公主带进屋哄上几句,立即挂上笑。

    他凑到裴炜萤跟前,交代几句皇后的话,“娘娘得知公主与驸马夫妻恩爱,身子也比往年强健许多。”

    “驸马如今二十有三,却无一子女,娘娘特意嘱咐公主保养身体,生个一儿半女傍身,便是今后遭逢变故,也有个依仗。”

    皇后居于深宫,见多了各色女子得宠又失宠,可若是有个子女,母凭子贵,男人的宠爱也无关要紧。

    尹忠见她思索,会心一笑,“娘娘命太医院准备了上好的药材与药方,滋阴补阳,已经送到徐府,公主可千万别懈怠,辜负娘娘一片苦心。”

    裴炜萤真是头疼,面上应付过去。

    暮色四合,徐从绎忙着点兵遣将。

    她乘上马车回到府中,一进屋便看见桌上琳琅满目,药材的味道冲入鼻息。

    正欲开口叫人收走,鹤云进来,“公主,这是晌午时紫珠的爹尤管事送来的信。”

    她看向珠帘外,丹朱正查点各类药材,耐心向紫珠介绍,一时絮絮细语在屋内显得格外大声。

    鹤云递给她一封信,声音放低:

    “今日门房那处只有两人送信,但都是我安排人假扮的,尤管事嘴里这位送信之人或许是他自己。”

    裴炜萤想起尤管事上回的说辞,来人太多他没看清,不知这回他又要找什么样的理由。

    信纸依然是白藤纸,但内容却和以往不同。

    从前信上只记载她幼时的生活,但这一回却详细记录周家的商行与生意往来,从各地商行的地址掌柜,经营品类,到周家与济安历年大小官员结交的经过。

    可见此人并不是仅仅了解她的身世那样简单。

    她收起信,唤来紫珠。

    “半月后我会回黛县,想着将你也带在身边,可是你年纪太小,我又不像令仪是你伺候多年的主子,恐怕你爹不放心。”

    “之前听你提过你爹腿脚年轻时受过伤,阴雨天发病折磨人,正好宫里赏赐许多名贵药材,你将你爹叫来,我送一些给他补补身子,顺便和他说说你的事。”

    紫珠圆溜溜的眼睛笑着,谢过她后跑出去了。

    过了许久,她愁眉苦脸跑进来,气都没喘匀,“公主,城南的庄子上佃户打架,我爹午后便过去处理事情,恐怕要明天才能回来。”

    本就是担心打草惊蛇才让紫珠去喊人,却没想到尤管事恰好不在,她心里存疑,未免太过巧合。

    她悄悄给鹤云递了个眼神,吩咐她立即去拿人。

    然后继续问紫珠:“他腿脚不好,年纪也大了,怎亲自过去?府里另外两位管事为何不去?”

    紫珠眉飞色舞,骄傲道:“我爹从我出生起就在府上,从前老爷和夫人忙得不着家,都是我爹照看驸马和小姐的,说的话比那两位管事有分量。”

    如此,尤管事此举恐怕与徐从绎脱不了干系。

    这种事关公主身份的阴私,当然要交给信任的人去做。

    裴炜萤笑了,眯起眼睛,“你爹该深受驸马敬重,那你先前怎说驸马拿你爹的差事要挟你?我看驸马不像是恩将仇报之人。”

    “我……撒了点小谎,请公主责罚。”

    紫珠头快低到地上。

    “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欺瞒我。”

    紫珠匆匆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悄声道:“还有一事……驸马说京城里的公主爱养面首,担心公主去黛县以后也豢养新欢,命我发现端倪立刻通知他。”

    裴炜萤无言。

    他衣袖上痕迹,那些看似胭脂,实际是血液。他向来心思缜密,只会是故意露给她看,引她误会。再加上当时她一头脑热想捉奸,顺着他放下的钩子扑过去,果然掉入他的圈套。

    可事已至此,她不想过分追究,所谓兵不厌诈,是她技不如人。

    但她也不会忍气吞声,得让他也体会到空欢喜一场的滋味。

    晚上泡在浴桶里,她轻轻合上眼睛,山上一个来回后她下半身像被乱棍捶打,双腿酸胀,沐浴后险些站不起来。

    扶着雪青回到榻上,她趴在软枕上,迷迷糊糊要睡过去。

    身侧雪青撩开她的丝袍,露出整片雪白肩背,挖出香膏在掌心搓热,往她身上涂抹均匀。

    “今夜驸马过来,可要备水?”

    裴炜萤已经快睡着了,根本没思考,下意识“嗯”了一声。

    夜色深沉,月白如霜,徐从绎本已在衙署睡下,猛然想起她说的事情,一骨碌翻起来牵马赶回来。

    推开房门,满桌的药材堆到他眼前,兽首香炉袅袅吐着烟雾。

    他轻轻嗅了下,攒起眉头。

    掀开珠帘,一股香润的气息萦绕而来,他走到榻边撩开罗纱帐,暖黄的烛光下那片雪白的脊背直白地袒露出来,光泽莹润,像上好的暖玉。

    青丝围着脖颈拢在胸前,红唇半掩,微微张开,发出呓语般柔软含糊的声音:

    “快点抹完,我好困,不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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